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将她女儿似的揽在怀里,几度抽噎,勉力镇定道:“怎么做得出来这样的事……那是他的事,咱们不管。”
饶是心头难过,可有些话她还是不能不嘱咐:“丫头,这拜帖是直接送到我手里的,眼下这个消息嗽玉都还不知道,我特意叫你过来就是要嘱咐你一句,这个时候,一定要忍住,一定一定要忍住,绝对不能功亏一篑啊!”
如若可以,青丘又何尝不想直接颔首一应?
可内心百般煎熬之下,她克制了半天,抬头还是泪眼盈盈的问:“夫人……就不能告诉嗽玉吗?此事……她总是要知道的啊!”wWw.qikuaiwx.Com
夫人闭了闭眼。
“是,她总是要知道的,可是这个时机不行。”
青丘瘫坐在那儿,泪流满面。
夫人声色间诸多无力,但还是坚持说道:“你细想想,凭她的性情,还有她和这人过往的那些情义,若是此刻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她会怎么样?”
青丘张了张嘴,夫人便道:“她会忍不住的。”
“忍不住,就要坏事。昭公至死都没有将真相告诉嗽玉的意思,就是为了顾全大局,这个时候,我们绝不能愧对昭公、愧对天下!”
青丘将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最后还是沉默了好久,方才咬牙含泪点了点头:“我……我躲……”
谁知,她话没说完,便被夫人不容置喙的打断了——
“你不能躲。”
青丘赫然瞪大了眼睛看向夫人。
夫人的话听着很残忍,可眼中的疼惜之意却更分明,她道:“你已经躲过许多次了,这一次若是再躲,即便嗽玉不起疑,他也该起疑了。”
这话如同一座移不开的泰山压在青丘心头,瞬息间她只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了,起身奔出门去大口大口的狠狠呼吸了几回。待她好容易将情绪稳定了,这才走回来,跪在夫人面前颤抖着拜了一拜,道:“……您放心,青丘尽力。”
夫人忍痛摇头,道:“不是尽力,”
她说:“是一定。一定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定要装出一副你心里还当他是老师的模样来。一定一定,要让这一局走下去。”
青丘不受控制的微眨着眼,好半天,才喃喃的应:“……我明白,明白……”
是夜寝阁之中,谢冉沐浴过后合着中衣从浴房中出来,挥挥手便将侍婢都遣下去了。室中虽暖香萦绕,但闻玄还是皱了皱眉,从旁拿过一条月色披风走过去,不容她反对的直接系了上去。
谢冉本想夸他一句小题大做来着,可话没出口,却忽然听到他颇有深意的问了一句:“听说今日四公子来了?”
低头看了看脖颈处的结带,她不动声色的从他身边走过,进到内室中往罗汉榻上盘膝一坐,这才漫不经心的说了句:“嗯,来了,怎么了?”
闻玄仔细的观察着她的态度,略一忖多,摇头:“没怎么。”
谢冉冲她笑了一笑,勾过案上的书册看了起来。
他在一旁坐下,端量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你就……一点想说的都没有?”
她在心头冷哼了一声,顺带还控制不住的翻了个白眼儿。
“你要是这么说……”面露纠结之色,她作势想了想,转身看着他十分耐心的劝道:“以后啊,有什么事你要是想告诉我你就告诉,不想告诉你就藏着,少给我整这么些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景,看着倒是你瞒我瞒得于心有愧,这才变着法儿的想给我透露点儿什么,可实际上呢?还不是把这块头顶上刻着‘说与不说’四个大字儿的烫手山芋扔进我手里了?好人都让你当了,选择都让我替你做,你自己便能落得个安心?呵……笑话!天底下哪来的这种好事?你当我傻呀!就为你这怀‘险恶用心’,我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好家伙,闻玄往后抻了抻身子,心道这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架势。
摇摇头端一副甘拜下风之态,他连连道:“唉……怕了怕了,我是真怕了,得,往后再也不敢同嗽玉郡主耍心眼儿了还不成?”
“哼,你知道就好。”
实则今日谢谟同她暗示手上得到些关于闻玄的不寻常消息时,她内心略一思索便生出了许多意外之情。从闻玄早前有意无意的在寝阁见滕今白开始,对他内心那点子不明不白的纠结之意她便有了些了解,至于这一回谢谟能查到关于闻玄的消息,她原本只有六成把握这是闻玄刻意为之,然而如今他自己问出来的话则让这种可能性坐稳了十成。
其实有时候想想,她倒也真挺心疼她夫君的。心里藏着事儿吧,若是下定了决心不说也就罢了,偏偏这么长久以来,闻玄的表现都是在告诉她,他非但从来都没有下定过这个决心,反而还始终都在纠结着究竟要不要告诉自己这所有的真相。长此以往,她真怕有朝一日这愈来愈重的压力会给他造成什么难以磨灭的阴影。
不过这些话,她自己心里想着也就罢了,一时还不好同他说什么。倒是他这回有意透露消息给谢谟的行为让她有些吃惊:“不过你胆子倒是挺大?什么事儿……敢让我四哥抓着尾巴……就不怕一时不慎玩脱了手,让鹰啄了眼?”
