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弗端坐榻上,闻言手中飞针一顿,凝眉虑了片刻,问道:“皇上此刻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如今圣驾在何处?”
苏音想了想,回道:“陛下午间在凌美人那儿午膳,此间应当还在唤芳阁。”
谢弗却是一笑。
王璇之听到谢冉进宫便忙不迭的将人叫过去,为的只能是王修之事。她中宫能这么关注着妹妹谢冉的所在,杨衍那儿只有比自己更多心十分的,就算之前还在凌楉那里,只怕听了谢冉进宫的消息,一时之间就要坐不住了。
“未必。”谢弗将针线一搁,略一摇头,对苏音道:“你过去一趟,若是皇上还在,便说隆霁有些发热,请皇上务必过来一趟。若是皇上不在,你就去一趟舒靖宫,说我病了,让嗽玉过来。”
苏音点头:“诺。”
舒靖宫中,谢冉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多少人惦记着。倒是在听完王璇之一番字字影射的话之后,十足的怔愣了好一会儿。
王璇之倒也不急,该表达的意思自己已经表达出来了,接下来,擎等着这小祖宗的反应也就是了。
谢冉反应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嘴。
“姐姐的话说得隐晦,不过我倒也不至于愚笨到听不出其中之意的地步。”她一字一顿,紧盯着王璇之问道:“您的意思是,沐之哥哥立意不娶,为的是我?”奇快妏敩
王璇之没有说话,眼中神情分明,就差直接写上‘罪魁祸首’这四个字儿了。
谢冉犹自不能确定,又问了一遍:“您是说,哥哥心上之人,是我?”
王璇之看着她那有些古怪的表情,禁不住微微蹙眉,这回倒是点了一下头。
“哈哈哈哈哈哈……”
谢冉没忍住,终究是笑了出来。
一旁的王璇之脸色愈发不好,等她那儿笑得差不多了,出口语气肃穆之中带了些不悦,问道:“若说家兄这番心意确然不妥,只是却也未曾有过何许愈矩之举,妹妹是觉得家兄这份心意很可笑,还是干脆就在嘲笑?”
谢冉闻言,心知她是误会了,连连摆手,稳了稳心神,才说出话来。
“不,沐之哥哥的心意不可笑,我是觉得姐姐这话很可笑。”她揩了把眼角溢出的泪水,这才难以置信的问道:“您凭什么就觉得我有这个能耐,占得了那经世风流一颗心?配得上沐之哥哥以终身不娶来成全的一场情深?”
这在她看来简直就是荒谬。
可王璇之却半点玩笑之意也没有,她凝眉看着谢冉,搭在小案上的纤纤玉指都不由紧了紧,片刻,深吸一口气,问道:“听闻两越之战前,兄长从豫章回来后曾至紫宸府恭贺妹妹与上将新婚之喜,其时曾以一柄通体莹润的羊脂白玉如意作为贺礼相赠,敢问妹妹,可有此事?”
谢冉挑了挑眉,心下不解,却还是点头道:“不错。那又如何?”
王璇之眯了眯眼,又问:“那柄如意,妹妹就不觉得眼熟吗?”
谢冉微微一怔。
眼熟……自己应该觉得眼熟?
对面的女子问得实在不像玩笑,她倒也不敢怠慢,一时思虑起来,半天,却是当真想到了什么。
那柄如意啊……起初王修拿来相赠时,她的确未曾有过眼熟之感,只是后来置在枕边安眠,夜下入睡前时常会拿在手里抚玩一番,也是在这其中,她却是生出过一些熟悉之意。不过那时并未上心,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经王璇之刻意一提,她自己再尽力一想,恍惚间,竟真的想起了什么。
王璇之一直注视着她的神色,当看到她眸色赫然一变时,心头也跟着一动。
“……妹妹想起来了?”
谢冉沉溺在自己好不容易捕捉到的一个画面里,眼中久久是难以置信的情绪。好半天,方才稳了稳心神,抬首朝王璇之投去颇有些莫名一眼。
“那柄如意……”她匀了两口气,逼着自己将心绪一定,这才问:“有什么说法?”
闻言,王璇之唇边划过一抹冷笑,眼里更是有些忿然情绪,一字字告诉她:“那是我琅琊王氏的家传之物,族志里查得到的。兄长九岁时父亲传承与他,自弱冠出仕之后他一直带在身边,形影不离,别人连碰都不给碰,你说是什么意思?”
她一字比一字咬得更紧,可谢冉仔仔细细的听着她的每一个字,却全然无暇去顾及她的情绪。
王璇之没有发现,谢冉默默放下来原本搭在案上的手,此间落在膝头,却是在微微颤抖。
她问:“……弱冠……出仕之后,方才带在身边,形影不离?”
王璇之有些弄不明白她的重点,不过却还是点了点头。
谢冉忽然站起来,动作之大,险些带翻了小案。
王璇之一惊,便见她那头匆忙告罪道:“小妹临时有事,请姐姐容量一二,他日小妹必定面见请罪!”
说完也不等王璇之作何反应,脚底生风一般就往外冲。等王璇之一脸惊疑的站起身朝外望时,她人早已跑得没影了。
苏音是在唤芳阁外正巧遇上皇帝要往外走的圣驾的,按着自家主子的吩咐回禀了一番,惹得圣驾一顿,半晌,终究还是转了方向。
“瑓儿病了?”
