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重燮是官家的心腹,除了官家的事,谁能使唤他亲自跑这一趟。
宫中女子是属于官家,官家要指谁伺候无可指摘。
沈霜序心里明镜似的,还是不由自主地沿着宫道去寻人。
金明池前后就那些楼阁亭台,她在宫中闲来无事,对御前服侍的宫人多有观察。她只管跟着小黄门,果然在一间殿前见到穿着黑上衣和浅赭底白花曳地长裙的御前宫娥,此处应该就是临时的燕坐之所。
沈霜序抬足,就被人自身后唤住。
她心头震颤,回身望去,杨重燮低眉敛首地作揖,“沈娘子止步。”
只这一句,他后退半步,便拾阶而上,再无下言。
沈霜序骤然清醒。以她如今的身份没有理由出现在此,即便已有名分,未得官家召见也不得至此。
她后颈微凉,手扪胸口,循着簌簌花影退下。
杨重燮在殿门立了片刻,目送她远去,方折身进屋。
官家懒散坐在圈椅中,那位纤体柳腰的韩钰娘止步于水精帘外,低敛螓首,盈盈而立。m.qikuaiwx.cOm
是个美人,就是倔得像头牛。
杨重燮在外头守着,只听赵隽咳嗽着道:“进来打扇。”
韩钰娘却不卑不亢道:“官家恕罪,奴家是公主伴读。”
天爷,话不是这么说的。
杨重燮脑门都快炸了,忍不住犯嘀咕。这位娘子倒是刚烈,在官家面前都不懂伏低。
“伴读只是娘娘的幌子,以你的聪明才智,不会不明白。”赵隽耐着性子道,“过来。”
韩钰娘依旧无动于衷,大有对抗到底的架势。
赵隽面露韫色,“看来你没有自知之明。”
杨重燮看不下去了,趋了几步到韩钰娘跟前,推了推她,“娘子可别在这时候犯糊涂,想想您家里的老大人……”
话点到为止,无需多说她也该明白了。
韩钰娘默住,嘴唇翕动,面上隐有动容。
杨重燮眼色极好,赶紧上前打起帘子,“娘子快进来吧。”
他对打扇的宫女做手势,宫女会意,起身将扇子呈到她手中。
韩钰娘上身僵着,还是摇动扇面,替他驱赶夏日恼人的暑热。
杨重燮见状,屏退了殿中宫人,自己行到后头把殿门掩上。
他就在廊下守着,里头不时传出两声咳嗽,神思不免游移。
官家的病情是如此显而易见,来日会是什么光景,真是雾里看花。
只盼他那徒儿好自为之,跟着那位能把这条路走得光荣些。
杨重燮晒得昏昏然之际,一个小黄门慌里慌张地跑了来,没有半分规矩可言,他牙槽一咬,将人揪住,“跑什么,作死呢。”
小黄门气喘道:“不得了,看棚的阑干倒了,砸伤了十六大王。”
杨重燮简直无语,“医官院的人呢?倒是让医官先去瞧啊。”
“已经去了。”
门内响动,杨重燮晓得惊动了里头,垂首贴着门,随之便听得一声,“杨重燮。”
杨重燮疾步上去推开殿门,赵隽已然站在门前,唇色脸色白得骇人,依然看不出是何情绪。
“底下人不懂事,惊扰官家了。”他弓下腰,汗水从脖子滚到了背脊。
赵隽眯眼,“查明谁在督造,主事连带属官自去领罚。”
说罢,又是一声冷笑,“人没死,嚎什么。”
他赵元训,一个尸山尸海里摸爬滚打过的人,鼻梁撞破了点皮,身上扎了几粒石子,医官竟如临大敌地对着他诊了足足半个时辰。
他不耐烦让人操持的,奈何沈雩同在旁看着,本是明眸善睐的小姑娘,圆鼓鼓的脸活活皱成了小老太,坐在那儿气都没敢用力喘。
鼻梁骨上已然乌青,医官非得抹药,那奇怪难闻的药味直往鼻子里钻,害他不停打喷嚏。
沈雩同还捧着那个药罐子,要给他脸上的小伤口也抹一抹。
他说不必了,小姑娘立即鼓着眼睛,“大王是因我才受的伤。”
“……”所以她用这种方式赎罪?
“大王,可以低一下头吗?”
赵元训干咳一声,不情不愿,还是把脸支到她手边。
她认真地剜着药膏,鼓起的脸颊圆圆的,细腻莹润,像初生婴儿吹弹可破的肌肤。
药膏抹到颊上,带着指尖的温度,赵元训连喷嚏也没打了,鼻息间全是她额心点的雄黄的味道,还有女孩子衣上的熏香。
他不惯熏香,但嗅着,脸上莫名发赤,见她白底浅紫的碎花披巾飘下来,鬼使神差地伸出两根手指,悄悄挂回到臂上。
沈雩同蓦然间抬头,他以为发现了,嘴里痛嘶一声。
沈雩同顿时紧张地缩起双肩,不敢乱动,“是不是手太重了?”
