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急急的嗽着，苍白的手指隐隐的绷出了青筋，伏在榻上颤抖着直指宫外，一旁是未若跪在榻边抽泣，看着主子病中挣扎，满目愤怒之色的模样，惊惧之外，心里说不上有多少难过。
事到如今，纵使主子还有心自欺欺人，可她神清目明，却是看得再明白没有了——
大局已定，事情至此，已是回天无力了。
这时候的隆寿宫中，萧索如秋。也不知谢弗是有心还是无意，逼宫之事才一有定论，便将殿中的侍婢宫人都撤了出去，外头侍卫又换了一茬生面孔，一丝不苟的执勤之外，再无别事。如今宫内宫外，除了谢太后，便只有未若一人守在这里，守在跟前。
“太后！”未若心中越发不忍，扑过去伏在榻边，声嘶力竭一样的劝道：“没法子了，没法子了……咱们已然是回天无力了！……原本楚王那里扣下王修与闻玄，为的不过就是紫宸上将无力于紫宸府，不能站出来搅乱我们的计划，再有制衡王家，不至外部生变，种种归根结底不过是辅助之功，保全京中不坏事罢了。可是眼下……”
未若说着，声音渐渐小了，头也垂下了：“咱们多年筹谋的主线都断了，都断了！谢家不提，北境生变，萧然自顾不暇，兰陵与荥阳都完了！京中所有的人也都已经折进去了，不可能了！已经不可能了……”
未若还在不住的摇头重复着‘不可能’三个字，谢太后听着，却忽然目光一厉，狠用了力气大吼一声：“谁说不可能！”
未若被吓得一个寒战，又听太后说道：“皇帝呢？把杨衍给哀家叫来！哀家还是当朝太后！哀家还是他母后呢！把他给我叫来！……还有彻儿……彻儿跟芷儿……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要见我的孩子！孩子——！”
惊怒之中，太后一口气堵在那儿，忽然间便晕厥了过去。
“太后——！”未若回头朝外头喊：“传太医！快传太医令！”
在太后还将翻盘的机会放在远在西北的楚王殿下身上时，却不知西、北两境瞬息万变。继北境生变，萧然折将失并州，暗中勾结秦国军将之事败露，以里通外国之罪收监压还京华之后，西境中，因扣押两重臣而志得意满，赳赳起势正欲还京支援太后一派的楚王殿下，却在临行前最后一晚，于睡梦中突遇袭难，整个亲王行所的全部兵士，不出两个时辰便已全军覆没。当本应身中掣筋散全身无力困在牢中的闻玄长身磊落的站在自己眼前时，彼时刚被投入暗室之中的杨征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将楚王留下的烂摊子差不多处置完，也是一天一夜之后了。
闻玄站在窗前，负在身后的手中还捏着京中陆兰庭刚刚密递过来的信报。闻呇从外头进来时，入目所见便是父亲静立深思的侧面，一时之间竟有些胆寒。
明明那双俊朗的眉目之间并无丝毫明显的情绪，明明这是一个一举一动都带着斯文客气的人，可就这么一眼看去，莫名的便能叫人感受到十二分的威压。
闻呇凝眉沉下一口气，缓了缓，这才近前拜一声：“父亲。”
闻玄淡淡的应了一声。
他身形未动，随口问道：“给你娘的书信发出去了？”
闻呇禀道：“是，给阿娘的家书，还有给京华的奏报、给北境李萧二位将军的军令均已发出，父亲不必操心。”
闻玄微微点了点头。
之前他打着平乱的旗号赴西北而来，走前为防西北生变，特意给了闻呇一道密令。表面上是派他去抚东帐独孤诚那里磨炼，实则是给了他三十个紫宸卫的调度权，着令其追随自己脚步秘密前至西北伊犁，一旦西北有变，不管生事者为谁，也不管自己与紫宸府处在什么样的位子上，均且按兵不动，等到京华那头传来尘埃落定的消息之后，该救人该做事，再且筹谋行事。
原本对于闻呇，他是半点内幕消息都未曾透露的，还担心将话说得模糊至此，这孩子行事起来会有不周之处，再有，恐也未必全肯听话。却不想这个儿子却有点沉稳气度，听命领命，从事出到事了，半点不含糊。可以说经此一事，楚王那里输赢成败他并不放在眼里，反倒是这个儿子又交上了一份漂亮的考卷，让他心头颇感欣慰。
这样想着，闻玄回身颇有意味的看了看他，走过去在他肩头用力拍了两下：“你越出息，为父自然越少操心。”
闻呇闻言内心欢喜，脸上却还尽力绷着，假模假式的来了句：“孩儿年纪尚小，才疏智拙，还要仰赖父亲费心教导。”
他那点小心思闻玄一眼就扫出来了，轻哼一声，淡淡道：“咱们闻家从你爹娘算起，就没有拿年龄说话的人，你今岁也已十六，今朝围制楚王这等小事，说来实在不值一提。往后再接再厉方是正理。”
