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3018的自销程序意外结束，严正离开情绪实验室，却并未露出多少失望表情。
因为自从看到空空如也的戒瘾研究室，那口气就断了。
那一刻，严正不知该哭还是笑：
那是当年他背叛自己的原因，这么多年过去，他选的那条路最终一无所获——所以现在不是嘲笑他的最好时机吗？
可悲的是，严正不相信嘲笑会在这牵绊了自己如此多年的人心底溅起任何水花。
这也是严正一直以来真正无法释怀的——自己从不介意当个坏人，而且为坏得心安理得找了一辈子理由，但这其中有多少成分，为的是拼命和那个一直是个“大好人”的他划清界限呢？
五年前，他帮自己续了命，但严正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了。
当年偷来那管本该属于王南是的魂注的那刻，就已经注定好如今的一切结局。既然不久就要离开这无比留恋的世间，严正觉得，得做点什么，一定得做点什么。
——不如，向他证明：自己选择了当个“坏”人，但最后彻底赢了他这个“好”人，要让他发现他错了——就这么办！想出这种目标，严正甚至感到得意。
至于实现方法，既然他把目标锁定在了戒瘾研究：“戒”瘾还是“种”瘾，是自己和他分道扬镳的起点。如果能毁掉所有研究成果，无疑便能赢得“坏人”的完胜。
可现在的结果是什么呢？自己赢了吗？他那样泰然自若地把自己带到空空如也的研究室，轻描淡写地诉说着遗憾。不，甚至都没有遗憾。对比下来，自己反而是窘迫的那一个。
严正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永远也赢不了的……因为他绝不会后悔他的决定。
可自己，却犹豫了。
“妈的。”严正干瘪的嘴唇颤抖着，嘴角滋出几丛泡沫。
“小宝——”喊出口之后，严正才意识到，小宝早就不在身边。
一股愤怒窜上心头，完全不亚于五年前亲眼看着娱司大楼被毁掉时的愤怒。
严正急于找人买单，不能白白失去这一切！可是……失去……失去了什么呢？
严正的心情一下又从愤怒过度到无力：都到这份上了，就算把所有失去的都拿回来，也不可能因此感到开心。
不过……严正又突然笑起来。
因为想到了那帮小孩儿。
四年前，当得知那个姓白的女孩准备给常族人办学校，一个想法便在脑中闪现。这所学校的成立，将完成一道多么优质的筛选啊：充满上进心，又渴望改变命运的一帮人。
——好用，好控制。
严正动了动手指，点下拨通建。
很快，电话接通，严正费劲地张开嘴巴，喊着：“古雅。”
2
一间能容纳两千人的大厅，地上铺满血红色地毯，像一只伸出喉咙外的柔软舌头，散落在毯子上的泛白棉絮仿若象征病态的舌苔。
那些曾在这个大厅里参加舞会，开年终集市，面试和考试的学生，此刻正被绳子束缚着手脚，躺在这片鲜红色舌头上。
斯姣在8车里看着小枝为她转接来的画面，心如刀绞。
□□发生的时候，她和北飞正在长旰市的民政局里。起初她觉得，只要提前给学生们打好预防针，并做好防御措施就可以了，但后续发展的严重程度却远超她想象。
没有任何预兆的，在3018的危机解除后，学校里的学生突然开始变得不对劲，一场□□一触即发。
幸好，小枝控制住了场面。
现在北飞已经回了建坤，斯姣终于得以全心放在学校正在发生的混乱上。接着，她看见小枝发来的视频，280个人，相较她上次回意第又增加了20人。他们已经全部被捆住，由于没地方集中看管，于是被带到这间多功能厅。画面里，除了那些她所熟悉的紧闭双眼的学生，还有许多陌生女人的脸孔。直到，她看见一张脸——瞬间，五年前那场混乱被拉到她眼前，也才确定，这些出现在学校里的陌生人都是谁。
她们是术族的女人，而那个她认出来的带头人，便是五年前在娱司大楼给她上了一课的暖雨。
这时，小枝回到画面里对斯姣说：“傍晚出动的学生全被制服了，我们在晚餐里添加了安眠药，剂量是根据他们前晚睡眠检测配比的。还有，你猜的没错，古雅是联络员。”
斯姣回复：“谢谢你。还有，帮我谢谢你的术族朋友们。我好像，还看见了暖雨？”
小枝却答：“她们不是我朋友，她们都是刀口的粉丝。”
斯姣吃了一惊。
小枝继续说：“而且是她们主动联系的我。”
“联系你？”
“嗯。不仅因为我是一个成功的逃离者，更因为我在这所学校工作。”
