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手进了屋,赵元训凑上来欲亲近,沈雩同想起还未靧盥,推开他的脸,“等我一下。”
她洗去脸上的脂粉,素面朝天地出来。赵元训站在廊下,大雪如盖,茫茫一片。
沈雩同问他:“大王何时回来的,怎么都没让人通报?”
赵元训搓她僵冷的手指,闻言一笑,“还没来得及啊,我打算去宫里看大妈妈,接你一起回府的。”
更过衣,但行色匆匆,脸上疲乏未消,显而易见才赶回来。但他兴致勃勃,一点也不想躺下休息,“漠北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大妈妈。明日就是除夕,又有许久不见了,她老人家玉体可康安?。”
沈雩同心里杂乱,抿唇不语。官家特意关照过她,朝廷各方对赵元训虎视眈眈,他身负要职,更惹人眼红,在这紧要关头,更不能让他分心。
“瑞雪丰年。”本该是祥瑞。
她的指甲在他手背上抠出了几道血印,赵元训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没有提醒。
宫殿方向金碧辉煌,灯火通明,可以想见新年的景象。他脸颊边旋出两个酒窝,眉欢眼笑,明明很是开心,却又矛盾地觉出一丝不安。
年后他会赴川,还剩下半月不到。
舅父傅玢轻装远行,已经到了四川,对那里的地形初步摸索,画了简易的地图派人传回。
他看过西川几年前的地貌舆图,大致不变。在这之前他昼夜不息地挑出两万人组成厢军,加以训练,已有成效,近日又根据地图拟出了作战策略。
在奏章里他简要写明,可以兵分三路包围叛贼的据点。他的舅父傅玢为前锋,正面对峙,先试深浅,他为二路,后续支援。
董尤谋划周密,应该早前就生了叛逃之心,能顺利脱身逃进四川,其上级——龙神卫都指挥使、泾原部署刘昇逃脱不了干系,很难判定二人是否沆瀣一气。赵元训进言,命刘昇带领一万兵马讨贼,试探他对朝廷的忠心。
为免计划落入陈仲卢斌之流的手里,他的奏章从未经过第二人,都交给可靠的王辖带回汴梁,再由舅父傅珙代为递呈,舅父身居高位,会设法避开银台的眼线。
年轻的亲王担任要职,难以使人信服,但赵元训来到京畿校场,一改锦衣玉食,从早到晚亲自坐镇,任何人都可以向他发起挑战。
他的武力的确超群,普通兵卒在他手下走不过一招,会拳脚的他会耐心点拨。
在校场上的第一日,赵元训就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告诉他们,“建功立业并非难事,武将不会低人一等。”
底下兵将都很倾佩他。他在漠北打了几次漂亮的战役,让狂妄的室韦都狼狈退出关外,高挂免战牌。
威名远播,响彻四海,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将帅而言,功绩足以载录青史了。
赵元训也常言自己战绩不菲,实际在私下,他伏案疾书,夙夜不懈,付出的努力远超想象。
为了安心度过年节,他把三日的量归到一天来做完,亲卫劝他休息,他固执地做完,风尘碌碌地赶回汴梁。
雪在入夜前停了,除夕这天,汴梁城银装素裹,中庭积满了皑皑厚雪,明光耀目,动人心弦。
沈雩同还未穿上莲蓬衣,惊喜地跳出暖阁,一壁跑一壁催促赵元训出来,“大王快看,庭子里好深好深的雪。”
赵元训提醒她不要出去,她充耳不闻,一脚踩进去,积雪没过了小腿,她还被裙幅绊倒摔在雪地上,怎么都爬不起来。
赵元训裹得密不透风,环臂站在屋檐下,好整以暇地看她扑腾,似乎专程赶来看她的笑话。
沈雩同俏脸飞红,嘟囔道:“我都摔倒了,你过来扶我呀。”
他应声走下来,靴底的踩雪声格外清晰。沈雩同团起雪藏在一只手里,遥遥递出另一只手,她眼里狡黠一闪而过,“快快,我的裙子都弄湿了。”
大氅落下,赵元训罩着脑袋把她包起来,沈雩同寻机把雪团塞进他的衣领,又灵巧地挣开他的手,跑到角落一颗桂花树下躲起来。
赵元训早前就察觉了她的意图,还是冷得一哆嗦,他双眉微蹙,佯作生气道:“小圆你过来,我也捏个雪团。”
沈雩同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颇有些恃宠而骄,“大王自己过来。”
赵元训真的追过去,她又无处可躲了,两人在树下你追我赶,满头大汗,不亦乐乎。后来赵元训摇晃起那颗不堪重负的桂花树,宿雪簌簌坠下,落满了两人的脑袋。
她披着赵元训的大氅,过于笨重,她深受其累,被他轻而易举捉在怀里。天寒地冻,她出了一身汗,手还是冻得通红。
小时候她生过大病,落□□寒的毛病,一到冬天就格外明显。
赵元训按在腋下帮她驱寒,笑着说:“不玩了,我们进宫和大妈妈一起守岁。”
