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6 章 父母没有爱情

　　时代共识的车轮下，不会有幸免的车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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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沉默了好一阵，祝鹏飞的声音才又再响起：

　　“对不起。”

　　十七感到房间里原本还算轻快的气氛，瞬间浓成了墨汁。

　　“为什么说对不起？”

　　不管伯父怎么想，当初，还作为你的男朋友，我不该做出那种懦夫行径。

　　“我知道，你是为了保住研究成果，至少成全我和艾琪的公费留学申请。我后来知道了，严正威胁你，要是你不交出成果，就曝光你的糗事。但他没料到你直接选择了退学。不，他没想到不奇怪，就连我，一个自以为还算了解你那倔脾气的人，在得知你放弃所有东西，甚至是学位前途之后，还是懵了。”

　　“对不起……”

　　“都说了，不用道歉。”

　　“但你们后来提交的论文不是我们一直做的那篇……我是在网上查到的，本来还一直想打听来着，但后来得知你们顺利出国，便放弃问了。”

　　“因为严正要挟你没得手，就用了更直接的方式——找人打劫。”

　　“啊？妈的他小子……”

　　“都过去了。”女人打断道，“我们后来继续了艾琪从大一就开始的基因替换研究，那个项目当初因为涉及国际舆论禁区被导师停了，于是我们便换汤不换药地调整了表面上看起来的研究方向，没想到国外学者更感兴趣。”

　　“噢，原来是这样。艾琪那小子，他那个研究如果真被做出来，可是能实现永生的啊。”祝鹏飞语气里带了不屑。似乎在说，所以怎么可能研究成功呢？

　　可门外偷听的十七却知道后来的剧情——基因替换就是魂注的原型实验——艾琪最终成功了，所以才有现在的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妈妈没有活下来？这仍是他至今为止心中最大的疑惑。

　　女人继续说道：“大四的时候，艾琪帮了我很多，说实话，如果没有他，我可能都没法顺利毕业。你走之后，我们相互扶持，最终申请到了美国的项目，也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顺理成章……”祝鹏飞抠出女人话里的字眼。

　　女人立即答道：“嗯……应当说，既是’顺理成章’，也’糊里糊涂’。一方面爸爸一直在极力撮合，而我也听信了爸爸的话，误把感恩与依赖当做了婚姻的基石。可当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时候，已经……”

　　女人停顿了一下。

　　“已经？”祝鹏飞追问。

　　“已经怀上了小南。”

　　“可你刚刚说二十多年前你们闹过一次离婚？”

　　“不是闹，我们平静地达成了共识。”女人纠正道。

　　“是么……噢，好吧。”

　　女人继续说：“我和艾琪开诚布公地聊了我的想法，他竟然说，他早就知道了，还说一直在等我亲口说出来。”m.qikuaiwx.cOm

　　“老艾啊……我该怎么说他才好，天下真有这么……这么善良的人。”老祝咬牙切齿说着“善良”这个词，

　　却让人不得不联想，他本来想说什么呢？“窝囊”吗？

　　“我再强调一次，是成熟。他虽然不喜发表观点，心里却透亮。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不爱他，可他说，是他的理性败给了感性，因为太爱我，才选择跟我在一起，哪怕预感到婚后我们都可能过上自欺欺人的生活。”

　　听到现在，十七发现这两人对艾琪的评价虽然都很好，却还是相去甚远，显然，“成熟”是比“好人”“善良”这些笼统的描述更高的褒奖。而这份来自王西戚的褒奖，竟意外地令他感到无比开心。

　　“那……你们当时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吗？”祝鹏飞问。

　　女人答：“艾琪想留，但……”

　　十七心头“咯噔”一下，这一刻，他动了闭麦的心思，但在他做决定之前，女人已经开口：“但我想拿掉。”

　　这一句回答仿若一下把十七丢进了湖底，他只能任由冰凉的湖水浸灌身体，却无力挣扎——妈妈曾经想“杀”了自己——这样的事实他宁可从未知晓过。

　　祝鹏飞这时候问：“老艾想让你生下来，又答应跟你离婚，难道他准备养吗？”

　　“嗯，他说，’生下来吧，婚我离，你要是不想当单亲妈妈，孩子就给我吧。’”

　　“然后你们就准备去离婚，但是被伯父拦了下来？”

　　“就差办手续了。”女人答。

　　“我猜，伯父是为了孩子考虑？”

　　“对。”

