1
斯姣决定拜访情绪实验室，除了要调查跟学生的症状可能有关的产品和研究，还有一个原因——艾琪。
考古队和实验室，是艾琪在意第上的全部心血，也为他奠定了在学族的地位。
这五年间由于资本支持，情绪实验室修了一座楼。斯姣也才知道，五年前她之所以查不到实验室地址，是因为当时的实验室只是地下铁运营中心里的一小片办公区。
来到实验室的楼下，斯姣当即回忆起娱司大楼，相比之下，这栋楼配色装潢都更低调简朴。而那栋气派忙碌的大楼，却毁在了一帮失去理智的术族人手上。
被愤怒驱使的人类真可怕，要是那帮人来到这栋楼，估计实验室会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们冷静下来。
这样想来，眼前这幢静谧的大楼，更生出令她敬畏的力量。
一楼大厅是展厅，斯姣刚走进去，就有展览机器人前来接待。斯姣选了“暂不需要服务”，独自走进大厅。
据她上一次来这里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果然，在显眼的展位上出现几个她未曾见过的产品模型。有一个叫做“祝眠”的产品，吸引了斯姣的眼球。
她走上前看产品介绍：此款产品将吸纳入睡者对一切干扰与噪音产生的情绪，分为外部款与内部款，外部款是基础款，主要针对外部噪音、光线，适用于带小孩的父母、演员、经常上夜班等不易入睡的情形，内部款适用于工作压力大、失恋、亲人离开等失眠情形。
盯着这款产品，斯姣一时间感慨万千。
商族近些年来一再垄断须臾卧市场，尽管技术成本已降低，可却一再合谋推高价位，不肯交出这十分钟休息换八小时睡眠的特权。这完全不遵循商业逻辑。
但原因无非是那些声称早已脱离马斯洛需求底端的商族人，不想让其他人轻易得到这种技术手段，不然，他们的特殊性便将荡然无存。
即便意第上有了魂注，人的生命看似可以无限延长，但时间仍是最为稀缺的资源。所以对于除了商族以外的意第大部分人口，睡眠仍旧是每天最重要的生理需求。
受各种因素困扰而睡不好，也是近年来意第愈演愈烈的社会性疾病。斯姣不禁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焦头烂额，不也让她成为重度睡眠缺失症患者么。
所以她才感慨，“祝眠”的发明可谓又一大解放。
唉，即便无法完全认可这种对抑制情绪一刀切的理念，她还是不得不再一次对情绪实验室的产品刮目相看。
这时斯姣又注意到，角落里摆放着一个黑色的很像垃圾桶的高大收纳箱，她走近发现，箱子上方有一块电子屏，上面显示：情绪捐赠箱。
“这是什么？”斯姣心想。就在这时，她的第三脑响起一阵异常音，紧接着弹出一条提醒：来十五楼。
联系人显示为：艾琪。
2
尽管寻找艾琪的目的意外轻易达成，但对于将再次面对这个学族元老级别的人物，斯姣还是心怀忐忑。
艾琪回忆里的两个他，和十七去1996年见到的那个他，这些记忆在斯姣脑中揉吧揉吧，大致形成了一个印象。但至今为止，斯姣还未见过艾琪在意第上的真容。
轻敲房门，里面传出回答：“进来——”
提着一颗心，她慢慢推开了门。
眼前出现的，是个顶着一头花白头发，面容和蔼慈祥，身材瘦削的老爷爷，笑容可掬双臂自然下垂地站在她面前，似乎在迎接她。
斯姣瞧了一眼办公室的装潢，风格极其简洁，只有一张高度到脖子的桌子，和一个设计感十足的皮质沙发，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
艾琪笑呵呵地说：“这里平时只会有我一个人，还不常用，所以没什么东西。”
斯姣望了一眼沙发，连忙说：“您坐，您坐！”说着双手往沙发的位置做出请的手势，“我站着就行。”
“哦，这个不用担心。”艾琪话音刚落，那张高高的桌子自动折叠变形降成一把椅子，还长出靠背。
见艾琪转身走向沙发，斯姣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根花白头发，快速装进口袋，然后在那把桌子变成的椅子里坐下，和艾琪面对面。
斯姣的惶恐仍旧不减，艾琪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她。
“艾老师……”斯姣开口道，“我今天来找您，是想打听一下，咱们实验室有没有什么产品能够短时间内转变人的性格，比如，让人变得冷漠之类？”
艾琪答：“冷漠？这个词可太感性了。”
斯姣低下头：“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又想了想古雅的眼神，说，“甚至会让人对爱的人都不再温柔。”
“哈哈，那欢遁都可以做到啊。”