赵元训乐得龇牙,“小圆,我不是纸糊的,团吧团吧就坏了。”
怕这姑娘胡思乱想,连忙转移话题指着她手腕道:“这是什么?”
“这个?”沈雩同抚上手腕,目露惊疑,“大王没戴过合欢索?”
赵元训道:“见别人戴过,我自己不戴这些。”
沈雩同竟然理解,“这点像我家六姐,她只爱珠宝。”
和他目光相撞,沈雩同抿唇垂眸,将合欢索解了下来,半蹲在他膝旁。
合欢索绕着男人骨节分明又有力的手腕绕了一圈,打上结络,圆润的手指触及肌肤的时候,泛起一丝痒意。
赵元训心头触动,眸里带笑,“小圆要绑住我?”
“大王,今后都要平安顺遂。”
她眼尾弯翘,语调轻快,难得的没有回避他的调侃。
被合欢索圈住的手腕还不不习惯,赵元训却觉得,夏日的暑气没那么令人烦心,蝉鸣也不算聒噪。
龙舟赛结束,还有宫伎献上祭舞,官家和百官稍作休息,在金明池观看了表演。
赵元训满以为有借口能躲过这场无聊的盛会,还是被杨重燮请去御前。
女眷们陆续散去,在金明池外和亲友惜别。
沈雩同的马车辘辘驶出,范珍在她的车中向她颔首。
少女遍身绫罗绮缎,珠玉翠翘镶满如云乌髻。
沈雩同又惊又奇。
邱萱问她看什么,她才回过神,意识到是被范珍惊艳了。
邱萱趴在车窗上,满眼关怀,“你真的没事吗?那么高的台子摔下去,看着都疼死人。”
“我不疼,医官也说没事。”她是骑马来的,看得沈雩同心生羡慕,“怎么还没回去?”
“等你呀。”邱萱高踞马背,衣裙拂拂,英姿飒爽。
“以后我可以约你出来么?”她问。
经过短暂的相处,沈雩同判定她是个单纯,又生性烂漫的女孩子,遂点头:“可以啊。”
“那下次约你,可不要不理我。”
“不会的。”
邱萱忍不住戳了下她的笑涡,跟着翘起嘴角,又生怕她反悔似的,匆忙地挥了挥手,纵着她的枣红马儿跑走了。
沈桃月知道她在金明池结识了邱将军家的娘子,认为有必要和她分辨好歹,“边关长大的女子,跟那些武夫一样粗俗无礼,你怎么敢和她交好。”
“很真实。”沈雩同实话实说。
沈桃月翻白眼,“我也真实,那你喜欢我?”
沈雩同不带犹豫地点了头。
沈桃月哽住,白眼都不够翻了,“不知道兖王看上你哪点了。”
赵元训让他两位舅舅念叨了许久,才从官家那出来,就趔趄着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明明药味已经消散,鼻子还是有些发痒。他想揉,一碰就疼,只能对着空中吸了几口气。
杨咸若请示他御赐的南珠和金爵钗怎么安排,他道:“下聘的时候正好填进去。”
说起聘礼,还没问大妈妈何时行纳吉礼。
但他这副模样似乎不好进宫了。
大妈妈那里定然已经知晓他受伤的前因后果,甭管轻重,免不得要让她担心。
他不进宫,只盼王之善别来。
回到府中,厮儿照他吩咐,把粽篮和梅红匣子搁他的案上。
粽篮里满满当当的九子粽和角粽,应是搁了冰块,还余少许凉意。
他剥开一个,还未及送到嘴里,王之善就来了。
老人家断不肯他敷衍过去,让王之善亲自跑这一趟,在天黑前将他带回宝慈宫。
赵元训心道这点皮肉伤算什么,身上的箭窟窿没有十个也有九个,他当时一声疼都没喊。
不过这话他没敢说,老人家是出于关心,他就配合着转个圈动动手脚,展示自己的完好无损,然后再把那难闻的膏药抹一遍。
等他终于能躺在床榻上好好休息,夏虫低鸣在耳边萦绕,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临到戌时末快到二更天,内禁淅淅沥沥下起雨,他才伴着雨打屋檐声入睡。
只是这一觉睡得他比白日里奋力划桨都累。他整夜都在做梦,整夜都被沈雩同压着。
小姑娘身上软又白,顺滑得像丝绸,他长满兵茧的手掌显得更粗粝了。
他说她好像豆腐,手指按在她的后颈上,从脊骨一节节往下数……
后半夜他可耻地梦遗了。
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宫娥捅到了大妈妈的耳里,老人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早上,用一种欣慰的语气道:“我们凤驹长大了。”
下午便又召见了筹备昏礼的官员,准备行纳吉礼。
“……”
他觉得这一天过得过于惊悚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晓镜图更新,第 15 章 第15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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