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瑶从头到尾裹着黑斗篷，越发受不住。
吴恪看过来好几回，不知从哪里找了条纱巾，递给宋瑶。
宋瑶接过，却说：“多谢吴将军，这天是闷热，大约不久要下雨，到时候就凉快了。”说着把纱巾收进怀中。
宋瑶这话说完没多久，大军翻过一个矮山头，就开始刮风，一有风，春衣也就穿得住了，还怪惬意的。可这惬意未持续多久，风越刮越紧，早起才汗透的春衣又挡不住这股霸道的凉意，等快到午时，妖风不歇，吹来层层彤云，有人开始抱着膀子发抖了。有不耐寒的，已翻出冬装裹在身上。
宋瑶骑在马上瑟瑟发抖，强撑着，又走了一段路，摇摇欲坠。
吴恪将她拉到自己马上，说：“前面山路不好走，你又不会骑马，跟着我过了这段山路，等路好走了，你再自己骑。”宋瑶冻得有些发晕，点头道：“好。”
不料山中风还有屏障遮挡，等翻过山头，行到一片山谷，大风越发刁钻。
宋瑶被一阵猛烈的大风吹得险些仰倒，只得伸手借力，抓了把吴恪的腰间的铠甲才稳住，又赶紧撒开手，没提再回自己马上这茬，她忖度自己应该撑不住，老老实实继续坐在吴恪身后，不好太挨近他，隔着一点空隙，双手牢牢抓着马鞍，好让自己保持平衡。
天气越发冷下来，宋瑶气息都有些颤抖。前头吴恪忽然把脊背立了起来，展平了肩背，坐成很笔直的坐姿。宋瑶心中纳罕，将军到底是将军，军容整肃好不懈怠。
一走出山坳，平坦的大地一览无余，寒风在广袤的大地上肆虐，扫荡得坦坦荡荡、毫无顾忌。
为了保存一点暖意，人不知不觉就缩起来，可风还往袖口、领口里面直灌，遇到一阵大风来，只觉得再厚的衣服都是筛子眼儿似的，四处透风。
宋瑶坐在马上，尽量往吴恪身后靠，应该是感觉到她的动作，吴恪塌下来的腰背忽的又撑得笔直。这下宋瑶意识到，他这是在为自己挡风？果然那笔直宽阔的脊背后是一方小小的避风港，她一时心中五味陈杂，又是感动又是歉疚，默默将自己缩得越发小，双手紧紧攥着马鞍，绝不敢再靠近一点。
郭永不远不近地跟在吴恪宋瑶身后，咋摸出了那么点儿不同寻常的味道。就算吴恪面上憋得梆梆紧，但是人心里透出的欢喜哪里是藏得住的，从嘴角眉梢一动一颦中露出来。狗头军师是心思多缜密的人，再把当天关于女人的谈话一联想，就知道吴恪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存了这份心思，郭永忍不住把宋瑶省量了几回，觉得二人倒有几分般配，默默感叹上天真是最妙的月老。也就不再上前告诉吴恪，他这里还有一件多的棉袄了。
傍晚时分，一场大雨落下，风渐渐停歇。
送信的信差正赶上这场大雨，落汤鸡似的，好在油纸中的邸报未曾湿。
短短两行字，吴恪看完沉思良久。
郭永见吴恪神情严肃，凑过来，问：“写的什么？”
吴恪说：“岳州军易帅了。”
“换了谁？”
“七殿下。”吴恪又点着桌上另一片字条，说：“岳州这边顺利接过军权，詹飞扬被抓，京中也对詹太师动手了。詹家没了。”
郭永忙接过邸报，一目十行地扫过，说：“没想到。又是飞鹰走狗，又是闹人洞房，把那詹飞扬骗的倒苦，以为是给他送官帽，原来是来送他的命。皇家子弟生长于斯，到底不同常人，深藏不露，做戏哄人一把好手。”
吴恪盯了他一眼说：“你这些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出去可得管好自己这张嘴。”
郭永不以为意，说：“我还怕什么？”
他们这边虽与詹家素来不大对付，但均是簪缨大族，昨日还是烈火烹油的场面，今日说倒便倒了，难免兔死狐悲，两人默了片刻。
吴恪说：“不管怎的，总归是好事。”
郭永默默一笑，说：“是啊，对东宫，对将军都是好事。”面色一转，问：“詹家倒了，那你是不是就不用再牺牲色相了？那永嘉公主这里……”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封略厚的书信。
吴恪一看顿觉不妙。
果然郭永扯开嗓子，特别大声地嚷给吴恪听：“吴将军，永嘉公主的情书又到了！”
吓得吴恪手里的笔都快掉了，赶紧朝四处看，没看见宋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大帐中，大松一口气，见郭永一脸“果然如此”的揶揄表情，顿时又羞又恨又无奈。
吴恪飞快把信夺来藏了，说：“别瞎说，我与永嘉公主只是寻常表兄妹，莫坏了我表妹清誉。”
郭永啧啧啧得舌头都快咂掉了，说：“你与她是哪门子表？皇后是你姨妈，可永嘉公主又不是皇后生的。当初叫人家嘉嘉，而今叫人家表妹。这世间男子果然都是负心薄性地多。”
这句话倒真把吴恪说得没了脾气。
吴恪叹口气，说：“我也不知怎么了。明知，明知......”
