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一间厢房,傅会就闭门不出。
傅会打听过,临近皇城的北城区最近时常有署衙军队搜查,鸡飞狗跳一个月,北城百姓怨声载道,是以搜查的署衙军队只得换个地方鸡飞狗跳,近期是不会再来北城区晃悠了。
厢房之中,傅会从仅有的几件包裹中抽出关录元塞给他的小箱匣,掰开关扣,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箱匣的银票。
傅会瞬间富有了。
搞不懂关录元为何突然塞给他那么多银票,最后傅会只得归结于关录元早年间的贫穷心使然,见不得他身无分文颠沛流离。
傅会没数有几张银票,暗自佩服关录元那厮的大气豪放,视钱财为生命的关掌柜居然有一天还能掏出半个家底给他挥霍,看过一眼后就合上箱匣,朝床榻扔了过去。
摸出随身多月的木匣子,从木匣子里抽出一张崭新却又不是脸上那个模样的人.皮面具,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换上。
收拾好一切,傅会踱步走出客栈,闲适无比地负手没入人流。
*
这日,叶汀携礼拜访文昌侯府。
文昌侯府守门的护卫知道来人是谁后,连忙差人进府通报,半刻钟后,文昌侯府大门就出现了一名华服妇人。
华服妇人出来时身边围着四五个白衣丫鬟,自己则由一位褐色衣裳的嬷嬷搀扶着。
文昌侯夫人原本在自家院子里清点不日送到叶府的添妆,正头大不能多塞几张店铺田庄的地契,就有下人通报叶府三小姐来了。
于是文昌侯夫人赶忙扔下地契,匆匆出来见人。
阶下站着亭亭玉立的一位姑娘。姑娘姿容绝色,气质冷濯清艳,身段婀娜,仙女一般的站在文昌侯府门前。奇快妏敩
今日叶汀穿了件纹蝶绣云衫,嵌珠缀花的钗环在如瀑青丝之中反转扦插,光彩照人。
文昌侯夫人提着裙摆下到阶下,亲昵地拉起叶汀的双手:“怎么忽然想来姑姑这了?也不叫人提前告知,姑姑好提前出来接你!”
妇人面容富态,姿仪雍容,轻柔地出声询问,让叶汀生出一丝丝亲和之感。
叶汀摇了摇头,道:“是侄女疏忽了。”
文昌侯夫人拿眼打量叶汀,觉得这小丫头长得越来越像她那故去多年的嫂嫂,问过一番后,开道将人接进府中。
入了文昌侯府,叶汀难得将目光放到路上所见的的假山流水亭阁轩榭上,只觉她那表哥生得如此温润如玉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入了正院,文昌侯夫人使唤人上茶,自己则将人拉到身旁坐下。
“姑姑许久不得回府见你们几个姐妹,前些日子才叫抚安得闲时去一趟,他回来就同我说一句‘妹妹安好’,我也不晓得你们是几个好法,叫他多与我说说,他却再也蹦不出几句话,真真是让人心急,恨不得当下套车回府见你们。”
抚安即是俞湘庭的表字。虽说他尚有半年才及弱冠,然而他早早就入学深造,文昌侯在俞湘庭十五岁时为他取了一个表字,所以师友同窗之间早就以此唤人。
叶汀低了半分头,道:“表哥说的并没有错,侄女同二姐姐都很好,劳姑姑记挂了。”
却见文昌侯夫人忽而红了眼眶,抬手摸了摸叶汀的脸颊:“六月份时你无故坠崖,我的心便揪得生疼,奈何不能亲自过去照看你……”拾起手帕按了按眼角,再拿下手帕时那一角便见濡湿痕迹。
叶汀愣了一下。这坠崖一事都过去了小半年,她都要翻篇了,可这位姑姑至今思来犹自哀恸,可见其人是十分在意关照叶府的几个姑娘的。
妇人眼角生了许多细纹,多半有半数以上是因为操心叶府而生。这位妇人,叶汀占着“户部尚书之女”的身份叫人一声姑姑,自是对人生出丝丝晚辈对长辈的依赖。