斯姣红了脸。不是因为不认可艾琪的话，而是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她当年坚持吃欢遁的时候，别说温柔了，就连喜欢谁都做不到。
但欢遁的特点是，只要停药，人便会回到原来的状态。这次她学生的集体转变，只是因为去了一趟IN司，而且古雅回来那么久还维持着症状，要说给他们吃的是欢遁，那肯定也是药效升级加强版的欢遁。
“但如果你想问的是那种彻底转变了人性格的产品，倒是有些靶向药物可以做到，但那种药的效果不可逆，除非先决条件改变，所以只是我们的研究方向，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对外销售。”
艾琪吐字清晰，语速也很缓慢，脸上还挂着一样的笑容。这过分亲民的态度，令斯姣脑中又冒出那个年轻时丝毫不起眼的他来，仿佛时光在他这停下，这一千年来没留下任何痕迹。
斯姣轻轻应了一声：“哦，这样啊。”
艾琪问斯姣：“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要问我？”
“我……”斯姣抬眼正视着艾琪的双眼，她可有太多话想问了，但该如何开口呢？
十七正在调查的一切，她也同样好奇。比如王西戚现在在哪呢？十七一直擅自行动，行踪也不定，那可是他放去地球维修3018的人，他就不担心么……
想着想着，斯姣无意间皱起眉，引得艾琪追问道：“小姑娘，有多么烦恼的事呀？你看看你，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
斯姣鼓起勇气，决定先搞明白眼前最关键的事，她想知道，严正通过IN司折腾她的学生，到底想要什么。而艾琪作为严正的老同学，或许会了解一点蛛丝马迹呢？
所以她这样问道：“您能说说，您和严正到底是什么关系吗？就是之前娱司的老板——严正。”
“我和老严？哈哈哈……”艾琪笑了起来，“那说来可话长了。我们，是朋友。”
“朋友？”斯姣对这句话的反应有些大，因为她完全没料到艾琪会说出“朋友”这样的词，于是追问道，“您和他一直是朋友吗？”
“是啊，曾经还是很好的朋友呢。”
“我曾在您记忆里看到的王西戚前辈和老祝……前辈，他们也是您朋友？”
“咦？哈哈哈。”艾琪突然笑起来，“你说五年前那次啊。唉，我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播放了那种文件。小姑娘，忘记你当初看到的东西。我的记忆文件和梦文件混到一块了，你看到的既有回忆，也有梦。唉，就算是回忆，也不一定是真实的哟。”
嗯？斯姣震惊之余还觉得奇妙，这艾老师，还有把自己的梦留存成文件的习惯啊。不过……这似乎也能解释为什么两段视频里他连长相都不一样了。
艾琪继续说道：“不过后来我跟老严的研究理念不一样，也就渐渐不在一块做课题了。”
斯姣忙问：“研究理念？是什么不一样的研究理念呢？”
艾琪的双眼眯成一条线：“这就是更加冗长的故事了，而且这么多年过去，理念也是会迭代的，当初是个什么样子，现在也没法完全描述准确。简单来讲，就是他主攻研究功能上乘的麻醉剂，我想研究的，是人的大脑对于自身的控制力。”艾琪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自己说的话有没有问题，“对，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我那个大脑控制的想法产生非常久以后，才发现情绪是一个切入点，于是有了这个实验室。”
“麻醉？控制？那不就是娱司和律司嘛。”斯姣嘟囔道。
艾琪无视了斯姣的嘟囔，也不知是不是没听清，继续说道：“我和他的理念完全不一样，他觉得人类就是这样，容易被麻醉，也需要被麻醉，我认同前半部分，不认同后半部分。可当时没有导师带我想做的那种课题，最后我只能选择了一个做止痛药的小组。我们当时的导师很有理想，一心想做出止痛效果好，但上瘾性弱的药。”
“最后成功了吗？”斯姣问。
艾琪答：“没有。而且实验成果被偷了。”wWw.qikuaiwx.Com
听到这句话，斯姣猛然回忆起1996年目睹的那场抢劫。
“王西戚前辈也在那个组？”她不由得问道。
艾琪的表情并没发生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是啊。而且她当时可是投入了全部心力在研究上呢。”
斯姣突然呢喃自语道：“您做了个实验室，后来严正又搞了个律司，不也殊途同归了么？”
