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殊躺在榻上左等右等，半天还不见赵祚上榻来找她，禁不住心急，小小掀开一条缝，见对方正坐在一张小几跟前捣鼓东西，便闷闷问道：“五哥哥还不来吗？”
“来了。”
他握着帕子擦手，走到床边挂起帷幔，刚一看见里头的路殊，便立刻呼地一把重新拉了回去，低声训斥道：“不闹，快整理好！”
路殊如狼似虎般扑进他怀里抗议：“黄大人都说可以，那肯定是可以了呀！”她咬着赵祚的下唇，傻乎乎规劝道：“都三个多月了，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有问题便是大问题。”赵祚皱眉：“朕抱你休息。”
“可我想要......”怀里的小烦人精又是一阵哭腔，踢踏着两只脚丫：“轻轻的，就一小会儿好不好？”
赵祚反问道：“黄爱卿何时说过可以？你又在这儿给朕胡诌？”
“我真的没有胡诌！黄大人说过前三个月不可，今天不就是三个月零一天了吗？”她拉着赵祚坐上那只如意带屏拔步床，变脸的速度胜似翻书，转而撅起嘴若有所思道：“对了......五哥哥有没有想过，这假珍珠之事，跟那个举子冯先洵有关？”
“何以见得？”
“今日席间栖迟跟我说，他猜测这件事与阮西鞅有联系。”
赵祚缓慢点头道：“他去兵部探了口风？还是从市井传言里听说的？”
“都有。”路殊起身跑到梳妆镜前，将今日从晏裁坊买回的首饰翻了出来。赵祚也起身靠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那对耳坠，在手心掂量了几下。
“夫君比我识货得多，能看出这珍珠是真是假吗？”
赵祚点头：“这是真物。”
“我临走时问了一句掌柜，他说他们这衣轩是和城南那家打首饰的铺子一起合资办的，那边的掌柜是他胞姐，二人从小一起在这行业摸爬滚打，已算得游刃有余。而他们这边......原先其实是不主打首饰的，只是近年来名声打出去，前来光顾的客人愈发富有，大家购置衣裳，自然就愿意点缀个像样的配饰，于是他们便专门腾出了一层，额外摆些珠宝。”
他听路殊这么一讲，顿时了然道：“所以这珠子的来源是他姊妹？”
路殊点头：“是呢五哥哥，你想啊，他们这晏裁坊开得挺大，也是极有名的。虽说他姐姐的首饰铺更是跟宫里的专司比不了，但珠子却成色很佳，那这些东西的来源和宫里的珍珠源头......”
“或许都是同一处。”赵祚笑着刮刮她的笔尖：“小机灵鬼。”
“我还不够机灵，这剩下的还得向夫君请教。”
她拉着赵祚走到那扇精致的格子门前一把推开，外部的露台景致开阔清爽，路殊动手合起半扇画着花鸟的丝绣屏风，紧挨着赵祚坐在软椅上，缓缓思索道：“暂且不论栖迟说得可有依据，我只是想问五哥哥，阮西鞅的商队是否同宫里走的是同一条线，亦或他插手了宫里的事物没有？”
“他的商船并未同皇家一起，在江南的港口也不同，但运往京城的线路倒是同一条。之前先皇曾名人专门修出一条新运河，专供宫廷事物补给供养，但至今尚未收尾，最省人力财力的道路目前也就那几条。”wWw.qikuaiwx.Com
路殊有些不高兴地撅起嘴，夸张道：“是吗？阮家一个暴发富商，就这么跟咱们江南的商队走一条路？他凭什么？”
“他年年给朝廷上税之银不下千万两，先帝赏他在国难时赈灾济贫，还赐予过阮府丹书铁券。一条水路而已，阮西鞅进宫求过好几回，朕还能不给他这个面子？”
路殊撇下嘴角打岔道：“其实我也不是说不能走，就是刚才一时气话......”
