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跪下后,天玺帝并未允其起身,而是将那只银盒抛到她跟前儿。
“谁人递与皇后?”天玺帝的声儿不高不低,杨氏正能听清楚。
“非人,是鬼”,郑滟姜答得极心平气和,“臣妾居凤仪宫时,被鬼魅缠身,心思郁结,不久便在床头得了这件物事。臣妾如今心思晴明,深感悔恨。因此,极感念陛下和太后娘娘于凤仪宫前行驱魔镇鬼之事。”
她早想好了这些词。于她,只要活着就行。
听毕皇后的话,天玺帝暗嗤:脸翻得挺快。
因皇后的语调低浅,杨氏并未十分听清楚,但她知晓——皇后已认下□□之事!
这还了得?!
“鬼魅生魔魇,却生不出真金白银。皇后如何信口雌黄?”天玺帝这话,杨氏又听得清楚。
“臣妾原也不信,怎奈亲眼所见。”
自瞧见洞穿的箭簇、听见切切惨吟、嗅见浑臭的血腥,郑滟姜便有大难临头之感。
但再如何,她也要撑着。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低声下气、恭顺小心······但凡能拿来一用的,她皆不吝啬。
她的精气神儿皆放在如何应对上,并未在意素未谋面、正立在不远处的杨氏。
“皇后疯了”,天玺帝突然轻飘飘说了一句,“立即送皇后至蓬莱洲,未有朕之手谕,无人能见皇后。着典执孙氏严加看管。”
郑滟姜知晓自己的命保住了。
倒是杨氏被这句话震得浑身一颤——皇后疯了?!
她看着皇后认命般地起身,认命地登上肩舆,悠悠晃晃消失在夜幕中。
“郡君。”
“臣妇在。”
“中书令挨的那一掌,朕记在心里。”
杨氏心中忐忑,不知这话几分在上、几分在下,遂只诚惶诚恐地应道:“谢陛下体恤。”
“皇后疯了这件事,劳烦郡君与中书令说一嘴。”
“诺。”
杨氏一路出了宫,回到沈府后,先向自己的丈夫沈闻厚细叙了宫中见闻。
沈闻厚觉出事大,立即叩开了父亲院门,又详述了一回。
沈暨沉吟半晌儿,命人将长子沈闻宽招来,之后关起门来与他兄弟二人道:“老夫从来谨慎。贵妃娘娘之所以升成贵妃娘娘,一是郑太宰与老夫说,咱们府上可出一位贵妃,且他的继室王氏点了咱们四姑娘的名儿;二是太后娘娘和陛下皆相看过,亦点了头。咱们四姑娘性子和顺,知书达理,从不是掐尖儿要强的人物儿,按理,这桩事本是四平八稳,可如今却令老夫和阖府受夹板气!”
“依父亲和长兄所见,如何挣脱这夹板之刑?”沈闻厚急切。
“这件事······坏就坏在贵妃娘娘身上。”沈闻宽开口。“贵妃娘娘椒房独宠,弄得全天下皆知。儿妇几次三番贿赂宫中耳目,秘谏贵妃娘娘分宠自保,可她全当了耳旁风!”
沈闻厚立即驳斥道:“陛下爱重,与贵妃娘娘何干?!”
“陛下爱重?!呵!陛下爱重之人全天下只有一个,就是那个郑滟羽!陛下明明就是将贵妃娘娘架在火上烤,且一遭儿将咱们阖府架在火上烤!否则,父亲便不会送郑晖一掴、让他如愿去下州鼓动叛乱!”m.qikuaiwx.cOm
“行了。”沈暨适时打断长子之言。“陛下这回因贵妃小产,迁怒皇后。不管这毒真是太宰府指使皇后做下,还是皇后恣意妄为,咱们总到了抉择的时候。咱们是凭着贵妃依靠陛下与太宰府撕破脸?还是向太宰府······俯首称臣?或是······再······观望观望······?”
“郑晖那儿可有消息?”沈闻宽问道。
“没那么快。”沈暨应道。“若是他那里明了,咱们便不必在此事上踌躇。”
“儿子请求父亲和长兄想一件事”,沈闻厚急忙开口,“许多人以为太宰府只手遮天,竟能将已经定了的皇后人选送与翼成军连接婚姻。然而,这都三个多月了,翼成军那边儿如何又没动静了······?”
“邱麒智自亡了元妻,想与他结姻继而与翼成军连势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不过······邱松胤也是糊涂,即便起正义之师,但强抢天子青梅竹马这一条就够他名不正、言不顺。何况······如今这个天子尚挑不出什么错处······”
沈闻厚赶忙附和父亲:“依儿子看,当今天子之圣睿通达,可与先帝爷比较。前些年,天子年幼时,天下尚未乱;如今天子渐长,业已成婚,且皇长子也将要降世。如此情势,父亲和长兄不可不察!”
