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桢带着宋瑶在人群里挤,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倒也觉得蛮有意思,就是这里面不仅卖食物、土布,还有一些活物,各种味道混在一起,相当精彩。
依着李由桢的性子,哪里忍得了这个,可这里人多呀,人一多就容易走散,容易走散就得拉手吧,是而李由桢“十分自然”地捞着宋瑶的小手后,一直攥着没撒手,愣是捂出满手汗。
宋瑶使劲把手挣出来,边用帕子擦汗,边嗔了李由桢一眼。李由桢故作不知,暗地把手反被背后胡乱擦了擦,有那么点儿意犹未尽。他把手垂到身旁,手心一热,宋瑶竟然把小手又塞进来了,李由桢不由得心花怒放,拉着宋瑶的手直往胸前贴。
这集市太小了,从街这头走到那头不过百来步,李由桢宋瑶走到街尾,正有个卖水的挑子,二人便一人买了一碗蜂蜜水喝。
这卖水的旁边坐着个道士,身后立着一块雪白的幡,上书“指点迷津”四个墨字。
李由桢不由得看了两眼,再看着道士有几分富态,五官不出众,倒是两道眉毛长过眼角很是少见。
他这里看着,冷不丁那道士突然睁开眼,目光极亮,见李由桢看他也毫不意外,笑问道:“算一卦么?”
李由桢料他不过是个江湖术士,刚要转身,却听背后喊了一声:“将军?”
李由桢站住脚,警惕地回头又看他一眼。
这道士说:“人生来根骨已定,真龙又怎会跟鱼虾同呢?”他一笑,眼睛便藏到耷拉的眼皮后,只露出两条弯弯的缝,继续说道:“已在悬崖边,身后有猛虎恶狼,不想如何杀虎屠狼,却闭上眼,不看不听不想,性命堪忧呀!”
宋瑶在一边听不大懂,但也看出这道士是冲着李由桢来的,不禁朝李由桢看去,李由桢听了这话,身体猛地震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冷光,扭头避开道士的目光,飞快地藏进人群中。
宋瑶心焦,认了那道士一眼,转身去追李由桢,李由桢闷头逃出这片集市,等宋瑶追到跟前,忍不住又回望了一眼,转面朝着宋瑶时,却又恢复如初,笑嘻嘻地拉住宋瑶的手,往回走。
宋瑶这下也看明白了,李由桢平日里装得没事人一样,其实心里苦,她伸出另一手,包住李由桢微微发颤的手指。李由桢怔住。
宋瑶说:“我想算算我的爹爹在何处,他虽没能带上我走,可到底是我的爹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李由桢不言不语,被宋瑶硬拉着仍回到那算命摊子前,那道士却不见了。
李由桢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回去的路上,李由桢问宋瑶:“你爹爹叫什么?我可以帮你找。”
宋瑶摇头,说:“当时太小了,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左手掌心有一颗黑痣,他是大周人,听娘说是来楚国做生意,做什么生意我也不大清楚。”
李由桢反握紧她的手,两人一路无话,可心却贴得更近了。
夜深人静,李由桢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想到那道士的话,心中躁动难安。他索性起身,在黑暗中静坐,眼睛睁到最大却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空空的黑,在黑暗中似乎有错综复杂的怪兽-交缠着身体,窥视着他,伺机张开血盆大口把他吞下或是撕成碎片。他奋力想冲破这层黑障,累得筋疲力尽,却无能为力。
阳光下是满面的笑容,黑夜里却痛苦得想死。李由桢觉得心里也住着一个李由桢,他脆弱地时刻都在哭泣。
李由桢再也难以忍受这像一团浓墨包裹的窒息感,冲出帐外,被夜风拂过,像女人温柔的手,稍稍安抚了他痛苦的内心。很自然的,李由桢想到了宋瑶,他急需一个温柔的怀抱。
宋瑶对李由桢的到来很惊讶,看清他的神色转而镇定下来,母性是女性身上与生俱来的天性,她抱住李由桢,轻轻抚摸他的脊背,看着这个骄傲霸道的男人睡得像个孩子。
李由桢忽然开口说:“你知道么?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不同的,跟其他皇家兄弟不同,是真正的手足。可以彼此信任,相亲相爱,永不背弃。”
他仍然闭着眼,轻叹了口气,说:“可没想到,我们也不是例外。在岳州城头的时候,我一直让自己恨李由检,不敢停下,因为我怕我停下,就会想到他,他到底是太子啊,杨震就驻守在荆州,还用大头去求救?三个月时间,整整三个月时间,他做了什么?”
李由桢本来说得很平静,此刻突然爆发了,他睁开眼,跳起身,怒道:“他什么都没做!他眼睁睁看着我被围在岳州城弹尽粮绝,他在干什么?他在眼睁睁看着我死!李由检想方设法要杀我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还是没动。倒是心心念念让吴恪攻下朗州,也没给我这个同胞弟弟、亲弟弟,为他出生入死、丢下京城好日子不过来送死的弟弟一封信!”
李由桢红着眼问:“我其实什么都不想要,我是荣王啊,我的母亲是正宫皇后,我的四哥、六哥都还未受封,我就已经是亲王了,荣华富贵,我还求什么?我把,我把一颗心都掏给他了,可他是怎么对我的?他从心底防着我,他希望我跟那些,那些詹家的余党一起死在岳州。难道我在他眼里就值这么点儿?就只比得上岳州军中詹家的那些余党?”