叶汀安慰她:“姑姑,侄女如今好好的,二姐姐也即将出阁,都过去了。”
文昌侯夫人继续抹眼泪:“是是,元元说的对,难得见你一面,那些事不提也罢。”
叶汀一顿好言相劝,才叫文昌侯夫人不再陷在伤感之中。
叶汀装作不在意的问:“姑姑,今日姑父与表哥可在府中?侄女久未上门拜访,想着见见姑父与表哥。”
文昌侯夫人就摇头:“你姑父还未回,虽散了早朝,署衙那边还要当值,怕是要很晚才能回来。抚安临近科考,最近也时常留宿书院潜心学习,白日里难得见他一面。元元来得匆忙,若提前说与姑姑,姑姑定然叫他们早早归府。”
叶汀心底小小的失望了一下,然而不急于这一时,就当今日先来探探深浅了。
之后文昌侯夫人留着叶汀用了一顿午膳,待日落西山,恐叶汀回府时辰晚了路上出些什么意外,遂拨了一队护卫,严丝合缝地护送叶汀安全回到叶府。
傍晚,文昌侯父子相继回到侯府,简单整理衣冠,便叫了晚膳。
饭桌上,文昌侯夫人提及早间叶汀登门一事,说到见不到他们父子二人颇有些遗憾,说下次再有机会,定送去拜帖将人留在府中好登门拜会。
俞湘庭听到叶汀来过,吃了一惊:“三妹妹一个人吗?二妹妹不陪同在侧?”
叶俞两家亲厚,两家孩子之间常常“哥哥”、“妹妹”的互相叫,从小到大,俞湘庭也就叫惯了舅舅家的几个姑娘为妹妹,两家也没什么忌讳,也就由着俞湘庭这样叫下去了。
文昌侯夫人摇头:“我也问过元元,元元只说你二妹妹待嫁,不好轻易出门,她只好一个人过来了。”似是疑惑自家儿子为何如此问,又道,“怎么,可有什么不妥?可是元元回去时,我派了一队护卫送人安全回府,并未出什么意外。”
俞湘庭心中暗自懊恼。怎么没有不妥?不妥的地方太大了!
俞湘庭没说话,将目光放到安静用膳的父亲身上,见父亲沉默不语,他也不好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说与母亲听。
他只好含糊其词:“没什么不妥,就是担心三妹妹久病方愈,出门一趟再染了风寒。”
文昌侯夫人就说放心:“我也同元元说了,下次不用亲自过来。若再想见人,叫下人送一封信,我们亲自过去就好。”
俞湘庭:“如此便好。”
饭后,文昌侯夫人叫人收拾饭桌,文昌侯则单独叫俞湘庭到书房说话。
父子二人茶余饭后常常在书房对弈,期间文昌侯也会提点提点俞湘庭朝廷上的政事,好叫俞湘庭在科考之时能对朝廷社稷发表一些简单的政见。
文昌侯夫人见怪不怪,也就没有出口询问。
到了书房,文昌侯先入座,俞湘庭掩了门窗才撩袍坐在文昌侯的对面。
父子果然如文昌侯夫人所想,各自执着黑白二子对弈。
落下一子,文昌侯开口了:“抚安,过几日书院无事,亲自到你舅舅家一趟。”
俞湘庭执子迎上:“是,儿子明白。”
文昌侯又道:“前阵子,你舅舅同为父说了一桩事。”等俞湘庭抬头看他,文昌侯才继续说,“你二妹妹在厨房下人那里得来一张纸条,纸条上隐晦地谈及元元出事似与那纸条上的事有关。”
俞湘庭内心一惊:“父亲可知是什么事?”
文昌侯便将叶大人同他说过的事细细道来。
话音一落,书房似乎沉寂了几分。
俞湘庭手里握着白子,捏的青筋骤起:“欺人太甚。”
文昌侯面色波澜不惊,继续自己的棋路,语调却有几分冰凉:“元元被人诓骗出府,其中内情,在元元出事失忆后便不得而知。你舅舅也不敢在元元面前提及那段事,却也怀疑元元是否有意隐瞒。”
“元元从小就养在深闺,身体病弱,很少出门。今日元元她忽然上门,还提到希望见你我父子二人,为父是怕元元想要同我们说些什么事。”
俞湘庭忽然就想起那位似弱风拂柳的三妹妹,须臾他才继续落子:“父亲可是在疑惑三妹妹为何忽然上门,还提及希望见我们二人?”