沈暨睨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别因疼惜自家闺女而忘了分寸。你须记得,郑太宰在吏部有些年头儿,许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如果没有这一件,陛下捏一个皇后暴毙,即便掀起波澜,也不过转瞬即逝。但如今······陛下只敢幽禁皇后,这······还不知前头有什么事等着呢。”
一父二子的话戛然而止。
“再观望观望。”沈暨最后说道。
却说郑滟姜被连夜送上了蓬莱洲,随侍的内侍向梳明阁典执孙氏详详细细交代了前因后果。
听了内侍的交代,孙氏道:“这等恶毒之人,梳明阁断不能让她踏入一步!正好西边儿有荒废的殿阁数间,让她暂住罢。可有随侍之人?”
“原凤仪宫典执简氏已调去了司宫台,原凤仪宫各等宫婢暂且软禁于掖庭,皆因其中发现被太宰府收买之人。所以,陛下的意思,是着典执点了人看住她。”
孙氏道:“我这个洲岛上,亦十分缺人手。”
“陛下知晓”,那内侍赶忙应道,“如今多事之时,可信任的极少,所以还请典执稍稍将就将就,待摁灭了太宰府一势,皇后就该一同去了,典执便轻松了。”
“微臣谨遵圣谕。”
孙氏立即点了四员宫婢,每两人分做一班,寸步不离看管皇后。
住蓬莱洲上荒废的殿阁,内里竟然空空如也,甚至不及鸾翠宫的万分之一。随侍的宫婢只搬来几床褥子叠在一起、铺于地上,权当做皇后的卧榻。
郑滟姜看了看四周,淡笑道:“以前府里请的说书先生曾提过冷宫。想必就是这里了罢······”
随侍的宫婢不答,只催促她尽快睡觉。
郑滟姜倒头就睡——命算是保住了。
第二日一早,吃过粗茶淡饭的早膳,又见两个内侍前来。
“卑奴请娘娘登船。”
“做什么?”
“游览湖光。”
一大早游什么湖、览什么光?郑滟姜一颗心在腔子里又“砰砰砰”狂跳不止。
“本宫不喜风景。”
“不仅有风景,还有人。”内侍接话接得诡异。
“什么人?说清楚。”
“皇后娘娘的旧人。”
“本宫旧人皆在太宰府。”
“娘娘健忘啊······曾侍奉娘娘的凤仪宫诸宫婢,就不是娘娘的旧人了?”
“见她们所为何事?”
“送别。”
“谁送谁?”
“娘娘送她们。”
“她们去往何处?”
“去往太穆皇后处。”
“送别后,本宫去往何处?”
“也去往太穆皇后处。”那内侍说完这句,见皇后面色陡然煞白,不由一笑。“是卑奴说错了,皇后娘娘送别旧人后,还须回蓬莱洲。”
郑滟姜盯着这二人,半晌儿,突然转身对随侍的梳明阁宫婢道:“劳烦你二人亦随我前往。”
这二宫婢已熬了一夜,已十分不情愿,恰此时换班的另两员宫婢前来,所以郑滟姜便带她们二人随二内侍直去埠头、登上行舟。
五月末,于云隐湖上展眼,当真一派菡萏香浮展容华,芙蓉绚丽寄流波的情境。
在这容华、绚丽间,郑滟姜忽见岸边乌压压跪了许多人,哭声震天。
“他们······?”
“收受太宰府贿赂,为害陛下和太后娘娘。”内侍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其间还有凤仪宫的人。”
郑滟姜不信——那□□的银盒是韦氏亲手递给她的。
“有否判错?”
“勤政殿总领和弘华殿总领亲自抓、亲自审,陛下也过了目的,错不了。”应话的内侍极得意。
“我要登岸!”
“娘娘不能登岸!”
郑滟姜将跳水,却一把被两员内侍拽回。
“啪!”一内侍当即给了她一掴,骂道:“贱妇!再给爷寻不痛快,爷就寻阳根与你通一通!”
随侍而来的梳明阁宫婢顿觉不像,立即喝止道:“大胆!竟敢在皇后娘娘跟前儿口出这等污言秽语!”
那内侍白了宫婢一眼,再不说话。
郑滟姜盯着眼前的湖水,气忿难平。
一个阉人!竟敢打她、骂她!且骂得忒脏!
她已沦落到猪狗不如之境!
真恨!
先前不该心软!不该犹豫!那毒就该投出去!
他,她,她,还有她!可以统统去死!
一个“死”字在她脑中久久盘旋时,突然,岸上传来铁蹄声和惨叫声。
四员纵马之人,搭弓引箭、以射杀为乐。
方才跪在岸边的宫婢和内侍,一股脑地往湖里逃,轰哗哗的水声搅着惨叫充斥湖面——他们或背中数箭、或后脑一箭。
无人逃过扑倒于水中的死期。
郑滟姜瞪圆眼睛看着——是鸫喆等人。
“总领最是好准头儿!怪不得陛下爱宠。”船上的内侍狂傲道。
一会儿,岸上便没了动静儿。
渐渐的,横陈水中、面朝下的许多尸首便悠悠荡荡漂浮而来。
“回去罢”,船上内侍心满意足,“待会儿咱们还得收尸。忙着嘞!”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皇后滟姜更新,第 25 章 离间(下)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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