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光说:“我问你,宋瑶有了?”
老渡头半梦半醒,说:“谁知道呢?”又要倒下,被冯光扯起来:“问你呢!有没有!到底有还是没有!”
老渡头清醒了一些,想了想说:“腰是粗了。”
“你怎么不早说?”冯光说。
“我看她人都走了啊......”老渡头说。
冯光嗨一声,摔下老渡头窜出门去了。老渡头莫名其妙,摸摸头倒下又打起呼噜。
冯光跑到正堂耳中仿佛还能听到老渡头那咻咻的奇妙的呼噜声。
李由桢看他来,上前一步,张嘴要问,又闭上嘴。
冯光不敢对上他的目光,闭着眼一点头。李由桢站在那儿没动,可整个人似乎在往下坠。
冯光扶住他,说:“眼下得赶紧决定,礼部高云那里让立太子的折子还上不上,上,什么时候上,怎么策应;不上又该怎么应对。”
李由桢退坐入椅中,抬起手挡在额前,遮住了月光,留下一片阴影,半天没说话。
冯光默陪在侧,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你跑一趟高府。”李由桢终于开口,说得有些艰难,顿了一个呼吸,才顺畅:“让他尽快安排人上书,按原计划。”
冯光犹豫:“这......若今上直接册封......”
李由桢笑了一声,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他说:“事涉皇嗣,哪里是他说是就是的,李由桓就是想认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内起居注那边有母后盯着,没有记档,就什么都不是。”
冯光仍未动,呐呐地问:“那宋姑娘......”
李由桢说:“虎毒不食子,李由桓就算认不下这孩子,也会想办法留下一条血脉----她暂无性命之忧。”
冯光一句“然后呢”在嘴里打了个转儿又咽了回去,看李由桢的情形更不会杀宋瑶灭口,到底是个隐患,谁能说的好李由桓手里没有认子归宗的证据呢?
李由桢说:“你快去吧。”说罢往后一靠,彻底隐进阴影中。
宋瑶这里放任不管,冯光着实不放心;可他更不好善做主张,就算他做得对,但让李由桢心中记恨,再大的功劳也白搭。
冯光只能安慰自己,内起居注上没有记档,没有听说再补上的,此事应该成不了;就算这事不管他怎么弄成了,让宋瑶进了宫,皇后掌管后宫时日尚短,太后若是下狠心弄死了宋瑶,人已经死了,皇帝还能杀太后不成?
冯光稍稍安心,看了眼李由桢,默默地退出去。
他推开门,一只黑猫从脚边溜过,顺着墙根窜到屋脊上,瞪着一双黄澄澄的眼睛瞅他。冯光有些发毛,捡个石子儿扔那猫儿,黑猫呲溜一下窜得远了。
层层叠叠的屋脊成了黑猫脚下的跳板,一直绵延到高大的城门边,轻捷的黑影冲着红墙黄瓦的方向,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皇城内,一条人影跳上城墙,几纵几越,转眼又不见了,比黑猫还轻还快。
夜已深,风向陡变。
那黑影消失的地方,忽忽悠悠窜起的一道青烟被风吹散。
皇城仍在一片静谧中,尚未感知暗藏的凶险。
不多时,大风呼啸而起,烟起的地方闪过一点亮光,被风吹得又暗下去,等这阵风暂歇,那暗下去的光亮猛地爆发出来----是火光。
这光亮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寂静的春夜里出现一片嘈杂声,不多时,喧闹平息。大风吹开蔽日的浓云,露出皎洁的明月。风渐柔缓,那火光重又变成一缕直上夜空的青烟。
这一点小插曲很快过去,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那调皮的黑猫不知何时窜入皇城,歪头看着这一切,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喵”,似乎好奇发生了什么。
养心殿中,李由桓坐在床边不睡也不起身,用帕子擦额角的薄汗,一边擦一边走神。
一个内侍碎步趋前,禀报皇帝:“陛下,高五德来了。”
李由桓把帕子一扔,说:“让他来。”
从门口进来一个十分英气的内侍,走进一看,面若傅粉,眉舒目朗,对李由桓拜倒,说:“臣见过陛下。”
“怎么样了?”李由桓问。
“有人夜入司礼监文书房纵火,所幸发现得早,已经扑灭了,没人伤亡,不过烧了些文书,内起居注也全毁了。”高五德从容道来。
李由桓听得满意,笑道:“竟然有人如此大胆,着你去查。宫内内侍、宫女都可追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高五德说:“陛下,臣想请个旨意,宫内贵人多,臣怕处置不当,冲撞了贵人。”
李由桓说:“我明日便去离宫,留给你一块金牌,容你便宜行事。离宫到此有些路途,不必事事请示,有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若是太后......”高五德说。
李由桓蹙眉思索片刻,说:“你这身份,行动起来颇受掣肘----你先去吧,太后若有什么,你让她来跟朕说。”
宫门缓缓打开,李由桓回望东方,已有破晓的动静,天边翻出鱼肚白,启明星格外醒目,但时日尚早,皇宫仍沉静在暝暝的夜色中。他身后留下的是一个并不完全属于他的皇宫,但他相信,等他回来时,一切会变得很美好。
恭送圣驾的高五德摘下脸上的假笑,转身投入纵火案的侦查中去。
“高公公,这案子从哪儿查起、办到什么程度,请您示下。”随来的内侍恭恭敬敬问道。