　　“怪不得伯父最后跟你说了对不起……”祝鹏飞小声自言自语道。

　　“说真的，我一直没敢往这方面想。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都不可能不为’王家人’这个称谓做各种妥协，我也习惯了。所以不敢相信爸爸跟我说对不起，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但直到……艾琪向我提了离婚。”

　　“是……是老艾提的？”祝鹏飞诧异地问。

　　女人笑了：“是不是很意外？说真的，本来我已经认命。这二十多年，我们一直两地分居，当然，身边也没有其他人，我们都为对方保持着某种’忠诚’。可就在小南快要大三的时候，艾琪突然跟我说了离婚的事。”

　　“他他……他怎么想的？”

　　“他说，要给我自由。”

　　又是一阵沉默。

　　十七细细咀嚼着“自由”这个词的分量。

　　女人又开口道：“艾琪还告诉我……这大概也是爸爸的心愿。说实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我意识到，也许他们俩有一些我不曾了解过的交流。”

　　“自由……”祝鹏飞叹了一口气，“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自由。”

　　“是吗……但艾琪说的很斩钉截铁呢。”女人答。

　　“可是得到自由后，你看上去也没有想象中快乐？”祝鹏飞问，又结巴着补充道，“那个……我只是猜测，说错了你别介意。”

　　女人语气中带着苦笑：“是啊。那是因为，小南跑到我这大闹了一场。”

　　“父母离婚，孩子不情愿，多少需要点时间才能平复的。你也别太难受了。”祝鹏飞劝道。

　　女人却没有认同，反而问：“你觉得，我选择生下他，对吗？”

　　“对……吗？”祝鹏飞充满疑惑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小南好像知道了很多事，或者说，他一直在思考，而且他的思考令我吃惊，我完全没想过，原来他的小脑袋瓜里想了这么多事。”

　　“他都想了什么？”

　　“小南问了我两个问题，第一，我到底爱不爱艾琪，第二，他爸爸值不值得被爱。”

　　“这孩子……他是不是早就感觉到，你们只是在维系这个家庭而已？”祝鹏飞问。

　　女人答：“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个问题却让我开始觉得，我真失败。”

　　“怎么这么想呢？”

　　“我原本以为我糊涂的婚姻，只是搭上了自己一个人这二十来年的幸福，但直到看见小南一边大哭，一边控诉我的糊涂，我才猛地意识到——我影响的远不止我自己，还有小南。他这二十多年的成长全都伴随着冷漠和谎言，而这些，都由我一手造成。而且……最关键的……”女人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是什么？”

　　“他质疑的是他爸爸，他觉得，我不爱艾琪，错在他的爸爸。鹏飞哥，你知道一个人否定爸爸，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心理暗示吗？”

　　“这……”祝鹏飞一时语塞，没有立马回答。

　　“看来你从没有这些烦恼。鹏飞哥，你真是个幸运的人，自带免疫系统，能屏蔽一切妨碍你自信的因素。”

　　“啊？你觉得，我是个自信的人？”

　　女人叹了口气：“唉。往往从没意识到自信还是自卑的人，才是真正的自信。”

　　“哦？说真的，这么多年我听到的夸奖也不少。但你的夸奖，能让我真的感到被认可。”

　　“你瞧瞧你，看我说得对不对？谁夸你了？”

　　“诶——”祝鹏飞尴尬地笑了笑，又问，“你继续说继续说，否定爸爸？代表着什么呢？”

　　“代表着他就会否定自己，尤其是男孩。因为人们越来越倾向于相信基因和遗传，如果父母很失败，孩子就会在潜意识里形成印象：我会不会也同样失败？”

　　十七靠着柱子坐在了地上。

　　——妈妈竟然都知道……竟然全都知道……

　　2

　　“这……”祝鹏飞听起来还没完全理解，但很快他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婚的呢？”

　　“一年多前一点，我和艾琪推算过，当时距离爸爸过世过去了三年，小南应该已经从阴影里走出来一些，才告诉他我们的决定。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他反应还是很强烈？”

　　“嗯。”女人的声音里充满担忧，“高三的时候，我就感觉这孩子不对劲，不像以前那么活泼了。上大学以后，更是很少和我们交流。而自从告诉他我和艾琪决定离婚，他就直接主动屏蔽了我们的所有消息，直到两个月前，他突然出现在我办公楼下，把我吓了一大跳。”