斯姣想起上一回小枝便告诉她，这些女人关键的时候也许能帮上忙，虽然当时她们制定的计划里并没有把这个不稳定因素纳入考虑，但看看如今的局面，小枝当初的预感是对的。
“那你是怎么跟她们说的？”
“我答应，会根据她们的实际条件为她们定制课程。比如开一些远程课程，或者把上课时间放在晚上。”
“嗯。”斯姣答应道，又一次看向小枝传来的学校画面，看上去大概来了有近百个术族女人，她们动作麻利，目光敏锐，和五年前给她留下的怯懦软弱，相互猜忌，甚至贪婪狠毒的印象截然不同。
这令斯姣意识到，决不可低估女性在遭遇毁灭时迸发出的坚韧与团结。
“这些学生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斯姣问。
“36小时之内不会醒来。当然，安眠药对身体的损害也已经控制到最小。”
“嗯。”斯姣开始思考，36小时之后又该怎么办。
“为了不继续用药，所以暂时把他们绑在了这里。”小枝明白了斯姣的顾虑，解释道。
“我明白。”斯姣边说边思索道。
“斯姣，那之后我们怎么办？”小枝问。
这时，画面里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大厅的空地上快速穿梭奔跑，是余波。
“柯老师——”他跑到小枝身边，气喘吁吁地问，“可不可以让我来照顾古雅？”
很快，余波也发现小枝面前视频里的斯姣。于是又对斯姣说，“白老师，让我来说服古雅吧。”
小枝皱起眉，思考片刻后对斯姣说：“我觉得……可以让他试试。古雅是组织者，如果能说服她，后面也许就好办了。”
“好，我这就去！”余波还没等小枝说完，转身就要去找古雅。
“余波！”斯姣大声叫住他，“等一下——”m.qikuaiwx.cOm
余波垂头丧气地转过头来。
“IN司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就让你去照顾古雅。”
余波摸了摸脑袋，答：“好。”
3
余波的讲述十分跳跃，他解释说，因为他下面所描述的事里很大一部分只是来自他的猜想和拼凑：
在那场IN司美其名曰的交流活动之中，古雅被带进一间屋子，桌上摆了一个玻璃杯，在她坐下后，杯子开始自动灌水。
早上进IN司时，所有人的随身物品都被收走，然后立马进行了一上午座谈会，每个人都一口水没喝地聊了一整个早晨。所以被带进屋后，古雅正口干舌燥得紧，面前出现的这杯水，简直如同甘霖一般，古雅想都没想便端起来一饮而尽。
古雅刚喝完水，面前的屏幕里便出现一个老人。虽然她向来尊敬老者，可在看到那副长相之际，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的词汇，仍是“狰狞”。
古雅有礼貌地说：“您好。”
老人眼皮微微动了动，卡在里边的眼珠像是古希腊雕塑里镶嵌的石头，失去光泽，僵硬死板。不止眼睛，老人看上去就是一尊被时间洗尽颜色又被岁月凿得千疮百孔的雕塑。
在这静谧的几秒钟里，古雅不禁冒出阵阵冷汗。
一段费力的寒暄过后，不知为何，古雅突感一阵怅然若失，甚至对与老人的谈话都失去了兴趣。
老人问古雅：“小姑娘，如果让你重新选择身份，学术常，你会选哪个？”
“嗯？”古雅略作犹豫后答，“学，我选学族。”
“为什么呢？”
“因为当学族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活。”
老人继续问：“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活？”老人说话时，嘴皮有节奏地开合，仿若一个机器。
“因为……”古雅一时间答不上来。
“我来告诉你，因为他们拿掉了所有对低等快乐的需求。”
“这……？”古雅思考了一下，“您说的……挺有道理。”
“那你想不想和他们一样？”
“我……可以吗？”古雅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我能帮你拿掉那些快乐。”
“什么……？可是……失去快乐……”古雅愈发迷茫了。
“你现在觉得，快乐重要吗？”
“啊……”古雅似乎被一股力量牵引着答道，“好像不重要啊……要快乐做什么呢？”
“那你既然想要和学族的人一样自由，又不在乎快不快乐，何不接受我的帮助？”