对此,闻玄倒不甚上心:“没听过艺高人胆大么?四公子的黑鹰架纵然高着,但我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何故如此看我?”
谢冉收回玩味的眼神,低头若有所思道:“你甚少说这样张狂的话。”
想了想,她忽然灵机一动,问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黑鹰架之事上,你与皇上是一样的心思?”
闻玄挑了挑眉,倒是没说破,反问道:“皇帝是什么样的心思?”
谢冉顿了顿,哼笑一声。
“忌惮。”略一思索,似乎觉得还不够妥帖,她又道:“戒备。”
闻玄品了品,问道:“那你呢?”
他问:“你觉得皇庭朝堂之外,世家之辈手中握着这样一把利剑……”
“应当吗?”
未曾想,对此,谢冉却是毫不犹豫的便一点头:“应当。”
这个答案显然让他大吃一惊:“应当?”
谢冉只道:“在外若无制衡,岂非要让虎贲府紫宸使之流太过肆无忌惮了吗?”
对此,闻玄不以为然:“早前无紫宸时或许如是,可自紫宸使创制以来,你不觉得紫宸与虎贲就是彼此的制衡吗?”
“有制衡,但这几年我眼中所见,更多却是两府间的通力合作——比如早前调查南诏人入京之事。而且有一点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面色深沉道:“我所说的制衡,是以外力制衡天子之力,而非天子之力间的相互制衡。”
意外,他心头堆聚起越来越多的意外。
“越来越有意思了……”半晌,他踞坐榻间,勾着唇玩味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制衡天子之力……你难道真就想世族掌权主威长谢的局面一直延续下去吗?”
以他的了解,谢冉应当不会这样想才是。
可谢冉却道:“无关政局。”
她说:“应该这么说,天下安危系于一家一人身上,其实很危险,我觉得黑鹰架该留,是因为……未必每一位天子都是明君。而如若龙椅上坐了个昏君,那有一把不受控制的利剑在外,怎么着对上位者而言都是一种威慑。”
对于这一点,闻玄的意见有所保留:“黑鹰架……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行细作之事的民间组织,手里既没兵又没马,你觉得必要之时,谢谟能仅凭手底下那几头鹰、几个人,便制衡住当朝?”
这未免有些夸大了。
谢冉却是一笑,反问道:“你不会以为黑鹰架只是四哥一人营生出来的罢?”说着,在闻玄深下来的目光中,她目光远投,缓缓道:“那东西,可是从前朝大晋时便已经存在了。”
闻玄赫然一顿。
许久,他不住点头,嘴角似有一抹讽刺:“……谢家的东西。当年覆灭大晋……黑鹰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罢?”
谢冉心头一动,半是追忆般道:“上一代黑鹰的饲主、黑鹰架的主人是……”
“我知道。”
她的话没说完,闻玄便出口截断了。
两人对视着,他淡淡道:“是汝恪文侯,谢默。蕤蕤的亲生父亲,你的叔父。”
谢冉微微有些意外。可又一想,这又好像没什么稀罕的。
似乎出了他自己的心意之外,这世上他便没有什么不知道的。
不过她还是打趣道:“知道啊,你同蕤蕤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闻玄低眸一笑,摇摇头,没说话。
半晌,她道:“不过话都被你带偏了,原是我问你的,你还没答我的话,倒问了我这么一大通儿……上将,很可疑呀。”
闻玄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这一回略一沉吟便直接道:“实话讲,对黑鹰架,我保留意见。”
她来了兴致:“说说。”
“怕你不爱听。”
“百无禁忌。”
他一笑,跟着便道:“是人便有好有坏,好的可以变坏,坏的也可以改邪。你怎么保证黑鹰架在每一代谢家人手里都能物尽其用,而一定不走上歪路呢?”
没想到,谢冉又一次让他意外了。
她直接点头道:“保证不了。”
而后,在闻玄的惊诧之中,她道:“我确实保证不了谢家不会出个坏人做饲主,但我也从来没说过,黑鹰架——就是我谢氏一族弄出来的营生啊!”
闻玄沉默了许久。
后来他问:“……黑鹰认主,向来只认谢家人?”
她点点头:“可黑鹰架不只有那‘几头鹰’,还有那‘几个人’呢。”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三十三章·端倪(二)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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