赵祚把自己的外套解下给她裹上，又提起那只大大的兜帽把路殊的小脑袋盖住，怕她头发湿着吹风受凉。
“朕又没批评，你倒先委屈上了？”
“哎呀说正事......”她干脆挪挪坐进赵祚怀里：“所以运往京城的道路，就只阮府的车船与我们的顺道对不对？”
“是。”
路殊把那对耳坠给自己戴上，又回赵祚道：“这些大小商铺里有私船的不多，他们能不能从官家运回的东西里进货？”
“可以，除去几艘皇家特供的上品之外，民间商人也可从官船处购置一部分，此乃皇祖父亲口定下的规矩，朝廷在这政策上放得很开。”
“那咱们干脆去问问晏裁坊老板胞姐的铺子，看他们这些真货是从哪里进来的？想来大约是官船......”她思索道：“若是官船的珍珠没有问题，那肯定就是宫里的环节除了错漏。”
赵祚点头答应：“让首营的人去。”
路殊摇头：“不用啦！咱们亲自去不好吗？顺便晚上去逛一下那处暗巷？”
“朕今日便听见你同岑青说要去。”赵祚起身将她带回屋里，闷闷不乐道：“你怎么对那种地方如此感兴趣？”
她好笑地辩解道：“我不感兴趣！不都是男人对那儿感兴趣吗？难不成还真有姑娘去逛？”
赵祚停下脚步，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缓缓反问：“你怎知没有姑娘家去逛？”
“不......不会还真有吧？”路殊舌头胡乱打结，不可思议地倒吸凉气道：“哇哦！所以说暗巷里还有......！唔唔！”
他一把捂住她的嘴，把未说出口的话头堵了进去。路殊憋笑憋得双颊泛红，赵祚刚一松手，她便哈哈哈地弯腰笑了起来，不停念叨着：“真的有啊？现在都这么厉害了？真不愧是让人欲罢不能的地界。”
赵祚不理她了。
夜幕正临，路殊吃完晚饭，趴在天台上的栅栏边往下看，见下头陆续点起了街灯，人群也渐渐多了起来，方才叫上赵祚一起出门。
这夜景真是怎么看都看不腻。他们二人只带着魏去非，坐着马车到了胭脂巷外头。那是一条长街，并非字面上所说的那样黑暗淤塞，反倒是灯火通明张扬得很，外头一块朱红的门楼上挂着“一醉红楼”的木匾，再往里，就是一家临着一家的小酒楼。同明时楼、顺捷楼那样的大秦楼不同，这里头的酒楼茶馆都比较矮小，最多也只是三四层，加上隔半里一处的点灯高阁，挂着的红纱又密又长，被风送了满天旖旎。
姑且唤其红楼大街，此一路下去，宾客络绎不绝，有各样的公子，也有团扇掩面、风尘气重的女子同人擦身而过。魏去非跟在他们身侧，用折扇稍掩着口鼻，轻声咳了两下，打了个喷嚏。
楼前的灯笼只有大红大紫两种颜色，相映着所有行人的脸上都泛着光，微醺慵懒，简直是个打发时光的温软好地，若说这是条暗巷，那属实是有些文不对题偏见深厚，路殊倒觉得这里挺有意思的。
他们走到一处门楼的匾前停下，见台阶上坐了个女子，虽说年龄大了些，但仍有几分姿色，气质妆容皆是一水的风尘浓艳。她面前摆了张白布，上头放着几十盒奇形怪状的小瓶，有的是碧色清液，还有的带个小气囊，再有些就是普通常见的药丸或颗粒，有点玄乎。
路殊伸手想去摸，却被赵祚瞬间截了回来。
“等一下嘛！”她饶有兴趣地指着那只绑着白色气囊的小瓶道：“请问姐姐，这是什么？”
那女郎一看来了生意，立即挥挥帕子笑着招呼三人靠近，将那繁复的小盒子打开，朝她递过来道：“这可是好东西！捏一捏便能喷出香雾，保准把那些男人蛊的五迷三道的！小姑娘试试吗？”
“这么神啊？”她摆摆手示意不必，只远远看了看，纯真笑道：“姐姐，那这些药丸和药水呢？也是这样的功效吗？”
“这香雾是上佳！见效可快了！比这些都快都好！”她笑着从衣兜里摸出一只碧色的鼻烟壶：“来来来！小姑娘，你是新客吧？到我们渠香清里头坐坐，姐姐把这个送你！带劲提神的！”
路殊也有样学样的握着八边团扇掩面笑起来，回头问魏去非要了一锭金子，给这女郎递了过去。
“姐姐，鼻烟壶我不要，摊子也先别摆了，引我们进去坐坐吧？”
她盯着那金子捧在手心，左右咬了好几下，惊喜地把那张布随意一裹，冲身后的小二喊道：“二顺！快去把男倌和丫头都叫下来招待贵客！”
赵祚一路上都紧护着路殊的后腰，生怕她触碰到半分这红楼大街上的东西。此番进了酒楼，他们三人找了大厅内一处安静地界，路殊和魏去非正准备落座，却见赵祚顿了一下，目光直直落在了那张桌椅上。
魏去非立即上前擦拭几遍，又取出锦垫给赵祚垫好，他这才有些无奈地坐在了那张已经脱漆的木椅上，招呼路殊不要碰桌上的任何东西。
“去非，你......”
