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的人顿时静下声来,一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旁,梁玉成不免疑惑:“这种天气,还有哪家小姐们相约马场?”
周橙放下酒杯,也是不解:“京中恐怕只有我们这些人会在这种时节策马出行了。”
郑寅站起身,向亭子一角站着的月色华服公子看去,面露询问。
月色华服公子约摸三十左右的年纪,眉目俊朗,一派倜傥风流。月色华服公子见郑寅看向他,正想开口,那片林子又传来一阵尖叫声。
这阵尖叫声明显不同于之前。前者欢呼雀跃,后者声调高而尖锐。
月色华服公子顿时站直身,面上带了股难以忽视的肃穆。
亭子里的一众公子哥立时察觉到了声音的不对劲,纷纷放下酒杯,围到亭子左侧。
郑寅叫来随行的小厮:“去看看,那边出了何事。”
小厮领命,立时走出亭子,朝亭子左侧的林子走去。
月色华服公子心生不安,叫来身边的侍从:“孟四,带人到那边查探情况!”
众人见月色华服公子脸上不见了以往的不着调,意识到事情或许并不简单,有人问他:“孟冰,那边接待的是哪位贵客?”
孟冰看了一眼众人,随即道:“那边,是叶府三小姐。”
周橙不知道孟冰口中所说的叶府三小姐是哪户人家的贵女,于是发问:“叶府三小姐?哪家的?怎么没听说过?”
周橙这个人神经大条惯了,一向不关注京城中的事,而另外三人却是知道的。
这时一直没说过话的余石安开口了:“户部尚书叶宿三女。”
众人便把目光转向余石安,余石安展开手中的折扇,摇了三下后继续道:“便是月前皇宫簪花宴,长惠郡主在宫中推人落水的叶府三小姐。”
梁玉成恍然大悟:“就是那个,在京城议论纷纷的叶三小姐?据说她前阵子出门烧香拜佛路上遇到歹人,连人带车坠入山崖,昏了一月才醒,之后又被长惠郡主那刁蛮丫头推落水,不是命不久矣了吗?我听说叶府都开始准备挂白布了,她怎么……”
孟冰道:“叶三小姐早就醒了。”
余石安在一旁点头:“听闻叶三小姐醒后,长惠郡主才得以放出皇宫。却是不知,这位叶三小姐身体好得如此之快,居然在这十月末出门骑马。”
周橙看向梁玉成、孟冰和余石安三人:“你们三个怎么如此了解?”
三人一噎,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还是梁玉成拍了周橙肩膀一下:“是你消息闭塞。”
叶三小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就周橙这个憨货不知道了。
郑寅派出去的小厮还没进到林子,又一阵刀剑相碰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
几人面色顿时一变。
有侍卫拔剑上前护住亭子四周,围得严密。
“啊!”
女子尖叫声破开云霄,竟是带着血腥的惨叫!
这时,一伙人从林子里冲出来。
十多名侍卫围成一圈,将几个女子围在中间,林子里的那端没露出身影的侍卫还持剑与人对击,刀刀见血,竟是不留活口的打法。
亭子里的人顿时一惊。
有女子尖声叫唤:“小姐!小姐快躲开!”
“小姐!!”
林子里突然冲出数十名蒙面黑衣人,各个手握弯刀,直直逼近圈子里的几个女子。
见此,孟冰大呼:“快去救下那穿青衣的姑娘!”