文昌侯沉吟:“嗯。”
俞湘庭心中有一个疑问:“可是父亲,若三妹妹是想说那件事,为何不找舅舅?叶府众人都说过三妹妹失了记忆,儿子见过三妹妹几次。刚回京城时曾偶然见过三妹妹一面,那时她见儿子犹如见了陌生人,全靠身边随侍的丫鬟才识得儿子,不像是假失忆,可若是失了记忆,又是如何得知其中内情的?”
书房静谧无声,唯有二人落子时棋子与棋盘相撞的细弱声响。
文昌侯:“不知。”他看向俞湘庭,“所以,你得空需得亲自过去,元元没告诉你舅舅和你二妹妹,定然是不想他们知道的,那天你去,需得避着他们二人。”
俞湘庭就点头:“儿子知道了。”
*
叶汀例循过问叶府各事后,就缩在自己的折容院看书练字。
最近叶灵好友多有邀请她出门游逛,于是叶灵只能放下手中的事,抽出时间在出阁之前好好同自己的多年好友交际。
而叶汀则是迷上了成国各地的风俗志异,地理概况,叫了好几个小厮出府搜罗有关各地杂记的书册,看过一遍就抄写一遍,时常忘了喝水吃饭。
还是小图在她耳边提醒,不然她就又要整个人埋在书里一整日了。
小图劝她:“小姐,现下已是午时三刻,是时候用午膳了。”
叶汀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纸笔,净手过后,就有丫鬟进来布菜。
叶汀拿沾满水渍的手揉了揉眼皮,缓解眼睛的酸涩后才挥手甩开水渍。
小图见状,连忙夺过叶汀双手,拿起干净的布帛擦拭起来。
叶汀无奈,只能任她擦拭:“讲究。”
小图愤愤反驳:“小姐,以前还是您吩咐奴婢们凡是饭前饭后都要净手到干爽,现在奴婢们都做得很好,怎么反倒是小姐您又不注意了?小姐还怪奴婢讲究,这不都是小姐教导的?”
这……叶汀就没话说了。
毕竟,叫这些小丫头如此这般做的,是以前的叶汀。现在换了个灵魂,灵魂本人也不能嚷嚷“我不是你们口中的小姐,叫你们这样讲究的也不是我!”,所以只好闭嘴。
小图难得有一次让叶汀骂不起来,眉梢都飞扬起来,做事还开始垫着脚尖,神气得叶汀不想吐槽。
眼前的饭菜鲜香味美,白净的瓷釉盛着绿的红的黄的菜,叶汀甚至还看到了饭菜上弯弯绕起的三四根代表热乎气的白线条。
这几个月,叶汀已经充分适应自己看到的漫画视角,就对小图那小脸蛋上红扑扑地卧着的两个代表心情好的红圈见怪不怪。
唉,不管叶汀再骂多少次老天爷不厚道,也是不顶事的。老天爷始终高高在上地当他的“天地至尊”,叶汀只能任他揉圆搓扁。
饭吃到一半,就有丫鬟说要见叶汀一面。
叶汀叫人进来,小丫鬟是兰堂做事的,在兰堂寻叶汀不得,只好到折容院找人。
小丫头福身见礼:“三小姐,表公子来访。”
叶汀立即放下碗筷,净手整理妆容后才提步走向兰堂。
兰堂里,俞湘庭早早就端起茶盏用茶了。
见到叶汀,先是放下茶盏,而后起身拱手:“三妹妹。”
叶汀也屈身行礼:“见过表哥。”
俞湘庭抬眼看向叶汀,叶汀请人入座,随后吩咐兰堂里伺候的人都在外面等候,没有唤人,不得随意进入,就连小图也被叶汀赶出了兰堂。
四下无人,叶汀开口:“表妹等了表哥许久,今日终于见到表哥了。”
俞湘庭颔首:“知道三妹妹去过家里,见过了母亲,今日,父亲便叫我闲时过来见三妹妹一面。”
上次见三妹妹,也是在兰堂,只是俞湘庭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三妹妹已经不再是上次见到的那个三妹妹,许是心中怀揣着“三妹妹是否失忆”的疑问,此时此刻已不同于当日怜惜三妹妹可怜的心境。
有一丝疑惑,有一丝紧张,还有一丝不可名状的害怕。
果然,他听到三妹妹说:“表哥,我所要说的事,与我先前坠崖有关。”
俞湘庭握紧了双拳,微微眯起双眸看向叶汀,温言问道:“三妹妹,你,是不是……没有失忆?”