李由桢再也没有忍住,泪水滂沱,他说:“为什么?就因为我跟他一样是嫡出?就因为父皇对我好?最最可笑的是,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他把我当成亲爱的七弟,原来是我太天真,在他眼里,我也是他登上皇位的一个绊脚石,这么多年来,我就是个被人愚弄的傻子!”
他大笑起来,笑累了,复又把头枕在宋瑶膝上,泪滑落在宋瑶腿上。
李由桢问她:“你说,我不待在这里还能去哪儿?我怕我在路上就不明不白被人给弄死了。我心痛,留在这里,我能好受点。”
宋瑶只是把他抱进怀中。
李由桢抱紧她,说:“我明天就去找他。”
找那个神秘的道士。
他说得对,不能再逃避,直觉告诉李由桢,再等下去他将面临更大的灾难。
接连几日,李由桢寻遍了周边所有的村寨后,无果,而后拉着队伍疯狂地钻山越岭,把周遭山头的土匪扫荡得干干净净,连水面上的排帮都淡出了这片水域。
那道士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八月初三,以鄂州军为主力的中路军和东路军已从相继出兵,朝楚都逼近。李由桢却仍在犹豫,他的前路尚未明晰,想等待天机显露,无奈战局并未留给他太多时间。西路军迟迟未动,在接连催促下,李由桢只得出兵朗州,牵制敌军,策应主力军围攻楚都。
朗州城城池坚固、粮食军备充足,在李由桢被楚军围困三个月的同时,朗州城也被吴恪所率的西路军攻了近三个月。结果,岳州城破了;虽然周军是因救援岳州撤兵,但实际战况却是朗州并未攻下。此次西路军重返朗州战场,心有余悸。wWw.qikuaiwx.Com
李由桢也底气不足,至少没有初到鄂州时坚信自己必胜的那股信心。那时候他的心是坚定坚强的,而此时,他连自己的出路都没有找到,哪里还会坚定,还会坚硬。
李由桢骑在马上,凝望着高大坚固的朗州城东门城墙,墙上还能看到几处新砖,显然是被火炮损毁后又修补上的,他不由得蹙了蹙眉。
朗州城六个城门,上南、下南、平南三门皆临沅江,沅江水阔,汛期未过,江水汹涌,西路军以骑兵和步兵居多,少量战船,从水面攻城几乎不可能。
李由桢朝北方远眺,那里是阳山,隐约能望见起伏的山脉,看高度好像并非高不可攀。可等李由桢跑到山脚下一看,登时笑了,不知该说这朗州城选址刁钻,还是老天实在眷顾此地。
阳山是几座小山连绵而成,除开主峰其余山峰山势皆和缓,但这几座小山一字排开,峰头贴峰头,跟个屏风一样,把山脉两坡所有去路堵得结结实实。若费劲绕过阳山,山脚下却又是一汪极宽阔的大湖,这怎么行军?
李由桢跑了大半日,得了这么个结果,越发觉得攻克朗州城难,可还不死心,弃了马,带一队人往山上去。
七月的太阳依然厉害,在山下时有山林掩映还不觉得,等到了山腰,树木渐稀,太阳的厉害就显现出来了。
吴恪一身大汗,口干舌燥,仰头望去,只见山巅上竟有一座朱红色的庙宇,山青天澈,这一抹高高在上的赤色让人敬畏,也实在漂亮。
他朝山顶一指,说:“庙里有吃有喝,今晚就在山上过夜。”
众人眼见有了希望,攒足劲儿上了山顶,推开庙门,却不见一个和尚,有人瘫倒在地,说:“朗州围了三个月,城里人都出不来,哪里有人上山供养这庙里的和尚,八成是都跑了。”
一人摸到柴房,发现水缸中还有半缸水,欢呼一声,引来同伴,大伙儿围着水缸牛饮。有人给李由桢找了个破碗,舀了一碗水递给他。
李由桢的手指刚碰着碗沿儿,背后木门“哐当”一声被踹开了,这瓷碗便没接住,“咣当”碎在地上。
众人扭头去看,只见门口立了个叉腰怒目的胖道士。
那道士本一脸怒色,见门内藏了这么多人,吃了一惊,他反应很快,叉在腰间的手十分自然地抬到胸前行了个单掌礼,慈眉善目地道了声:“阿弥陀佛,众位施主请慢用。”
礼行得像那么回事。
可一个道士行佛家礼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见他脚下要溜,这几个兵上去就把他扑倒在地,管他是道是佛,先抓着再说。
这群人里就李由桢一个人还没喝上水,他自去找个瓢,一气儿喝了三瓢。
那道士被压得脸都红了,指着李由桢说:“龙龙龙......”
李由桢慢悠悠转身,蹲在他跟前,笑眯眯的问:“故弄玄虚,啊?神龙见首不见尾,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啊?”他脸色忽一变,把瓢一摔,喝道:“好好给本王卖命,再来这些虚头巴脑的,本王宰了你!”说罢站起身,吩咐道:“把人绑回去!”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宋瑶更新,第 17 章 第 17 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