孟冰的侍从顿时跃出亭子,直奔厮杀的中心。
那边,小图死死护着叶汀,在侍卫的掩饰下带着叶汀步步后退。
一道寒光劈来,小图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迎着寒光就挡了过去。
叶汀目光死死盯着林子里不断涌现的黑衣人,眼眶通红。没待她数完那些黑衣人的数量,耳边就传来小图的一声尖叫,尖叫过后,小图就软了身体跌在叶汀怀里。
一名黑衣人破开一道人墙,直奔叶汀而去。而小图,在看见挥向叶汀的弯刀时,没有任何犹豫便以血肉之躯挡了下来。
周围的侍卫见状,瞬间反过身挥剑斩了那名黑衣人。
有侍卫大喊:“三小姐,尽快退到安全的地方!”说完就挥剑砍向身前试图钻进来的黑衣人。
叶汀拖着后背受伤的小图,不发一言的带着人后退。
就在刚刚,小图给她递过来绢帕,擦完汗的叶汀觉得口渴,正要从马场婢女手里拿过茶杯喝口水,那端茶的婢女顿时扔了手中的茶杯,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刀尖一转就朝她刺了过来。
跟着叶汀出府的一名丫鬟见状,飞身过来挡住那道直取叶汀命门的光芒,随后倒在了叶汀跟前。
血腥来得突然,还是身边的小图大喊“有刺客”,叶汀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名挡刀的丫鬟口中吐了一口血,溅在叶汀青色的裙摆上,像极了在一片绿叶中绽开的红色花朵。
马场里顿时兵荒马乱起来。叶府侍卫立即围到叶汀身边,一剑斩了那个刺杀的马场婢女。没等侍卫们都围上来,马场外就突然冒出数十名黑衣人,举刀就朝叶汀砍过去。
一行人且战且退,将叶汀包在安全圈里,被人数众多的黑衣人逼到了后面的林子里。
“叶三小姐!往这边退!到亭子这边来!”
一道男声冲开刀剑相碰的声音,直直击在叶汀的耳膜上。
举目看去,亭子里站着三四个年轻男子,此时见叶汀这边寡不敌众,顿时出声指引相救。
刚刚退到林子里,一名叶府丫鬟因为人影脚乱,坠在了队伍后面,然后那名丫鬟就被追上来的黑衣人一刀结束了生命。
此时跟在叶汀身边的,还有一名丫鬟和刚刚为救叶汀后背受伤的小图。叶汀叫那名丫鬟和她一起扶着小图望声音传出的方向退去。
亭子外的守着的侍卫上前帮忙,合力将受伤的小图转移到了亭子里。
叶汀刚放下小图,就命令那名丫鬟:“快!找块布来捂住小图的伤口,不要让血继续留!”
丫鬟慌慌张张地扯了身上的一间外衫,胡乱裹住小图不断渗血的后背,捂着捂着就掉了眼泪:“小姐……小姐……捂不住,奴婢捂不住……”
叶汀看了一眼周围,从叶府侍卫手里拿过一把剑,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站起身。
叶汀看向亭子里的其他人,先是颔首说了声谢,然后走到刚刚退过来的方向,她朝厮杀的人影喊道:“叶三!留下几个活口!”
亭子里的众人鬼使神差地将目光投向叶汀喊话的方向。
就见一片刀光剑影里,一个身穿叶府侍卫黑袍的身影犹如鬼魅,在黑衣人里来去无阻。
那名侍卫剑挽生花,剑影所过之处,鲜血四溅。
亭子里,郑寅缓缓将目光移向那名身着青色骑装的女子。
姿容绝世,望之惊心。
女子没有遇到危险的惊慌失措,反而镇定自若,冷静如斯。她一手提着带血的剑,似乎没有侍卫的阻拦,她大有自己冲进厮杀里的想法。
孟冰叫去的侍卫加入战局没多久,黑衣人便有败退的架势。
不过,黑衣人会败退,并不是因为有救援的加入,而是因为,血肉翻飞之中,一名叶府侍卫,仅他一人,便连挑十数人。
黑衣人有突袭的先机,所以打得叶府侍卫一个措手不及。现如今叶府侍卫反应过来,又有救兵加入,局势顿时反了过来。