高五德冷着脸说:“既然烧的是文书房,那就从文书房开始吧。什么程度?陛下口谕:‘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在场都是做惯这些事的,得了这句圣旨,心中澈亮,浑身抖擞精神,仿佛饮血的刀剑兴奋起来,涌入后宫,开始一番作为。
这些精明强干身手矫健的内侍,离政治漩涡最近,一次次明争暗斗,历经数次筛选,剩下的都已熟知后宫生存的法则,有着敏锐的嗅觉,他们知道事情该往那个方向办下去。
清晨,鼓响三通,侯朝的大臣们等候钟声响起,从左右掖门列队入宫。礼部右侍郎见左侍郎高云没到,有些稀奇,左顾右盼间没留神脚下,踩掉了前面顶头上司的靴子。
礼部的人在朝会上出这样的事情,惹得队伍里有人憋笑。
礼部尚书无奈回瞪了一眼,赶紧把靴子胡乱蹬上,左右望着希望稽查的人没看见,或是睁只眼闭只眼。他这里一停,后面队伍就慢了,一队成了两队,稽查再瞎也不可能看不见了,记下了一笔。
尚书大人没好气地又回瞪一眼,右侍郎没看见,他正用眼神向身边人询问高云缺席的缘由,旁人皆摇头不知。
其实高云并非缺席,而是迟到了。
他自忖今日责任重大,把要奏事宜记诵得滚瓜乱熟,又把皇帝可能发生的反应,以及应对这些反应的对策一一演练,万无一失才上床眯了会儿。
可高云什么准备都做足了,偏偏没注意上朝去的轿子,走到半路,轿子底突然塌了,他堂堂礼部左侍郎迷迷糊糊中一屁股从轿子里坐到了地上,前面两个抬轿子的人没瞧见,只觉得轿子忽而轻了,仍往前走了几步,后面的人拉不住,轿底磕在高大人后脑勺,高大人来了个标准的前滚翻,翻之前脚踩着袍子角,这一翻,刺啦一声,袍子撕成了褙子。wWw.qikuaiwx.Com
高云也来不及骂,从地上爬起来,提袍往回跑,等回府换了衣服,换顶轿子抬到宫门,正撞见散朝出来的人。
高云见几个相熟的同僚,迎上去问:“这就散朝了?”
有人回他:“昨夜有人在司礼监放了把火,惊扰了圣驾,圣上移驾离宫,免了早朝。”
高云闻言呆了,错眼见议定一同上奏的御史走出来,忙过去把人拉到一边,问:“递上去了?”
御史道:“折子是收上去了,可若圣上抱恙,留中不发......”他两手一摊。
高云又问:“殿下呢?去见太后了?”
御史说:“后宫追查纵火之人,皇后下令,关了宫门。”
“纵火?烧了司礼监什么?”高云问。
御史左右看看,低声道:“听司礼监一朋友说,烧了文书房。”
高云带着这个消息和满肚子疑问到了荣王府中,冯光问:“文书房里有些什么?”
高云面上对这位荣王幕僚还算客气,其实心里并不服气,见他连文书房都不知,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皇帝内起居注。”
冯光心中咯噔一下,转头望向李由桢----这下不光宋瑶这里没记档,阖宫妃嫔临幸都没记档了。
“后宫为彻查此事,中宫下令关闭宫门。今上这是要借此火烧遍后宫,想一举捣毁太后在后宫的根基,拔除各派安插在宫中的钉子呀!”高云说,“殿下,得尽快联系到太后,看能否找到机会反击。”
冯光听他说“反击”而不是“化解”,对高云的强悍有几分敬意。
李由桓这一切都是在为宋瑶入宫铺路,关键在宋瑶,高云已经同在一条船上,不可瞒他,冯光见李由桢没反对,便说:“今上似乎找到了流落明间的皇嗣。”
高云正望着李由桢,闻言惊诧地扭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冯光,问:“你说什么?”
冯光只得将宋瑶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高云听得十分仔细,惊诧的表情慢慢沉寂,等冯光话音一落,他拉住李由桢,跪下说:“殿下,事已至此,干脆将计就计。赶紧放出风声,就说今上为了不立荣王为太子,找了来历不明的孩子假充皇嗣。”
宋瑶跟李由桢之间的过往冯光一两句话带过,他亲眼所见二人过往,所以颇有顾虑,而高云看来宋瑶在李由桢这里不过与平常男人逢场作戏一般,所以话说起来十分直接。
“要抓紧找到这女人,斩草除根。”高云语速略快,这句话听来更厉害。
冯光心里得意得点头暗笑,面上却苦大仇深,拿眼风瞟李由桢。
李由桢面色不大好看,抿唇思忖片刻,说:“知道了,我自有安排。”
高云有些意外,自从他站在荣王这边,荣王对他说不上言听计从,向来十分尊重,所有意见分歧,也会直言讨论,用这样一句话敷衍还是第一次,不知是自己言辞不当,正戳中李由桢不喜之处,还是荣王殿下已然有了难测的心术。
高云看了眼冯光,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激荡的情绪沉静下来,告退前本想表一表中心,但回头看见冯光已凑到李由桢身边,神情举止十分自然,心中又打了个秃噜,默默地转身走了。
李由桢看着高云的背影,说:“他说得对----可我狠不下心。”
冯光一肚子“无毒不丈夫”忍着没出口。
李由桢说:“为何要算计到一个女人头上?她何其无辜?就算她生了皇子又如何,我李由桢难道就因为一个奶娃娃,就不夺这天下了吗?我不想成为大哥那样,困于后宫尽想些阴谋诡计。”
冯光无奈地叹口气说:“殿下要与今上兵戈相见吗?历朝历代的朝堂纷争,就算是兵变也是在阴谋诡计下催动的呀。”
“你也赞同杀了她吗?”李由桢问。
冯光想了想,答道:“殿下既然已经决定,何须再问他人。”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宋瑶更新,第 39 章 第 39 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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