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另一位,皇三女佳期公主望月,却是比四皇子还要年长半岁,性情虽微有些软弱,但却也良善,只是身体素来不好,十日里有八日都在病着,这些年王璇之冷眼看着,谢弗倒是在这个白得的女儿身上最花心思,一年里少不得要有几次亲身守在病榻前照看的事。她自己时常为谢弗觉得不值,虽说稚子无辜,但想起她那个作孽的亲娘,连自己这个事外人都恨得不行,更何况是身在其中的谢弗了。这样容人的气度王璇之自认没有,是以这些年过去,早先的芥蒂渐渐愈合,对谢弗,她总是怀有那么两分敬意在。
旧事在脑中浅显一过,王璇之低微的叹了口气,想起什么,便道:“对了,我看近来太后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了,今早我与贤妃、宓妃去请安,连隆寿宫的门都没进去,便被未若挡回来了,只说太后凤体欠安,往后几日都不必过去了。可午后我召太医令问过,蓝竟沉那儿也没说出什么短长来,这又是怎么了?”
谢弗闻言一笑,摇了摇头,道:“还不是前两天皇上去陪着用晚膳时,母子两个又起了龃龉,太后气着了,可不得给两天脸子看。”
“你这话说的,真看不出是亲侄女。”她笑了声,随口问道:“这回又是为着什么?”
“左不过又是提贤媛的婚事,”说起这个,谢弗便无奈,“自两越大捷后,太后见天的催着皇上赐婚,瞧这意思是咬死了非要亲上加亲,皇上不同意,说来说去,还是一样的老生常谈。也亏得太后还有力气生气。”
这件事此般胶着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这段日子以来,风向却又变了。外头都在传,原本不同意与皇家再结一门亲的护国公,如今态度上却有了转圜之意,似乎有意使谢二公子求娶贤媛公主,如若此事得成,则时局之上的变动,恐怕又要大了。
不过与父亲不同,谢弗却始终与杨衍站在同一立场,对于贤媛长公主的婚事,倾向所在,都是王家的冠龄权相,而非自家的二弟。此间既提到这话,她免不了又向王璇之问道:“这事皇上应该也与你提过了罢?”
与她神色一对,王璇之便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点点头道:“早就提过了。”
“你可问过沐之了?他怎么说?”
王璇之叹了口气:“可别提了。之前我倒是问了兄长,只是他尚未给我答复便被派去豫章探视俞王了,如今兄长回来眼见也有大半年了,可早先又逢百日之战,朝中大小事不断,我还一面没同他见上呢,到现在也就一直没个答复。”说着,她倒是想起另一道关窍:“不过我也想了,皇上的意思虽然明白,可到底还不知长公主怎么想,如若长公主是与太后一样的心思,只怕也不是皇上一力可以撼动的,到时候又怎么说?”
谢弗一笑,道:“这就要看沐之的意思了。”
王璇之微微一怔,似乎刚开悟些什么,恰此时苏音回来,入殿回话,便将这话岔过去了。
苏音入内,对两人各自福身行一礼:“殿下,王夫人。”
谢弗便问道:“话带到了?母亲怎么说?”
苏音面带微笑,只道:“夫人请殿下放心。”
这一句话,便胜过千言万语了。
谢弗微微舒了一口气,颔首道:“嗯,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
苏音退下后,王璇之一忖,问道:“是为萧家的事?”
谢弗点了下头,道:“怕母亲心里不痛快,父亲近日事忙,还是我先叫人去劝两句的好。”
她说完,转头才发现王璇之脸上的神色浮现出嘲讽与不屑。谢弗心头一动,知道近来为着萧雪雎承宠晋封之事她不舒坦,想来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这些年依着杨衍的性子,她也早都该习惯了,可偏偏遇上姓萧的,那原本再细微的不如意便也要跟着放大百倍。说来,凌楉那么得宠也未曾晋位,萧氏之女却拔了这一拨新进宫嫔里的头筹,眼下后宫之中,不舒坦的又岂会只有璇之一人呢?
搁了手里的针线,谢弗亲自给她添了半盏茶,宽慰道:“你也别不舒坦,这么多年了,皇上多情也长情,你还看不明白么?”
