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滟姜却只垂下眸子,捏着玉匙轻轻搅动眼前的热汤。且一边搅,一边拿余光去觑天玺帝搛过的菜肴。
早膳时,她亦如此——谨慎些总是好的。
“皇后尽心为朕办事,朕保皇后无虞。吃罢。”他搛了一块鱼在她的玉盏里。
郑滟姜顿了一顿,终是提起玉箸细嚼慢咽起来。只是,天玺帝不曾搛过的,她也丝毫不去动。
“那场火······非朕所为。”他冷不丁提了这句。
“臣妾明了。”她轻轻一应。
“如何明了的?”他睨了她一眼,语意轻柔。
郑滟姜并不想说。于是她沉默片刻后,方才开口道:“臣妾后来······想明白了。”
天玺帝拿余光睨着她,但不再问。
帝后二人在静默中用过午膳。
膳毕,天子只吩咐随侍皇后的四位妇人入内服侍。
吃茶的工夫,天玺帝忽然向四位妇人问起垌城里的情势。
这四位妇人终于盼到这样的时机,便按事先筹划好的,娓娓道来垌城内谁家一心向着朝廷、谁家首鼠两端、谁家内外不一、谁家是张铭忠的旧党。
郑滟姜既然听着,便记了下来。但只是记了下来。
天玺帝也只是静静听着,闲闲吃几口茶,偶尔睨一眼皇后——只见她盯着自己裙上缉珠绣彩的牡丹金丝凤,不知想些什么。
这时,不知怎的,他忽然忆起亲征前在蓬莱洲上见到她时的情景。那时,她身上有一股酸臭味。
待四位妇人娴娴叙毕,天玺帝面上无一丝喜也无一丝怒,更无赞赏或贬斥,只是幽幽叹道:“张老将军追随先帝三十余载,平贼寇、抚百姓、安社稷,舍身沙场。不料如今张铭忠竟辜负张老将军天下泰平之心志,又养出张阚那样的孽子。朕不免为张老将军生出悲凉之意。”
郑滟姜睨了他一眼。
他多大呢?十九?仿佛比自己年长两岁。但一开口就是“三十余载”,仿佛历尽风波一般。
她见过薛缕、张阚、韦安寿、龟奉师,还有郑晖、郑黔这些伯父、叔父,各个都比他年长,有的年长他二、三十岁。
但他的一言一行,倒比他们还要老练些。
叹息一番后,天玺帝再不提妇人们的话头,只向皇后道:“去散一散罢。”
帝后二人起身,出了上房,再出三进的小院儿,身前身后便有一百员亲兵随护,四位妇人和徐晴姿则走在最后。
浩浩荡荡一行人往翼成军大都督府的内宅走去。
但天玺帝并未直去内宅,而是在外宅稍稍绕了一圈,且他边走边道:“邱松胤想做皇帝并非一年半载,他府内形制与旧日太宰府无异。”
郑滟姜听得明白,只轻轻道:“臣妾省得。”
天玺帝睨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
待一行人来至内宅门前,方有亲兵取出钥匙开了锁。
“朕入城前,邱麒安便将阖府的人赶去别苑了。他也确实不敢住,这里可是比照内廷形制所建,且有东宫。”
“东宫······?”
“不仅有东宫,还有掖庭宫。”
郑滟姜想了一想,问:“掖庭宫居者何人?”
天玺帝睨了她一眼,道:“邱麒安。”
郑滟姜顿了一顿,轻轻道:“这倒奇了,不若先去掖庭宫那儿瞧瞧。”
天玺帝并未说“好”,也未说“不好”。但皇后一说想去邱麒安的居所瞧瞧,他便立即向西转去。
皇宫的掖庭宫里,有女官所、罪眷所、浣洗院等处,阔大得很。
翼成军大都督府内的“掖庭宫”,比起整个宅院来,也阔大得很,但在屋宇修建上远不如别处的屋宇高大。m.qikuaiwx.cOm
寻到邱麒安的旧居,只有帝后二人踏入进去。
“先国公夫人丧仪办得如何?”天玺帝仿佛随口一问。
“颇隆重。还有个婢子为主子殉身,说是要陪主子走黄泉路。”郑滟姜一边说,一边在屋子内东看看西看看,偶尔出手动一动物件儿。
天玺帝只跟在她身后,仿佛又随口一问:“那婢子叫什么名儿?”
“油儿”,郑滟姜手上稍顿了一顿,又继续一边看看、动动物件儿,一边道,“这听名儿便知是小户人家的婢女。臣妾在路上时······又听徐氏说,先国公夫人是她的远亲。哦,对了,说来······这个徐氏芳龄几何?陛下打算赐什么名分与她?这样出身的女子······不要委屈了。”
天玺帝突然淡淡一笑,道:“皇后的言语,隐晦曲折。眼下这里只我们两人,说出来无妨。”
郑滟姜并不十分笃定天子之意,所以又试探道:“徐氏既然是徐族老的嫡亲孙女,母亲又出身书香鼎盛之家,虽然······年纪略长了些,但四品的嫔御总是担当得起的。”
天玺帝忽然改换语调,声音清冷:“徐氏的品阶,皇后定便好。”
郑滟姜仍背对着他,仔细掂量了掂量,又道:“今日灵堂里,为先国公夫人烧火盆的两员婢子······十分俏丽,但······徐氏说未曾见过此二人。”
天玺帝慢慢踱到她身后,鼻息喷在她后颈上,轻轻道:“朕若无有手段,便坐不稳这个皇位。但朕麾下臣子与朕如此拐弯抹角,就得······打屁股······”
他垂眼看了看她那里,想了想,没动手。
郑滟姜也想了想——她想的是,如何在天威难测的天子面前指摘一个刚刚立下不世功勋的新晋国公杀妻之事!
她定了定心,稳了稳神,但仍用飘忽的语调道:“臣妾妄揣······先国公夫人离世······蹊跷······”
这句之后,她还有千句万句的话要说,至少要为自己的疑心辩解。
“朕也认为徐芴娘死得蹊跷。”他的话一下子将她的千言万语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她猛然转过身,正撞在他胸膛上。她赶忙退后两步。
“在朕面前,必须直言。拐弯抹角的,人头都落地了,你这儿还没说完呢!耽误事!”他冷着脸,语气却隐隐含着暧昧。
“臣妾明白了。”她垂首敛目。
“朕绝非昏君。”
“臣妾明白了。”
“这个与皇后过目。”他从袖笼里取出一条碎帛,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夫人杀郑救夫人。
郑滟姜将几个字念叨了两回,突然看向天玺帝。
“皇后勿要声张。眼下不宜妄动,亦勿妄言。”
“臣妾谨遵陛下吩咐。”
“皇后本可以两句话说清楚,朕便能立即拿出这件与皇后瞧。可皇后偏偏说了一箩筐的话。”
“臣妾切记陛下教诲。”
天玺帝忽然凑到她跟前儿,低声问道:“朕以前将皇后吓坏了罢?”
“陛下所行皆应有之义。”
天玺帝看不清她的脸儿。
她能如此通情达理?!
他试着握起她的手——布满茧子,远非柔荑。
“听闻······皇后冬日里为蓬莱洲上的人拉橇送炭?”他的语调极柔和。
郑滟姜直到此时,方确认这个皇帝真格儿认为她有些用处——记得初入宫时,他对她亦有些温存——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
“臣妾闲不住,拉橇有趣得紧。”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待下个冬日,陛下可玩一趟。”
说毕,她便往门口走。
邱麒安为何杀徐芴娘呢?
或许徐芴娘于邱麒安再无用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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