“可……您这么帮我，我该怎么回报您呢？”
“我不仅这样帮你，还能给你一个’学族’身份。”
听到这句话，古雅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屏幕里完全没有更换姿势和表情的老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为了换身份，她不知做过多少努力，但全是徒劳。直到四年前，她不再相信任何承诺，而是选择了进入斯姣开的学校，与其投机取巧地相信那些夸下海口的骗子，不如换一种方式曲线救国地改变命运。
但正是因为曾和许多声称手上持有换族名额的骗子打过交道，她不禁对眼前这个老人的话产生怀疑：这……能信吗？
老人和那些骗子的不同，在于他的商族身份，这意味着，有没有名额和想不想给名额的问题，这个老头起码符合前者。
“怎么样？”老人又一次追问。
“那我需要拿什么来交换呢？”古雅问。
经验告诉她，对方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将暴露骗子与否的事实。
老人却没有答话。此时，古雅面前的桌上突然升起一个精致的陶制圆盘，盘中心放了一粒红色胶囊。
“这是什么？”古雅问。
“就用这个换。”老人的声音愈发虚弱，“吃下它，然后听从我的一次调遣。”
“毒药？”古雅产生了警惕。
“不，正好相反。我要给你的，是你需要的解药——”老人喘了一口气，费力地吐出接下来的话，“吃了这个胶囊，你便可以不再被快乐绑架。”
“啊？”古雅还是不明所以。
“当然，为此你需要听从我的调遣，完成一个任务。”
“那我为什么要吃胶囊？为了换族，我愿意为您做事。”
“小姑娘，你一直都很想要摆脱常族的出身吧？”老人绕开了话题。
“这……哪个常族人不想呢？”
“现在我告诉你，吃了这个，你会失去快乐，但可以得到学族身份，你愿意吗？别问其他事，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说话间，从桌子中央的夹层里升起一块电子屏。
老人说：“同意的话，就签了它。”
电子屏显示的是一份合同，上面明确写着，甲方会为乙方提供学族身份，只要乙方履行两个义务：吃下「靶乐」；为甲方执行一次任务。
古雅愣住了。
“你不是觉得快乐不重要吗？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颗药丸，只会影响到你的快乐，没有其他任何效果。”
“可以让我先思考一下吗？”古雅打断老人的话，语气也变得强硬。
这样一份合同的签署，就意味着她的换族将受到法律保障，这份诱惑已越来越无法拒绝。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那会是什么任务？非得要她去执行不可？她何德何能，还能因此换到这么珍稀的身份？而且，为什么要吃那粒胶囊？这么多年来，古雅没少经历从满心期待到跌入绝望的过程，也比任何人都知道，天下不仅没有免费的午餐，在她这样绝望的人面前，还尽是毒蘑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人表现出极强的耐心，或者说，他可能已经睡着了。
古雅心一横：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我还有什么能失去？若说有，恐怕也只有快乐了吧。但是……快乐一点也不重要，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那是我一点也不想要的东西。趁着自己还能有种利用价值，不应当赶紧抓住吗？
“好！”
古雅的声音惊醒了老人，他缓缓睁开眼睛，眼皮上的皱纹也像撕开胶水粘合的布片一般，跟着费力张开。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3018更新，第 127 章 靶乐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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