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扮成一个小内侍随众入宫时,越发肯定了自己之后的命运----她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成为皇子的生母,她只能默默无闻地死在皇宫某个犄角旮旯。
宋瑶并不惊惶恐惧,反而因为得知结局,冷静得让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这是养心殿的偏殿,住着王皇后,在未来五个月里,要多一个宋瑶。
宋瑶看见王皇后的那一刻,悠悠的叹了口气----她认输。王皇后并非美人,可她身上有一种天生的可亲之态,眉目很舒展,大约得益于从小毫无忧虑的生活,干净恬淡地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让宋瑶一见之下心生亲近,可她猛地惊醒:这是要夺走她孩子和生命的女人,她不是菩萨,是恶鬼,还是一只披着菩萨皮囊的恶鬼。奇快妏敩
她骗过了李由桓、骗过了养心殿中所有的人。所有人都对她亲近又尊重,是发自内心的感情表露。
宋瑶面对这样的王皇后,很是绝望。若她是美艳的、强势的,宋瑶还有些胜算,可这样柔弱无害的能为皇帝去死的王皇后,她战胜不了。
女人看女人,尤其是有厉害计较的女人之间,眼神毒辣。
宋瑶看出王皇后深藏的心计,分明她宋瑶是整桩事件的最大受害者,而王皇后,五个月后若计划成功,她不仅获得皇帝的信任,还有一个嫡子或嫡女,皇后之位也会随之复位,她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连这次自担罪名都可以看做是一次战略性的以退为进。
那她那么委屈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宋瑶给一个皇后气受了?
宋瑶这才发现自己是个如此耿直的人,引得她不禁反思,是否是这个缘故导致自己过得特别辛苦。
宋瑶莫名其妙挨了李由桓两次眼刀后,她直接对李由桓说:“陛下,我想换个地方住。”
“为何?”李由桓的耐心都用在王皇后身上,宋瑶这里分不到多少,他对宋瑶来此后的第一个要求都显得格外不耐烦。
宋瑶看了眼皇后说:“看着她难受。”
王皇后一瞬间睁大了眼,显然没料到也没遇到过宋瑶这样直白的对手,不过转瞬就找到了应对之法,这实在是太简单了,她伤心又愧疚地要抓宋瑶的手。
宋瑶躲开了。
李由桓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见状十分嫌恶地瞥了宋瑶一眼,接过王皇后空悬的玉手。
宋瑶说:“不为我好,为孩子好。我看着她心累,心情不好自然影响孩子。我是无所谓,要是生个傻儿子,或是生不出来,我不介意,看你俩介意不介意。”
这一对帝后从出生起便被众人捧在掌心,何曾见过宋瑶这样无赖的样子,李由桓想动怒,见宋瑶刻意挺起的肚子,忍住了,说:“好,你搬去后院。”
宋瑶笑着称谢,说:“原来看见旁人想杀我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是这么个滋味。”
李由桓盯着她的后背跟见了鬼似的表情。王皇后越发委屈却又忍辱负重强颜欢笑地拉住李由桓。
他们什么表情,宋瑶都不在乎了,在她这里,这五个月的时间她得过得称意,李由桓这对夫妻越憋屈她越舒心。
“站住。”李由桓语气中的怒气没有隐藏。
宋瑶冷笑一声,转过脸来,挺直了腰杆,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李由桓沉下脸,冷冷地说:“你不要以为身怀龙嗣便可为所欲为....”
