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楚国人。”宋瑶干脆地打断吴恪的话,说出口的话当真是楚地官话,她说:“我到军中便是为刺探军情。”
吴恪一惊,仍道:“我知道你救夫心切,但是自认奸细也未必救得了他。你是奸细,当初贺嵘将军有意纳你为妾,比起刘会,他能探听到更多军情,你若是奸细为何会舍贺嵘而选了当初还是布衣的刘会。难道你早知道刘会日后会从军不成?此事事关重大,切莫糊涂!”
只见宋瑶轻叹一口气,说:“我本来是想搭上贺嵘的,都快得成了,却出了个张云秋,我若留在他身边,张云秋必定防着我,我绝对不可能跟着他到军中,又哪里能探得什么消息?遇到刘会是个意外。因为走得突然,贺嵘那里我没有弄到什么钱,过不下去了,正好遇到刘会,就先过着再看,没想到他从军了,还走得还不错。这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吧。”她的嘴角翘了个极微弱的弧度。
吴将军看到她眼中的温柔的眼神,心中一震,知她已存死念,无话可说,伸手按在胸口。
“你既是楚国奸细,你又是如何混入军中,从何处探听了军情,又有何人与你配合?快些老实交代!”詹飞扬急问。
这是个陷阱。
宋瑶与军中接触的纽带是刘会,詹飞阳这是要把刘会也拉进去。
宋瑶脸上淡淡地讥讽一闪而过:“十分要紧的军情自然从最要紧的人身上探得。詹将军曾私下许诺,说我若是把你伺候好了,你会保我不死,怎又翻脸不认人了?”
詹飞扬惊怒道:“大胆!竟敢胡乱攀咬,我心中无愧,今上明察秋毫,不然中了你的奸计!好你个细作,快将她押入死牢。”
吴恪忙道:“她身上干系重大,来人,将她押入死牢,严加看管,没有我与詹将军二人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近。”
郭永领命,忙在囚牢中安插了几个得力的人手。
吴恪人回到帐中,心却难以平静。他脑中仍是宋瑶决绝赴死的样子。他闭上眼,想让自己想起永嘉公主,却怎么也记不清她的面目,只有一身漂亮的红裙,鬓发上熠熠生辉的钗环。
他抱住头,告诉自己不要再想,闭上眼,轻叹了一口气,乱如一团麻线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我救不了他们,可有个人能救。”
吴恪唤来亲信,仔细交待,让其连夜上路,赶赴鄂州搬救兵。
这一夜,无月,春末的天气突然变得比入夏还闷热。
宋瑶在巴掌大的女监中,找到一处稍微干燥些的角落,那里有半块平展的青石,正好可以站住脚,她踩在上面,可以暂时离开肮脏潮湿的地面,站累了就往后面的木栏杆上靠一靠。反正就只有一夜,明日她就要被押上刑场,坚持这一夜,比蜷缩在地滚得一身泥水要好得多。
宋瑶真就这样立了一夜,鸡鸣的时候听见外面一阵骚动,天明时归于沉寂。
有人进到牢房里,给宋瑶开了锁。
宋瑶不知是什么用意,问:“去哪儿?”
她被来人推出牢房,外面迎接她的是丈夫的同袍,用一张毯子裹住宋瑶,说:“走吧。”
宋瑶有些不好的预感,问:“怎么了?”忙又问:“我丈夫怎么了?”
同袍停了一停,还是按下不说,只道:“去了就只知道了。”
宋瑶绕到牢房另一面,清晨的眼光刺得她闭上眼,等她再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面带愧疚的吴恪,她垂眸,再看见躺在地上的人,一块斑驳的白布盖在他身上。
宋瑶呜咽一声,揭开白布,认出这是刘会。她的忘记了其他动作,只有泪水不断地从眼中滴下,落在刘会铁青的脸上。
“鸡鸣时分发现的,用破碗割腕,还留了血书。”吴恪说着,不知如何安慰宋瑶,想把手按在她肩头,又有些踌躇,他说:“他认了自己是奸细,他想让你活下去。”
他才说完,宋瑶身子往后倒,正好落入他手中。
连夜的劳累奔波,等来的却还是刘会的噩耗,宋瑶晕过去得到了暂时的解脱。
吴恪将宋瑶安顿妥当去找郭永,随郭永喝了两杯,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郭永:“什么样的女人好?”
郭永也有些不好受,脸上的痞气比较含蓄,笑问:“开窍了?”
吴恪酒后比较暴躁,一脚把他从凳子上踹到地上。
“好看的,温柔的,听话的。”郭永也不怒,坐在地上说。
吴恪说:“好看的,聪明的,而且勇敢。随时都能转头走开,永远不会完全得到,才是最好的。”
郭永摸摸脑袋,说:“你小子受什么刺激了?”