“情这字但凡能说得清楚，还会有那么多荡气回肠的情啊爱啊的故事么？”郭永说：“心里想要的，大多是对的，自个儿的心总不会骗自己吧。要下手得快，人姑娘生得扎眼地很，狼多肉少。”
吴恪说：“你倒洒脱。”
郭永也不多说，兴致盎然地走了，突然又伸进一颗圆溜溜的头来，问：“要不，我帮你去问宋瑶？”
吓得吴恪飞奔出来要灭他的口，追出来却见郭永贱兮兮地边回头朝他笑，边跑回自己的帐篷，大松口气。他心中隐秘被郭永窥破，反而有些欢喜，暗下决心，等两日后到阳城，便跟宋瑶摊牌，要留要走做个了断。
此时骤雨初歇，月色清明，繁星灿烂，吴恪立在美丽的夜幕下，环顾戎马军帐，竟意外地生出些温柔缱绻的心意。
但吴恪的勇气也就夜里足一些，等太阳一晒，就怂了半截。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去还是不美，一来见到宋瑶他不自信能把心里话说好，二来若是有些差池不好回环。
他这里愁眉苦脸的样子全落在郭永眼中，一路上笑得贼眉鼠眼，又端着架子，就等吴恪来请。吴恪一看他那副样子，又觉得屈得慌，好在还有些时日能让他好好谋划。
其实自那日后，宋瑶留意到吴恪的言行，知他有意，觉得十分不妙。且不说吴恪家世显赫，就他这样的人物，一个年轻英俊的将军，前途无量，想找谁找不到，自己一个新寡那里配得上他那样的人。宋瑶高攀不上，自觉回避，不好再让人徒添遐想。
暮色暧昧时，宋瑶打眼瞧见吴恪夹着一个包袱朝自己帐中走来，忙跟卓豆儿说：“我出去一下。”便闪出帐躲了，晃着晃着意外撞见了老熟人。
何永寿看见宋瑶也是一脸惊诧，转而很不屑地丢了个白眼，人却一摇一摆走过来，一脸嫌弃地说：“还活着呢？”又故意左右看了下，“鸳鸯呢？”
宋瑶知道他说的是贺嵘的旧事，懒得敷衍，刚准备走，却见到何永寿突然来了个大变脸，一张白胖的大脸笑得跟十八褶子的包子似的，飞快地越过自己，那样子只差摇尾巴了，他夸张地喊道：“殿下，老奴可活着见着您了！”何永寿说着竟真洒下了几滴老泪。
宋瑶立定，转身看清何永寿对面的人竟是那个在鄂州溪边见过的少年。
那少年与她擦肩而过，却似没有看见宋瑶，被一群铠甲鲜明的将士围着，目不斜视地直往主帐去。
吴恪已得到消息，帅众来迎，甲胄在身，皆行军礼。
宋瑶被人挤出圈外，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瞧见吴恪腋下仍夹着那蓝布包裹，又觉得这么些人神情紧张地捧着一个少年，有些好笑。
有跟宋瑶一样不认识那少年的，问：“那谁啊？”
“好像是岳州军新主帅。”有人答。
“他来我们这儿做什么？”问了两声没人知道。
旁边有明白的，故意用一种十分随意地口吻道出让人吃惊的大消息：“嗨！那是七殿下，今上的老儿子，才封了荣王，夺了詹将军的军权，来安抚其他军主帅的。”
众人长“哦”一声。
宋瑶随众颔首。
荣王李由桢此时正与吴恪密谈，随侍的亲兵把主帐扎扎实实围了几圈，别说闲杂人等，就是蚊子都飞不进去。
郭永被挤在帐外，伸头缩脑地望。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吴恪挑帘出来，荣王微微倾身而出，忽然问吴恪：“孤方才在军中见到了一个女人，你军中也有随军的军-妓？”
吴恪奇怪荣王早前见过宋瑶，怎又不记得了，便答：“回殿下，那女人是岳州军偏将刘会的遗孀......”
他的话在这里停了瞬息，正好被荣王插进话，说：“哦，是岳州军亲眷呀，是孤疏忽了，倒劳烦吴将军费心，孤定安置妥当。”说罢不容吴恪再说，极快地转身，大步流星走入亲兵队伍中，将吴恪与他隔开。wWw.qikuaiwx.Com
众目睽睽之下，吴恪怔了片刻，只得说：“恭送殿下。”
郭永目睹全部经过，只能神色复杂地笑叹一声：“让你墨迹，这下没戏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宋瑶更新，第 9 章 第 9 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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