“不一样不一样。”没想到艾琪连忙否认，“我想提供的，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更为洒脱自由的生活方式。减少了情绪，就减少了牵绊。现实里真的能做到自己想清楚，不受世俗之见牵绊的人少之又少，而我们实验室只是在提供一种技术解决手段，但说白了也只是提供一种选择，一种极致理性的选择。而不是像律司那样，离了他的产品人就没法活下去。”
斯姣点点头，又小声说：“所以严正才能赚得盆满钵满呀。”
“这就是我跟老严最大的不同了，他是上帝思维，觉得众生皆愚，就该任由他摆布，需要他的指引。我却不这么觉得，我认为哪怕是发狂的看似愚蠢的人，也很可爱。所以大学那会总被他教训太过天真理想。”
“那……你们不再一起做研究之后，还有什么联系吗？”
“没有联系了。但我一直关注着老严。”
“为什么呢？”
“因为……我总觉得是我放弃了他。”艾琪答，神情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的流露，似乎还有些哀伤。
“什么？”斯姣不解。
“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如果一个人的世界只有你，你以为只是短暂的离开，但他就会把这当作是背叛。我当初选择加入别的课题组给老严造成的伤害，就是这种程度的。”艾琪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答道。
“所以他很恨您？”斯姣问。
“是这样。老严是我这长长的一生中，最想要好好弥补的人之一。可是，这种心态也是不对的，人要是早早地学会了接受无奈，就不会至于为了旧错误再犯新错误了。”
斯姣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默默在心中记下。
又接着听艾老师断断续续讲了一些当年关于研究的往事，其间充斥着唏嘘感慨，却惟独没有提及王西戚。
艾琪用“真的好久远啊，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作为结语。斯姣一直没有打断。听完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小姑娘，小同有没有跟你提过3023？”艾琪忽然问。
“嗯，提到过，说很神秘呢。”
“哈哈，小同还是那么调皮。”艾琪笑了起来。
斯姣却觉得奇怪。王东同曾跟她说，怀疑3023的铁长是某个艾琪想要隐瞒或保护的人，可会是谁呢？这个3023又带着什么他们不能知道的使命吗？
“3023是您派去地球的吗？”斯姣问。
艾琪却只说：“我能做的也不多了。”
“嗯？”斯姣没明白艾琪话里的意思，准确来讲，是她还沉浸在刚才听到的许多故事里，思绪没转过弯来。
但看到艾琪已经不再说话，她连忙抓紧时间，又开口道：“艾老师！可以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
五年前，斯姣提完王西戚的名字就被赶出了艾琪办公室，所以现在如果想重提王西戚，她也得冒着这样的风险。
不过这次她换了一个方向切入，问道：“您第一次使用魂注，是在地球的时候吧？”
艾琪沉默了，斯姣倒吸一口凉气，心想难道这么问都不成吗？这到底是个多禁忌的话题？
“没错。”他开口答道，语气依旧平和。
于是斯姣打算乘胜追击继续问下去，没想艾琪却先她开口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五年前我没回答你，但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小戚她，没有用魂注，在地球的时候就去世了。”
艾琪的样子看似平静，但他痛苦的眼神暴露了内心。斯姣一时间连呼吸都努力憋住，房间的气压让她一动也不敢动弹。
“今天就这样吧。”艾琪已经起身，斯姣忙跟着起身，身后的椅子也自动变回了桌子。
纵然无奈，她也只能道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不然这回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充当拖鞋的东西“请”她出门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3018更新，第 111 章 情绪实验室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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