她话音刚落，便发觉有人暧昧地轻抚上了她的发梢，指尖缠绕挑逗，正欲朝着她头顶滑动。路殊一个回神，擒住那只手臂便反向翻折了过去，疼的那人霎那间大叫着呲牙咧嘴道：“哎哎哎！你这小姑娘！！！你快撒开！“
赵祚警惕地将路殊拉回自己身边，她方才意识到下手重了，赶紧心虚道歉：“真是对不住哈，你这......你也别不打招呼就碰我头发呀！”
那男孩长得倒是清秀，一双桃花眼水水润润，双颊还薄薄点着胭脂，大约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他佯装着手疼胳膊疼，柔柔弱弱地靠在了魏去非肩上，环住他的脖颈，轻声抱怨着：“哎呀！大人这般俊俏挺立的鼻梁......”
魏去非身后一阵恶寒，将他推出了二里远。
那男孩也不恼，整整衣衫回到桌前，替他们三个斟好茶，朝楼梯口的五六个姑娘吆喝：“姐妹们快来！来伺候大人们！”
路殊一见那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要靠近，立即如临大敌，踊跃跳到赵祚身前将他挡得严严实实，大声制止道：“不必！你们不许靠近！”
那几个女子压根不听她所言，步履妖娆地扭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路殊被她们的气场一压，竟有些没底气地绊倒在了赵祚怀里。
“哪有人来了不要招待的呀！是不是姐妹们？”她们挥帕一阵哄笑，为首最美艳的那个低头凑近路殊，用食指在她下巴上轻挑一下：“我们楼里可不接待雏儿，小姑娘要么先去那边坐着吃几块点心吧？”
身后那个披红纱的女子嬉笑着嘲笑道：“她吃什么点心呀？吃糖还差不多！”
雏儿？这桌唯一的雏儿难道不应该是魏去非？！
这几位风尘女子虽并不怎么礼貌，但奈何气场格外强大，三两下便将路殊说的面红耳赤露了怯。赵祚冲魏去非使了个眼色，揽起她便要朝门外走，方才摆摊卖药的女人碰巧从楼外进来，见他们三人竟是要离开，立即上前作势要拦，百般讨好道：“公子和姑娘怎么这就要走啦？饭菜都还没点的呀！”
她看了看魏去非那张严正可惧的俊脸，过去冲那几个姑娘小声吩咐两声，将她们叽叽喳喳的遣退，这才返回悉心劝解道：“她们浪荡惯了没眼色，公子别介意，若是不愿在厅堂受待，咱们去上头雅间坐。”
路殊立即跟上去问：“姐姐，你们这里是不是前些日子抓了个举子？我们听说就是在这间楼上的。”
她柳眉微蹙道：“唉！姑娘快别提那晦气事儿了！一大堆官兵跑来抓人，我们生意还做不做啦？”
“那官兵是只搜了你们这里，还是整条大街都搜过了？”
“应当是都搜查了，但独就我们这儿被砸得一塌糊涂，客人吓的全跑光了！你说倒不倒霉？”那女郎推开内间让他们三人进去，招呼小二清扫一番端来饭菜，又随口抱怨道：“那公子我没见到，但貌似是我们楼里一个姑娘接待的，后来也被带走了，纯属一档子糟心破事......”