　　“啊？这孩子，反射弧倒是长。”

　　“嗯。他冲过来就问我，为什么不爱爸爸了，是不是因为他？这让我很难受，但起码，他终于打开了一扇窗，允许我看看他的内心世界。”

　　“只是看到之后，你更难受了。”祝鹏飞惋惜地说着。

　　“无论我说什么，都没能让他平静下来，甚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自从他那次来找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回忆往事，回忆造成现在所有糟糕状况的根源。”

　　女人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十七能听见两人克制而沉重的呼吸声。他知道，妈妈同时也是在暗示，她时隔多年突然来找祝鹏飞的原因。

　　终于，祝鹏飞开口了：“不负责任的是我呀。我没脸跟你说，当时离开我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可我还是什么也没做。只自私地想，我离开了，你就丢掉一个包袱，能更轻松地投入新的生活。也自私地觉得，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治愈的。”

　　“时间……”女人哭笑道，“时间既能让人遗忘，也能让人一点点看着错误的后遗症在生活里化脓，溃烂。然后不得不承认，自以为当初侥幸逃避掉了问题，但没人能逃得掉逃避本身的后果。”

　　“你说得对！”祝鹏飞答，“是我太自大了。其实这么些年我做的所有梦里面，都有你，有你们。唉，呵呵，还都是噩梦。”

　　“原来你还会做噩梦啊？”女人笑道。

　　“别把我想得那么没心没肺好么？”

　　“有情有义的人，也容易没心没肺。反而，那些把一切看清晰的人，看上去冷漠，却会洞悉别人的情绪，会绕着你的雷区做人做事，相处起来反而舒服。”

　　“你又在比较我和老艾了吧？”祝鹏飞问。

　　“可是，人就是贱。让你舒服的，你偏偏没法爱上。鹏飞哥，我已经想通这一切错误的根源是什么了。”

　　“是……什么……？”祝鹏飞犹豫地问，似乎还有些害怕听见女人的回答。

　　“我误认为婚姻的基石是责任和平稳，却唯独不肯相信相爱的力量。我听爸爸的话，选择了一个我不爱却深爱着我的人，这看上去划算的交易，却才真正断送了我的人生，还搭上了小南……为什么人一定要遵守那么多俗世的条条框框？即便没有丈夫，没有家庭，一个女人就无法好好活在世上了吗？不是的，只是世人以为她们没法好好活下去，以为她们需要男人作为依靠，而眼睁睁地剥夺了她们追求爱的权利。当这种可怕的共识深入人心，女人们甚至会自我欺骗，当自我欺骗真的到了三人成虎的那一天，看似所有听话的女人都收获了幸福美满的家庭，但人们已经忘记，幸福不是住进安稳的笼子被人饲养，而是踏进嗜血的丛林成为自己。”

　　“小戚……”祝鹏飞的声音在颤抖，“是我放弃了我们的爱情……”

　　“不。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只等待被收养的金丝雀，我也是爱情的逃兵。但我们谁也没有错，时代共识的车轮下，不会有幸免的车辙。”

　　房间里陷入一阵沉默。

　　是女人率先笑起来，继续说道：“说真的，我本来不知道今天来找你能说什么，结果就说了这么多。”

　　“你一直是最勇敢的那一个。我和老艾都喜欢当乌龟，只有你会敲敲我们的壳，喊着，嘿，别躲在里边不出来！”

　　“我觉得，我得做点什么。”女人突然说。

　　“做什么？”

　　“我还不知道，但我有义务弥补当初的糊涂。是我耽误了艾琪，也伤害了小南。”

　　“别对自己这么苛刻。”祝鹏飞宽慰道，“你又能做什么呢？”

　　“我想向小南证明，他爸爸是值得被爱的——用行动证明。”女人的语气很是坚决。

　　“好吧。”祝鹏飞答，“你决定了的事，我向来都改变不了。”

　　“别人也不能呀。”女人语带笑意。

　　“哈哈好吧，抱歉我好像又自大了。”祝鹏飞发出爽朗的笑声。

　　一直坐在地上的十七，这会儿才恢复了些生命迹象，感觉到了地上瓷砖的冰凉。

　　医院里行人来来往往，但没谁注意到他。在这个一点点小事都能攸关生死的地方，没人会把精力分出来关注一个看上去不太开心的少年。

　　他只是刚刚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吧？这太平常了。人们或许这样想着。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3018更新，第 126 章 父母没有爱情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