叶汀话头一顿,疑惑。
啊?什么叫我没有失忆?这位表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叶汀:“表哥为何如此问?”
这回就轮到俞湘庭疑惑了:“三妹妹不是要与我说当天坠崖一事吗?难道……”
叶汀就道:“表哥,我确实没有了许多记忆,这不假。而我要同表哥说的事,确实与我当天坠崖有关。表哥且听我细细道来。”
俞湘庭才松开紧握的双拳。
“表哥,最近我同二姐姐谈及母亲的事,二姐姐都会闭口不谈,我深觉有异,于是托人几番打听,知道了二姐姐一切的怪异皆源于我当天坠崖。我打听到,我坠崖或许与我母亲有关。我知道自己平日里是个养在深闺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娇娇,那时会有出门上觉禄寺烧香拜佛的想法,或许与我母亲相关。”
“最近,父亲,二姐姐,关于‘坠崖’、‘母亲’之类的话题都不在我面前谈。我知道父亲和二姐姐是为了我着想,但是,身为叶府三小姐,自己又是受害者,我有知情的权利。”叶汀深深地看了一眼俞湘庭,“我想同表哥说,暗地里,或许有一伙人正在紧紧盯着叶府,我出事,可能就是那伙人想在叶府打开的豁口。这几月,父亲掬着我与二姐姐不要轻易出门,恐怕是觉得我们外出还是不安全,恐有性命之忧。”
“我不想做被动的那一方,我想知道自己出事到底与我母亲有什么关联,所以我想主动出击。但是,可能父亲对我这般以身为饵的做法是绝对不会赞同的,所以,我想同姑父,同表哥你商量,如何引出暗地里的那波人。”
俞湘庭听闻叶汀的这一席话,不知作何反应。
来之前,俞湘庭只以为三妹妹可能是对自己当天坠崖一事有一些疑惑,不成想,来到叶府之后,能听到这样段话。
三妹妹不仅怀疑自己出事的蹊跷,还怀疑到了可能与舅母有关。
然而,这究竟与舅母有何干系?
俞湘庭不知道。他发现,他知道的还不如三妹妹知道的多。
俞湘庭终于开口,气息有些不稳:“三妹妹如何断定,当日坠崖一事与舅母相关?”
叶汀坦然道:“直觉。”
俞湘庭身形差点不稳:“这……”
叶汀:“表哥,我隐隐有些猜想,那天我出府,或许是有人拿着我母亲的什么事引诱的。我母亲故去多年,能有什么事能引着我冒险独自一个人出府?要么,是与我母亲有关的事,要么,就是我母亲的死。”
以叶府三位小姐对已故叶夫人的爱戴、怀念程度,没有什么事能比与叶夫人有关的事更能引起叶府三位小姐的注意。
那之前的叶三小姐呢?
她那么柔弱的一个人,身体还带着自从母亲逝去后思虑的忧患,都说久虑不通,必成隐疾,或许那位叶三小姐终日郁郁寡欢,便是因为思虑亡母。在听到与亡母有关的事,怎么不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顺着某些线索出门寻找?
顺利,那她必能全须全尾的回到叶府,不顺利,可能就竖着出府,横着被叶府的人抬回来,那就应了与叶夫人有关之事的猜测。
这些时日,叶汀只能想到这么多。
平地起惊雷,在俞湘庭脑海中炸得砰砰响。
三妹妹思绪之清晰,用语之凿凿,神色之笃定,让他叹为观止。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源于三妹妹的猜想。难道,只因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就能笃定自己坠崖一事与舅母有关吗?
俞湘庭不敢妄下断语:“三妹妹,此事,此事,关乎舅母,表哥也不敢附言……”
叶汀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
俞湘庭为镇定心神,转了话头:“三妹妹说,想揪出背后的始作俑者,那,三妹妹想如何做?”
叶汀淡淡一笑,一双桃花眼望向俞湘庭:“多出门啊。”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他摇身一变更新,第 30 章 直觉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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