年程跟在叶三身边,杀得红眼。
当时三小姐骑完马,刚下马不久就突发状况,年程清楚地看到,叶三在挡刀的丫鬟倒下那一刻,瞬间移到了三小姐身边,将三小姐塞进安全圈,随后抽剑迎向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年程从来没有杀过人,也没见过叶三杀人。就在刚刚,他看见了。第一个冲出去的叶三,身上仿佛瞬间裹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戾气,在长剑直直插入一名黑衣人的胸口后,叶三身上顿时腾起杀意。
没错,真真正正的杀意。不属于一名侍卫该有的杀意。
此时年程见叶三如若切肉般砍出一条血路,浑身浴血,像极了地狱索命的阎罗王。
亭子里的郑寅也看到了层层人群外,那个不掩杀意的侍卫。
郑寅太熟悉那股气息了。
那名叶府侍卫,身上的气息不像黑衣人身上外溢的阴狠凶戾,倒有些像,沙场上多年征战,积累下来的凶煞,嗜血狠厉。
郑寅见识过战场上的血腥,对来自战场的气息格外敏感。他一眼就肯定,那名叶府侍卫绝对不简单。
傅会身法利落干脆,剑过无痕,不多时黑衣人便有撤退的想法。
傅会反手将剑横在一名黑衣人项颈,见周围有黑衣人后退数步,不由得寒声道:“想走?”长臂一收,手里的黑衣人便没了生息,“休想!”
傅会飞身掠去,先是一剑划破几名黑衣人的手臂,接着在黑衣人刀柄脱落瞬间,提膝踹向黑衣人的腿间,几声脆响,黑衣人便被傅会折了双腿双手,接连数个,竟是没有一个黑衣人能逃脱。
没能逃的,均被断了手脚,就连下巴也一并卸了,以防自尽。
郑寅眸光一暗,那是战场上俘虏敌军的招数。
狠厉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四个黑衣人,均是剩了半条命被人提到亭子外。
叶汀看着一片狼藉,胃中翻涌。
身后传来小图痛苦的嘤咛声,叶汀瞬间回神,忙扔了手里的长剑,蹲到小图身侧。
“来人,带小图回府,叫大夫!快!”
叶汀一声令下,便有叶府侍卫上前背起小图,朝叶府马车走去。
“叶三小姐!马场里有大夫,不如先将这位婢女带去医治?”
叶汀回头,见是个月色华服的公子提的建议。
孟冰上前:“叶三小姐,在下乃马场主人,叶三小姐如若信得过在下,便先将她交给在下!”
这时梁玉成开口了:“是啊叶三小姐,你这婢女流血过多,再不医治,就来不及了!”
叶汀没时间犹豫,顿时应下:“劳烦。”随即叫侍卫抬着小图下去。
叶汀没有离开,而是回到亭子里,她屈身行了一礼:“今日之事,多谢诸位公子出手相救。不知几位公子来自何处,择日小女定当重谢。”
女子有着一副绝世姿容,身姿窈窕婀娜,端的是高贵清艳。因换了件青色骑装,添了几分英气,眉目顿时明艳起来。
在场几位,纷纷后退一步,拱手见礼。
郑寅声音低沉:“郑寅。”
梁玉成嘴边带了一丝笑意:“在下梁玉成。”
余石安颔首:“姓余,名石安。”
周橙红着一张脸:“我叫周橙。”
孟冰垂眸:“在下是这马场主人,孟冰。”
几人齐齐唤道:“见过叶三小姐。”
叶汀听他们这么喊人,便知他们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也不想过多解释。
叶汀起身,看向孟冰:“烦请孟公子,允小女一名小厮,容小女派人通知家父在马场出事的消息。请刑部侍郎林大人,京城府尹。”
傅会在亭子外站着,静静看着叶汀如何镇定自若地和人见礼,又镇定自若地说要见人。
孟冰连忙应下:“不敢。今日叶三小姐在在下的马场遭遇歹人,是在下护卫不周,失察让歹人进入,惊扰了叶三小姐,还让叶三小姐身边的婢女受伤,在下在这先行告罪!”