他背过身,阴影落在沈雩同笑容微凝的脸上。
太皇太后的病情,官家要如何在他眼底瞒天过海呢。
沈雩同的担忧浮现心头,她忐忑不安了一路,内禁却花灯高悬,彩衣蹁跹,宫人见面道福贺岁,一派节日气氛。一切如常,惶惶昨日仿佛只是梦境。
太皇太后更是面带笑容,端坐宝慈宫的凤榻上。底下的龙子凤孙磕头拜见,祝她新年佳节,如意安康。
老人还很隆重地梳妆过,身着杏黄龙凤裙,戴一顶修饰富丽的团冠,满面红光,和颜悦色,不似病重之人。
赵元训磕了头,太皇太后慈爱地揽到膝前,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关心他的近况,亲昵实非他人能比。
赵元训嗅觉非凡,在熏过香的衣袖里嗅出药石气味。他心生疑窦,但年节上忌讳说生死和病老,因此没有询问。
太皇太后和官家也早有盘算,赵元训停留不到一刻,福宁殿就派了小黄门通传,请他去议事。
太皇太后顺势道:“天时地利人和,环环相扣,缺一不可。大事既然要紧,切莫误了良机。”
再三催促他起身,赵元训才拜退,让沈雩同留下来作陪。
沈雩同不会讲干巴巴的官话宽慰人,便讲一些他爹爹讲过的笑话。她温言细语,不急不缓,老人也乐意听,后面着实撑不住,才由宫女扶去休息。
天光渐短,日影西斜,偌大的殿阁里人来了又走,带来的冷雪寒气把暖意都吹散了。沈雩同退避在侧殿里,和沈霜序并足坐着说话,分享曹娘子亲手做的点心。
天光明耀,寒意入骨,沈霜序给了妹妹一个手炉。沈雩同的手太凉了,她触碰到时也禁不住寒颤。
“你的体寒怎么都不见好?还吃药吗?”
待字闺中时她还在吃药丸调理,沈霜序听阿娘说过,她的体质很难怀孕。这点她也是偶然间听见,妹妹应该还不知情。
爹娘为此担心,如果许了人家,没有一子半女她该如何度过后半生。两位老人不忍妹妹受苦,做好了让兄长后人赡养她的准备。而以兄长仁厚的性格,自然没有推拒。
沈霜序的神色凝重。
沈雩同笑话她,“我是停了药,可也没那么严重吧,你看看我?”奇快妏敩
她把手从暖炉上拿开,放在沈霜序眼前,十根手指骨肉匀称,莹白如玉,“因为手脚生冻疮,从前一到冬天我就怯怕出门,现在不是好多了。”
沈霜序笑笑,这样的日子该是言笑晏晏,不适合苦着脸。
她把点心掰开,递给沈雩同一半,“晚上还有宴会。”
沈雩同懒得伸手,叼过来含进嘴里,含混不清道:“知道了,会少吃一点点的。”
这天下午过得很快,太皇太后躺了很久,在日暮前沈雩同服侍她起榻。雪还未化,宗室命妇已经陆续进宫参加除夕宴,每年的这一日,她要坐在殿前接受道贺。
命妇们着华服,挽高髻,盛装来到宝慈宫,她们毕恭毕敬,向太皇太后顿首而礼。
沈雩同侍立卢太后的凤榻下,向嬷嬷为她引见,她和叩拜的太妃王妃娘子们相互见礼,就是在这时,她于绿鬓红颜中见到了秦王妃。
这位秦王妃身姿笔挺,揖手叩礼一丝不苟。她样貌娟秀清丽,年轻健康,传闻的染病将死,真是误人不浅。
嘉王赵元词淡泊名利,行踪神隐,其名却无处不显。人们口口相传的嘉王克勤克俭,才兼文雅,貌陋却宅心仁厚,在汴梁富有贤王的名号。而他的王妃秦氏失色于他的嘉德,籍籍无名。
沈雩同有缘得见,原是一位端庄识礼的闺秀。
因她细眼柳眉,长相少见,又无比的赏心悦目,沈雩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可入画来,她悄悄和姐姐说:“怎么以前不见她露面,看她不像生病之人。”
沈霜序也点头,“可见传言不能全信。”
秦王妃正在回禀太皇太后,“因怕过了病气给娘娘,奴家一直不敢进宫。”
太皇太后问她赵元词的情况,她像是不爱说话,简短地回道:“还是那样子。”
后来没人再多问她,卢太后更是连眼神都懒得给,摇手示意退下。
她敛容谢恩,落寞地退到座中。
萧索的身影在欢声笑语中格格不入,又不得不生硬地融入进去。大抵是感觉到了沈雩同的视线,目光在她脸上一瞬,又不自在地躲开。
这晚的除夕宴她没有出现,也无人记得。摆满炊金馔玉的宴席上,赵姓子孙推杯换盏,不时逗趣一下赵元词的独子赵幻真,又惋惜赵元词今年未曾到场。
岁盏后推蓝尾酒,春盘先劝胶牙饧。
惋惜赵元词的声音从席尾传到了上位,赵隽低头略想,手持一壶屠苏酒,唤住座中异常调皮的赵幻真,“你过来。”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晓镜图更新,第 42 章 第42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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