“诺！孩儿谨记父亲教导！”
正说着，外头掠过两声响动，眨眼便见王修入内。见闻呇半跪在地，他一笑，趣道：“哟，父子俩说话呢？”
轻轻一脚将闻呇踹了起来，闻玄之前一直在等王修，到现在也快两个时辰了，见他这时才到，不由皱眉道：“等你半天了，又在哪儿耽搁下了？”
王修笑道：“疏勒那头才来了表奏，阅过我就过来了。倒是耽误含章兄教导孩子了？”
他这样一说，闻玄跟着就斥了闻呇一句：“愣那儿做什么！还不叫人！”奇快妏敩
“唔……！小侄闻呇，拜见沐之叔叔！”
前两天匆匆之中相见，闻呇虽也见过王修，但却并不得说话，今日这声‘叔叔’还是头一次唤出来。他唤得理直气壮，然王修一听，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含章兄好家教，真难为呇儿这句‘叔叔’竟能叫得出口！打实了算不过十岁差距，由是便隔出一辈去，在我这儿也算个新鲜。”
闻玄那儿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眸一转，饶有深意道：“你还说难得？我却不怎么满意呢。”
王修朝他投来疑惑的一眼。
闻玄挑眉一笑，道：“如今转眼半年，我倒还记得年初王相拒婚时，谢府庭中，我家冉冉曾说过的那一句惊天之言。”
王修是什么脑子，闻玄这样一点，转瞬之间，他便明白他想起的是哪一句话。可看看闻玄再看看闻呇，王修实在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冉确是说过要多生几个孩子送自己两个养的，可闻玄这时候提这话，总不会是想要自己把闻呇认过来罢？
那看就很有点意思了。
“这……”
闻玄一看王修那为难的样子，当时就笑了，转头踹了闻呇一脚，对王修示意道：“我这儿子如今倒也有点气候，拿出去总算不大丢人，如何，王相以为他可配得上？”
王修眉目微挑。
看着一旁云里雾里的少年，他打量了片刻，倒是真心赞了句：“少年英雄……”半晌垂眸一笑，与闻玄道：“如今你倒能问我这句，往后就是我配不上喽……”
闻玄拿出了断章取义的能耐，一听这话，当即拍板道：“了不得，王相这就算应了！”说着，转而对闻呇喝道：“傻小子，还愣什么？还不快行大礼，唤一声‘亚父’！”
唔……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别说闻呇，就是王修，也是直到这一刻才彻底明白闻玄的意思。
这样想来，王修倒也生出两分意思。看着眼前的少年，若是给自己做义子，虽然年纪上略微违和，但考虑到这孩子的出众，却也可让人无视了这星点的瑕疵。如此一来，除了两家多一重亲和之外，就是往后说出去也是很有面子的……
他还跟那儿想着的时候，闻呇那头却是已经跪下了——
“亚父在上，受呇儿一拜！”
闻玄乐见于此，唇边已有一道弧度浅浅勾起。王修凝目半晌，忽而含笑颔首，道了句：“哎，乖儿子。”
一时闻呇将整兵之事禀完便退下了，闻玄与王修坐下来说了几句话，王修便道：“楚王之变前兄便已将独孤缜转移，今晨我去看过，人倒是很安生，随时可以起行。回程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是与我一起回金陵，还是要去北境？”
“我去北境。”闻玄点了下头，没什么犹豫便直接说道，“萧然这颗毒瘤剜去了，我虽挂心萧放，但兰陵的后事有你辅佐皇上处置，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王修闻言哼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道：“呵，你都这么说了，我再怎么着也得让你放心啊。”
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半晌，闻玄收了笑意，低低一叹道：“北境……后事还不少呢。”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十三章·逼宫之后（一）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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