叶汀淡淡地摇头:“若是有心之人,孟公子想拦也拦不住,这不关孟公子的事。今日还多谢诸位出手相救,小女才能幸免于难。”
孟冰不敢应承。他连忙叫了侍从按着叶汀的吩咐出去寻人,又让人清理现场,将受伤的侍卫带到马场帐篷内医治,尸体一字排开在亭子不远处。
叶汀没有和那些年轻公子多说话,而是走到傅会拿下的几名黑衣人跟前。
亭子里,因为见证了一场刺杀,作为人证的几人不能离开,只能静静地等人来记录。
梁玉成看着叶汀在一排尸体面前查验,不由得发问:“你们说,她真的是叶府三小姐吗?”
听说叶府三小姐从未在京城露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京城难有人认出这位叶三小姐。
也就是最近,这位叶三小姐遇险坠崖,昏迷一月,药石无医,在太后娘娘流水似的补品赏赐送进叶府,倾尽太医院太医救治,京城才开始知道这位叶三小姐。
据说这位叶三小姐生得貌美,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姿容,令多少世家公子想一探究竟。只可惜叶三小姐身娇体弱,被户部尚书叶大人养在深闺,轻易不见人。这么一位病弱美人,月前的皇宫簪花宴上,被长惠郡主推落水,又昏迷半月,据当时捞叶三小姐上岸的太监宫女们说,叶三小姐被捞上岸时,七窍流血,吓得坐到地上。
京城之中,人人都以为此次叶三小姐怕是无命可活,谁知道她又醒了,一时众人都不知道这位叶三小姐是可怜还是命硬阎王不收。
这次叶三小姐在醒后不久门,到这寒风萧瑟的马场跑马,让人摸不准这叶三小姐心中想的是什么。试问,有哪个闺阁小姐,敢在一片血肉模糊的尸体前打转?又有哪位闺阁小姐,能在遭遇一场来势汹汹的刺杀后,依旧能镇定自若地安排该见什么人,怎么处置受伤的丫鬟侍卫?奇快妏敩
叶三小姐,就像一个迷,参不透的迷。
叶汀强迫自己要镇定,即使双腿泛软,叶汀也还是强撑着自己不能倒下。
叶汀在安全的法治社会生活了二十年,见到的血腥场面屈指可数,甫一遭到刺杀,还是直取她性命的刺杀,她的心脏这时还在剧烈跳动。
叶汀忍住翻涌的恶心,目光死死盯着地上摆成一列的尸体。
这是叶汀第二次见到尸体。第一次是在叶府庄子上,只是那时叶汀还没恢复现实世界的视觉,所以看到的顶多是几个纸片人。这次是真的见到了尸体,说不可怕是骗人的。
叶三就站在她身后,叶汀觉得自己眼前冒着黑晕,脑子一时也有些钝,叶汀合上眼,深吸一口气,道:“叶三,看看他们胸口有没有什么标记。”
傅会看向挺直腰背的叶汀,将目光收敛,依言到那些黑衣人身上寻找有没有什么隐藏的印记。
以剑尖挑开那些黑衣人的衣襟,一连数个,都没有之前见过的刺青印记。
叶汀将眼睛睁开,得出的结果便是,这些黑衣刺客不是之前庄子上出现的同一批人。
傅会在看到什么印记都没有的黑衣人,心中那点猜疑顿时消散。看来,向叶三小姐出手的黑衣人,不是他以为的那批来自北月的死士。
之前,傅会几经查探,在周王府找到了北月死士的踪迹。于是他假借侍卫的身份潜入周王府查探,终于找到了北月派来成国刺杀皇室子嗣的死士。
在叶府庄子出现的尸首,是最先对皇室动手的北月死士。而刺杀的对象,则是周王祁欢。周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私藏北月死士的情况下,对北月死士痛下杀手,然后抛尸叶府庄子。
叶宿明显是皇帝那边的人,等叶宿发现尸体,向上呈报,自然会引起皇帝的注意。周王此举,不是将把柄送到皇帝手里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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