王璇之看着那温热的茶水,目光微沉,却是未动。
半晌,她摇了摇头,道:“这一回恐怕不大一样罢。”
接下来的话,却是谢弗没有预料到的。
她说:“我不担心萧家那丫头,就凭她头顶上那个字,也不必妄想能有什么好结果。只是凌楉……”
在王夫人与皇后谈论着对这位后宫新宠的忧虑之时,西边的唤芳阁中,凌楉却是犹自悠然故我的过着日子。自受封入宫以来,外头关于自己的多少风言风语,她都一清二楚,然而那些或贬损、或侮辱的话听在耳里,却全然没能对她造成半点影响。
性情上依旧张扬热烈,处事上仍旧我行我素,就连自小跟在她身边侍奉的婢女款款都觉得,自家主子在这紫寰宫中,委实是有些嚣张了的。
“美人,皇上的圣驾过了捣烁殿,正往咱们这儿来呢。”
笔下的百马行军图才得了一个起笔,自从入宫那日铺卷落墨绘下第一笔后,这几个月来,她也不过才将这个起始沟壑了个大概。笔锋处墨迹隐隐都有些发干了,她却还没想好下一道该如何入手。宫婢进来回禀了前头那一句后,半天未得到她的回应,立在那儿,颇有些不尴不尬之色。
“知道了,”许久之后,凌楉的目光还黏在宣上,可手中的笔却已放下,淡淡道了句:“下去罢。”
她的声音风凌飒然,欢快时仿佛能带动一地繁华,可一旦安静下来,叫人听在耳中,却又是一种冷若冰霜的寒意。
宫婢福了福身,应了一声,便连连退下了。
吩咐了侍女收洗书案,凌楉走到暖阁中坐了下来,款款跟着进来,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小姐,皇上说话就到,不如先准备着?”
凌楉饮了口茶,一边放下一边说道:“准备什么,后庭多少宫阁楼殿,哪个女人不是时时刻刻准备着侍奉他?他要是好这口儿,还要我做什么。”
她这话说得随性,尾音处似还跟着一抹嘲讽的音色,款款听着,不由心下有些发愁。
“皇上驾到——!”
外头响起宫监的传报之声时,凌楉还气定神闲的坐在那儿看书喝茶。待杨衍走进暖阁中时,启口先唤了一声‘翩翩’,她闻声,方才不情不愿的站起来,似是被人打搅了一般的不耐烦,扁着嘴过去行了个礼,幽幽抱怨道:“皇上这个时候还过来,诚心不让我睡觉么?”
杨衍负手而来,哼笑一声,道了句:“小妮子,越发刁钻了。”
说着,他淡淡吩咐道:“都下去吧。”
“奴婢告退……”
室中只剩了两人时,他直接往榻上一坐,勾着她的腰带便将人揽到了怀里,温热的呼气就掠过她耳边,低低的声音缓慢的流淌,却似带着无尽的力量:“怎么今日不高兴?谁惹着你了,说出来,朕给你出气。”
凌楉搔了搔耳垂,一个转身便从他怀中脱了出去,径自坐在一旁,端着酸涩的声音出口,极尽讥讽之能事:“得了吧,人家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我人微言轻,呕着自己也就罢了,哪敢说什么?”说着,她叹了口气,“皇后殿下正位中宫,一向克己复礼,有些话说了,难免有偏颇之意,是以也便只能委屈自己了。不过,凌楉却并非只有一位表姐。”
杨衍听到这儿,终于动了动眉目。
凌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神情,缓了口气,接着道:“听闻定元王夫妇就要回来了,陛下还是想想怎么平嗽玉姐姐心头那口气罢,免得寒了功臣之心,也叫旁人非议。”
她话音落地,杨衍垂眸一笑,眸中带了两分促狭的看向她,道:“这么不讲理?朕不过问你一句,哪就绕出你这么多话来。”
“我不讲理?!”凌楉声调一提,原想分辨的,可一个转念上来,却又坦然了。
她阴阳怪气的笑了一声,道:“皇上若是真想讲理,我倒是不明白了,有功该赏,有过该罚,那鸩杀护国公世子……”
“凌楉——!”
一句话没说完,便被杨衍生生呵止在那儿了。
换了这后宫中的任何一个人,若被如此对待,此间也该惴惴忐忑,跪地请罪了,可凌楉却仍是坐在一旁,风雨不动。
那头君王拍案而起,她悠悠转眸看了他一眼,哼笑道:“哼,真讲起了礼皇上又不爱听,说了归结,还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杨衍此间的脸色已经是很不好看了。
两步之距,他走到她面前,抬首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奇快妏敩
相识之间,那道独属于君王的凌厉目光死死望进她眼里,一字一字说道:“朕能宠你纵你,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自己要有分寸。‘愈矩’二字,说着容易,可这后果,可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承受着那样的威压震慑,凌楉半是被迫的与他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一声轻笑出口,毫无告饶之意。
“呵,臣妾命小福薄,自然担不起。”
她起身,在他面前跪下,禀道:“臣妾身子不适,不宜侍奉圣驾,今夜便不留皇上了。臣妾恭送陛下。”
杨衍居高临下的将她凝视了半晌,小半年了,他头一次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就为这一点相像,便将她留在身边,真的没错吗?
只是那么一点相像而已,不是,终究不是……
君王冷着眉眼自唤芳阁拂袖而去。不多时,款款连忙进内,看到凌楉正坐在那儿自顾自的斟茶,心里倒是一时摸不准了。
“小姐,这是怎么了,皇上怎么气冲冲的走了?”
凌楉哼了一声,“有什么怎么的,他愿意来愿意走,随他去就是了。还以为我也同他那些女人一样是逆来顺受任人揉捏的,他就错了主意!”说着,她眸光渐渐凝结发紧,手指蜷起,声色低而重:“……兰陵娘子、兰陵伯,好得很,来日方长,走着瞧吧!”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四十一章·擢升(二)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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