吴恪说:“你是自诩风流,其实狗屁不通。”
宋瑶醒来时,天已黑透,帐中没有烛火,黑漆漆的,就跟天塌了一样,她不知身在何处,可此时已无暇顾及。她又想起与刘会的最后一面,只觉得心真疼。虽然从来她的日子都是坎坷的,可享受过安稳,得到过温暖,再失去这滋味更难。
不管怎样艰难,生活总在继续。
宋瑶在追思亡夫之余,略略回顾了到现今为止的前半生,过得真是坎坷。不知是应了红颜薄命这句话还是,苦尽甘来的前半句。孀居伤怀在这样的年月都是富贵小姐的特权。她这样孑然一身毫无用处的人,恐怕难有这份清净。她得离开这里,军中已经没有容纳她的理由,她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没人知道她的地方,继续苟活下去。
她翻身起来,撩开帘子,低头瞅见门口坐着个小兵在削什么,她定睛一看,竟是卓豆儿。
卓豆儿见她醒了,惊呼一声:“哎呀!您醒了!我去告诉将军。”不等宋瑶开口,一溜烟跑了。
吴恪来得很快,一身戎装,十分威武,却让宋瑶微微退后了半步。
宋瑶垂着头不看他。
吴恪说:“大军今夜就要拔营,兵荒马乱的,你有什么打算?”
宋瑶说:“多谢将军,鄂州还有亲人,我去鄂州。”
这话说完,吴恪郭永二人对视了一眼。
宋瑶见对面人未说话,又道:“将军对我与刘会有恩,我想加倍报答将军,无奈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暂将恩情牢记心中。”
吴恪说:“不必,这样。”
郭永见吴恪难开这个口,便说:“刘宋氏,去鄂州传信的亲兵回来,说刘会母亲得了刘会噩耗,老人家没受住,也去了,后事由族中人料理,因你这里.....”他顿了下,说“刘家无后,家产已被族中收回,你若回去,也有诸多不便了。”wWw.qikuaiwx.Com
宋瑶闻言呆住。
郭永说:“你若执意要走,便跟着大军走,途中宵小不敢打军队的主意。你随我们一起上路,好有个照应,途径太平城镇,你再找个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这样一来,我们也放心,你也省心,也对得起你亡夫的一片拳拳之心。”
说完这些,吴郭二人怕宋瑶支撑不住,又晕过去,或是嚎啕大哭,心中有些惴惴,对如何安抚宋瑶没什么好法子。
不料宋瑶只是初闻消息时,眼眶红了一红,身体轻晃,却没哭,强镇静了片刻,冷静又凄然地问:“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吴恪忙道:“哪里,不会!”
郭永看了他一眼,改口说:“宋姑娘,不要多虑,大军本就是保护百姓,送你一程是职责所在。”
吴恪点头称:“是。”见宋瑶点头,他颇欣慰地一笑,转头安排各项事宜,即刻下令拔营。
其实,还有层意思郭永没点破,宋瑶不走,那詹飞扬恐怕不会干休。
宋瑶勉强骑在马上,裹着一张十分阔大的斗篷,夹在大军中复往西去。
登上一个山坡时,正好能望见岳州大营,大大小小的帐篷尽收眼底,宋瑶扭头找着,不知在找刘会生前住过的帐篷还是刘会埋骨的土包,自然是都找不到的,反倒看见一队火光,极快地蜿蜒而来。
等人追到跟前,许多只火把中拥出的正是詹飞扬。
吴恪料到詹飞扬不会这样轻易罢休,但没料到他会亲自来。
詹飞扬指着宋瑶说:“吴将军,这个女人得留下。”
郭永上前要笑不笑地说:“她愿意跟我们走,詹将军这是做什么?强抢民女?”
詹飞扬大笑两声:“民女?她亲口承认她是楚国的奸细,为刺探军情混入军中。吴将军要将人带走,我才要问一句这是做什么?”
宋瑶刚要上前,被吴恪拦住。
吴恪说:“刘会已经认罪。”
詹飞扬笑道:“他是他,这女人是这女人,她可是亲口承认的。”
吴恪说:“她还说是詹将军在背后出力,怎么,詹将军是想公报私仇还是想杀人灭口?”
詹飞扬被戳中痛处,怒道:“吴恪,这可是我岳州军地界,你想污蔑岳州军主帅,包庇这个女细作么?你可得想清楚了!”
吴恪也冷笑道:“詹将军,我等兵权皆为圣上所赐,岳州军何时成了你詹飞扬的私兵?”
詹飞扬噎住。
吴恪道:“若你今日不肯罢休,我便奉陪到底,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詹飞扬气急拔刀,身后将士皆抽刀备战。这边吴恪并未下令备战,众将士慢慢围过来,怒目而视。
宋瑶在吴恪身后,低低地说:“吴将军,多谢你,你让我去吧。”
她话未说完,忽听一声利刃破空的啸响。
一道暗影飞快地从两军前划过,这下吴恪军中的将士也将刀剑抽出,众人寻声去看,见道旁的矮树上斜插着一只白羽箭,离得近的兵卒举火把靠近,照出箭身上穿着一束红穗。
詹飞扬抬头看吴恪头盔上的红缨完好无损,朝自己头上一抹,登时大惊。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人马,最高处一人一马格外显眼,勾勒出一个挺拔清瘦的人影,应该是个少年,他手中握弓,朝这边看着,头上金冠在月光下一闪。
吴詹郭三人再去看那箭,看清箭身上靠近箭羽的位置有一圈金环灿灿发亮。詹飞扬抱着头盔险些摔下马来,郭永不禁冷笑一声。吴恪望了眼山坡上的人,重又打马上路。
宋瑶看着这一切,一直扭头望着山坡,看见那少年调转马头,率众跑下山去。
山风飒飒,少年方才立马的地方有一株硕大的女贞树,缀满了细小的白花,在风中摇摆,间或露出一点冷月残影。
她问郭永:“那是谁?”
郭永歪嘴一笑,说:“天太黑,没看清。”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宋瑶更新,第 8 章 第 8 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