进到坤德宫,谢弗迎将上来,杨衍上来便露了些急意相问。谢弗不急着答,先将四下遣退,这才福身告罪道:“陛下恕罪,瑓儿很好,是臣妾要请皇上过来,怕皇上不来,这才竖了这么个幌子。”
杨衍一怔,虽也料到有这么个可能,但此间仍旧露出不悦之色。顿了顿,紧着眉头问道:“你知道朕要去哪儿,为何要拦?”
谢弗直起身来,不急着答话,亲自过去将新煎的茶奉上,方才说道:“陛下要去舒靖宫,无非是怕璇之为沐之之事虑,跟嗽玉说些您不想让她知道的事,不是吗?”
杨衍看着她不说话。
谢弗微微一笑,继续道:“可您也应该知道,您撤了王卿的职,又加权于闻卿之身,那于情于理,嗽玉在此事上都不可能不搅合、不过问。今日若非璇之将她叫过去,想必她此间应该就站在您面前说话了,那容臣妾问一句,陛下又打算如何同她说呢?是训斥她越俎代庖根本就不解释?还是就沐之不婚之事大加挞伐?前一样您估计是做不出来,至于后一样,您明知道的,以嗽玉的性情,她十有八九是要支持沐之的。这样一来,你们兄妹不是又要起冲突?”
她说完,半晌杨衍狠狠呼出一口气,许久不言。
谢弗并不着急,在一旁坐了下来,好一会儿,他睁眼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话都让你说了,朕还说什么?”
谢弗垂眸一笑,道:“臣妾的意思是,如若沐之心头牵念之人真是嗽玉,而您又想成全他与贤媛的婚事,那此事还是只有嗽玉一人能解。既然这话您不想同她说,那借璇之的口告诉她也好。”
杨衍眉目一深,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话。
另一头,谢冉从舒靖宫出来,原本进宫所为之事也顾不上了,转身直接出了紫寰,回到王府,直冲冲便往寝殿冲,等夜里闻玄从紫宸府挤着时间赶回来时,她已将自己跟殿中关了两个多时辰了,颓坐在床榻边对着那柄白玉如意发呆,脑子里是一幕幕经年旧景再过,想停都停不下来。
肩上搭上一只手时,她赫然一回身,眼里还有浓浓的迷茫之色,看到闻玄,先是一怔,随后痴痴的问道:“诶……你,你怎么回来了?”
他将人从地上拉起来,按到床上坐着,说道:“我等到天黑得透透的,也不见人来给我送饭,没办法,山不来就我,我只能就山了。”说着,他坐到她身边,柔声问道:“听说下午进宫了?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谢冉愁容难述,点点头,好半天,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我好像……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闻玄一挑眉,目光落到她怀中那柄如意上,心头若有所思。
谢冉又道:“可是我现在还弄不明白,我不能告诉你。”
他一笑,就问:“那你是想弄明白,还是想就这么搁着,图个糊涂?”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我是要弄明白的,可是……”
顿了好一会儿,她苦恼的狠狠甩了甩脑袋,道:“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很害怕这个猜测成真。”
——虽然现在看来,这个猜测已有七分切实。
闻玄想了想,道:“事情摆在这儿,不是你怕就能解决的。”
她立刻看向他:“可是我就怕这事儿是个死局,根本谈不上解决不解决。”
闻玄一怔,随即揉揉她的头豁然一笑。
“那就更没什么好怕了。”他说:“你在这儿害怕,死局也成不了活局。”
谢冉蓦然一愣。
……可不正是这个道理。
被闻玄一句话点明白,她忍过了一夜的辗转反侧之后,第二日一早便出门直冲王家而去。
王修正吃着早饭,见了她,脸上有些苦笑,索性饭也不吃了,挪到了堂中与她说话。
“你最近往我这儿跑得勤了点儿,是又想看红梅了,还是……”
他话没说完,谢冉淡淡一唤,便截断了他的后话。
“沐之哥哥。”
她心头到底有些害怕,半天才道:“我……有一件事,想同您求证。”
王修一愣,看着她这副神色,忽然意识到什么。
半晌,他端出一派坦然,颔首道:“说吧。”
谢冉抬头看着他,眼里有说不出的情绪。
她说:“昨日我进宫,曾与璇之姐姐有一回小叙,她告诉我,琅琊王氏有一柄白玉如意,是世代相传之物,族志里都有记载。”
王修目色从容,微微一点头:“有这么回事。”
他越坦然,谢冉心头便越是发紧。
她接着问:“那柄如意,您弱冠出仕之后带在身边,形影不离,从不让外人碰?”
“不错。”
他仍是淡然自若,说不得,随着她的话,俊朗的容颜上愈发聚敛上一层温柔。
“那本是您要传与子孙,或者赠予挚爱之物,对吗?”
他干脆利落的点头:“对。”
往后的话,其实可以不必问了。
真相是什么、他心里的人是谁,谢冉已经可以十成的确定。
“璇之姐姐说,您立意不娶,所为的心上人是我。”匀了一口气,她唇边有些既苦涩又怅惘的笑意,继续说道:“这个我是不信的。倒不是觉得您不会忍心咒我死,只是那柄如意……我也是昨日才想起来,早前我的确是曾见过的。不过并非在您、或是任何一个王家人手里见过。”
她说着,抬头一错不错的望向王修。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她张了张嘴,终于说出那两个字:“哥哥。”
话音落地,王修只觉得周身赫然卸了千斤力。
他垂眸颔首:“……是。”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乌衣巷更新,第五十六章·情深不寿(一)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