赵祚踱步进了屋内，问：“他那夜都干了什么？”
这女郎听他这么说，免不得有些嘲弄地摇摇头：“来一醉红楼还能做什么？您三位来做什么，他就是来做什么的呗。”
“我们并非......”还不等魏去非上前两步说些什么，她却先行轻拽住路殊的衣袖，一只纤纤细手搁在她背后摸摸护着，轻声劝道：“二位公子，来这种地方就不要带着旁人了，你们是何关系啊？”
路殊立即摆手解释：“这两位是我家里人，我们今夜碰巧溜达到这儿，顺道就一起进来了。”
对方看上去明摆着是不信，要说这京城若是真有人连这一醉红楼的大名都不知，那才是奇也怪哉。但她仍不忘殷勤地弯腰点头，趁机悄悄将路殊带到一边，凑近她耳边道：“姑娘若是不认识他们也无妨，这两人若是打着什么腌臜算盘，你告诉我，我把你带出去便是。”
路殊领下她这份好意，却不由得笑出了声，碰巧这时赵祚起身朝这边来，伸手催促道：“小殊，到这边来。”
“姐姐，敢问您名讳？”
“我姓徐，别叫姐姐了，叫婶子还差不多！”
赵祚终于忍无可忍，三两步过来将她揽住，问这位姓徐的女子道：“你究竟有何事？”
“没事没事！公子，你们先聊，我带这姑娘到隔壁坐坐，我们这儿有规矩的，除去卖身卖到这儿的之外，不接待姑娘这年龄的客人。”
路殊摇摇头，轻拍她的肩膀道：“没事的婶娘，这是我夫君，他们二人不喝花酒，是有正事来办。”
“你夫君？”她看看路殊，又看看面色不善的赵祚，结结巴巴疑惑：“你们是来问那个姓冯的书生的？”
“是，请您把当日的情况跟我们说说吧？”
一炷香后，路殊坐在桌前抱着魏去非给的水袋，嘴巴张成一个圈，问徐萧媛道：“所以这条街这么多年总不能被查封，是因为有人作保的？”
魏去非莫名其妙地瞟了一眼她，赵祚也轻轻抚过路殊的后背道：“就听出这些？这地方怎么可能没有人保？每日金银如流水，捞不尽的钱袋子。”
“你们这里的姑娘或男倌接一场能拿到多少分成？”魏去非问。
“大约也就......五六十文，遇见好的最多能拿到十两，剩下的都是大街和酒楼赚了，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路殊愣了一下，立马又追问：“十两也算大手笔了，为何不拿着钱赎身，去干点正经行当？”她眼睛一转，立即挥挥双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着......婶娘你们在这里难免被耗着吸血，伤身伤神，为何不攒着银钱，或是傍个金主，早早离开呢？”
“赎身的银钱太多了，我们根本就攒不下来的。”她掩面摇头，面露难色道：“干这行的，谁家里没有几张等着吃饭的嘴？我老家就有一双儿女，还有婆婆、婶子一类的亲戚等着我供，孩子也得在村里读书识字，算下来一众吃穿用度、修缮房屋，哪样不等着我寄钱回去的？”
魏去非插话道：“歪理，你不缺胳膊差腿，去外头找个正经帮厨、府上伺候的婢子，难道就不能挣钱了？”
“此言差矣。”路殊示意他稍等：“先不论这个，各人有各路，婶娘你继续说。”
“这位公子您不懂行......我又何尝不想找个好活计做，先前给人做过绣娘，也给大户人家洗过衣，奈何实在累人，银钱只够我养活自己，我能有何法子啊？”她接着道：“那举子是跟着两个壮汉一起来的，神志看起来很清醒，我当时也没仔细瞧，几位或许可以去牢里找找一个姓李的女人，那晚是她接待的。”
赵祚点头：“平日来此搜查的兵是哪一路，严不严？”
徐萧媛无奈道：“公子真会说笑，他们要是搜查的严了，我们哪还能开成这样的规模？兵部、户部还有御史台的几位大人都是常客，有些军队里的将军也来呢。”
路殊一听，立刻紧张地坐直身体：“什么将军？统帅吗？”
“虽然一醉红楼近年是生意红火，但大统帅和朝廷大员还是看不上我们这儿的，除非是花柳瘾极大的高官富商，否则大多时候，都不会轻易来此处作消遣。”
她又暗自松了口气。
“不过说到这个，我倒是还记得件事......”徐萧媛沉吟半晌，指了指魏去非道：“那日一起来的还有个公子，大概也就跟这位大人一个年龄，只是身形气质差了些。”
魏去非挑眉：“长相、口音、穿着和行为，你记得什么，全部说出来。”
她点点头，用帕子遮住脸，回忆道：“他好像是跟那个举子一起被带来的，看着文质彬彬，眉毛很浓，眼睛细长，穿着我倒记不太清了，但看起来八成是个读书人。”
“他们俩人被壮汉架进来，皆无反抗？”
徐萧媛摇了摇头。
话毕，路殊顺手从魏去非衣袋内掏出一袋银子递过，轻声向她道谢：“多谢婶娘，这是今夜的酬劳，还望您能替我们三人保守这个秘密。”
赵祚暗暗眼神，牵着路殊朝她示意道：“今日多谢，我等还有要事，便不打扰了。”
徐萧媛接过银子应承道：“公子和小姐尽管放心就是！今日之事只我们四人关起门来说过便罢，我也不愿给自己惹上什么事的！”
魏去非上前为赵祚推开房门，亦转头冲她点头致歉道：“方才一时口无遮拦，并无冒犯之心，还望见谅。若往后几日一醉红楼有人回忆起任何事，但凡所言属实，我家公子重重有赏。”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横刀贵妃养成指南更新，第 97 章 红楼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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