“难道我还能活着从这里出去么?”宋瑶冷笑着问。
李由桓的话断在这里,转而道:“我还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宋瑶笑道:“我一直觉得死比生容易,只是总想遇到点什么能让自己活下去,可遇到的都失望,可能遇不到了。”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所以是生是死,于我来说没什么不同。”
李由桓微微一怔,他竟理解了宋瑶话中的绝望。他一直觉得“感同身受”这句话很虚伪,没有经历过的人不可能理解某种感受,反过来,能理解对方的情绪是因为自己也曾经历过。
他认真地看向宋瑶,她长得很好看,此时笑得挑衅又自弃,眼底是一片冰冷。
在离宫里的宋瑶不是这样的,那时她心中还有希望,心头的一点希望和现实的残酷撕扯着她,让她痛苦地跪在他脚下。
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让宋瑶的心灯灭了。
李由桓的手上传来温软的触感,他低头,看见王皇后正担忧地望着他。李由桓醒悟过来,没再与宋瑶纠缠,让她自去后院。他的身体转向王皇后,但目光一直盯在宋瑶的后背。
宋瑶站在新住处前,抬着下巴放肆地打量屋内的一切,就像睥睨众生的姿态,梳妆台前,点了一支粗壮的红烛,烛泪点点,像滴落的心头血。
宋瑶扑倒在铜镜前,抬起头,镜中人泪痕满面。
她心中的恨源于爱,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所做所为,最深的愿望是要李由桢回头,哪怕是出于逼迫;她之所以敢这么做的前提是相信李由桢心里是有她的,哪怕是处于逼迫,他也是爱着她的。
可那一箭,让这个前提、让她的自信碎成齑粉。
宋瑶眼前浮现出李由桢因用劲拉弓微微翘起的嘴唇---天那样黑,她竟然奇迹般地看清了,就像他从前假意生气的样子,他的目光冷冷地盯着她,猝然一亮,箭已离弦。
在那一刻,宋瑶惊讶得平静下来,她眼中只有正望着她的李由桢,从失望渐至绝望,一切都将要结束,她最终反而有些嘲讽地高兴了——死在他手里,这结局还算不错。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夜里,他弯弓射落盔甲上的红穗,这次箭头上染的将是她的血。
金环箭朝她飞来,宋瑶没有躲闪,等着挨这一下,半空中传来一声轻响,宋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箭影掠过,她耳边被箭风擦到,片刻后才觉得疼,用手一摸,从耳廓上流下一道血痕。
她惊诧地回头,看见那支金环白羽箭正入贼人口中,人还来不及开口便已死了。
宋瑶的心脏猛地一跳,把血液泵压到周身,她仿佛重活过来,眼神亮得让人心醉,她望向李由桢,视线泪水模糊。
他没有变,还是那个救她于水火的李由桢。
宋瑶欢欣鼓舞地策马朝李由桢跑去,却见李由桢又从箭筒中抽出一根箭,弯弓搭箭,这次瞄准的是她。
宋瑶拉住马,不解地看向他。
李由桢拉满弓。
身后有人在喊:“跑!快跑!”紧接着有暗器破空的声音,朝李由桢飞去,有一颗打在宋瑶的马屁股上,宋瑶看清是颗小石子儿。
她的心猛地沉到底,马吃痛跑起来,宋瑶拉转马头,朝城门奔去,她边跑边回头看,李由桢走到那贼人跟前,弯腰拔出箭,合上那人的眼睛。
他身后来了一队人马,火光下照出这些人的装束与树林截杀宋瑶的贼人一般无二。
宋瑶没有再看,茫茫然任马狂奔,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李由桢要杀我呢!
离得城门尚有一箭地,城门开了,涌出黑压压一片锦衣卫,其余人都规规矩矩策马前行,把伸着脖子东张西望的陆冲衬托得跟个小地鼠似的。
宋瑶笑了,如今她是大周最金贵的女人,不仅是禁军、御前的内侍和连锦衣卫,连荣王殿下都亲自相送。
她又回头望了一眼,李由桢一行已不见了。
同时不见的,还有宋瑶的一点不忍。
她碾碎蜡丸,看后笑了,她问这宫女:“你叫什么?”
“回主子,奴婢宝荣。”
宋瑶见她眼风瞥着自己手中的纸条,特地把纸条往她面前一送,说:“不过是大周境内,沈云娘这一支的楚国暗桩花名册罢了。”
果然,宝荣震惊。
宋瑶笑问:“你是想沈云娘疯了吗,用这个换情报,不怕我告发你们么?”
宝荣脸色煞白,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哈,其实她在我跟前露相的时候,就没法子了。没有这个,我照样能告发她,如今我是光脚的,她怕我。用这个来换,她沈云娘得了情报,还能一展抱负,就算是死,也是死得其所。”宋瑶脸上浮现出顽皮的笑意,说:“所以,你要好好听话,宝荣。”
宝荣接过宋瑶做好的蜡丸,似乎掂量了下这蜡丸的价值,是否值得押上整条暗线。
宋瑶看在眼中,其实也没那么笃定,只希望池云对怀王夫妻的感情足够深,能够让他为了他们的女儿出卖鄂州军;希望池云心中的仇恨足够重,能够让他为了报仇放下一切。她能做的是给出线索,具体去做,就要看沈云娘和齐家的手段了,他们觉得值,就值。
从前宋瑶害怕变化,每一次猝不及防的变故都让她身心疲惫,可变化由她发起时,畏惧变成了期待,给百无聊的养胎生活增添了无限乐趣。
宋瑶心情大好,仿佛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转身又回床上睡回笼觉去了。
梦里,养心殿后院的空地上冒出了一层绿茸茸的豆苗,在夜风中起伏成涛,像温柔的手抚平了她心头的褶皱。
宋瑶在梦里笑了出来,是从心底里升起的笑,轻快得要飘起来的欢心。等她醒了,只记得这快乐的轻飘飘的感觉,不再记得怎样才能笑出这样的笑。
宋瑶默默地坐在床头,看窗外最后一点残红落下,凄美得难以形容,她突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跟万里锦绣江山比起来,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宋瑶更新,第 45 章 第 45 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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