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知道这是噩梦,可就是无法醒来。
她回到了在难民营的那段日子。
她,妮妮,和保姆穗妈妈住在一顶小小的白色帐篷里。
有一天夜里她被奇怪的声响惊醒了。帐篷外的篝火,把一群黑色的影子投在帐篷上,像一群豺狗在分食猎物。可被围在中间的,影子分明也是一个人。
她紧紧攥住穗妈妈的衣服,刚想出声,她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又掩住了她的眼睛,贴在她耳边说,“不要出声。只要不出声,很快就没事了。”
琪琪心想,怎么可能没事?外面那个女人在哭呢!她本能地按照穗妈妈说的,一声也不敢出。
隔天醒来,果然,什么事都没了。
可是琪琪心里知道,不是这样。
又一天夜晚,她惊醒了,这次,豺狗的猎场就在她们的小帐篷里,穗妈妈成了被猎食的动物。几个黑色的影子围着她。穗妈妈发现她醒了,用眼神跟她说,闭上眼睛,不要出声。
琪琪想尖叫,想跳起来咬那些黑色的影子,可她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都动不了!
那些黑影说的语言她不懂,她只知道,穗妈妈是在保护她和妹妹。
可那些黑影其实是难民营的守卫。
守卫不该保护他们吗?
后来,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
每天都有。
白天也有。
如果是白天,穗妈妈就会让她带着妹妹去找那个疯疯癫癫的下棋邻居去玩,她就知道,那些守卫又要来了。
他们离开后,帐篷里有时会有一些平时吃不到的食物。
邻居对她说,“下棋吧。沉浸在棋盘里你就不会听到这些声音了。”
真的么?
她又醒了。
这一次,穗妈妈不在帐篷里。
那些黑色的野兽在帐篷外面徘徊。
她怕极了,把手盖在妮妮眼睛上。
轰隆隆——
金色的火光带着死亡的呼啸和滚烫的灼热落下来,砸破了小小的帐篷。
妮妮惊叫大哭着醒来,琪琪抱着她,捂住她的眼睛。
难民住的白色帐篷像被镰刀砍倒的稻草,凌乱地倒在地上,冒着黑烟和火苗,发出惨叫和皮肉烧焦的气味。
琪琪大喊:“妈妈——”离开母星时母亲嘱咐过她,从此之后穗妈妈就是她们的妈妈,要叫妈妈,不能让人知道你的母亲是谁。
“妈妈——”
别的小孩子也在呼唤妈妈。
这一天的黎明来得特别晚。也可能是黑烟把日光遮蔽了。
琪琪终于找到了穗妈妈。
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趴俯在地上,脖子扭着,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全是血污。她临死前把一袋食物藏在身下。
后来,下棋疯子告诉琪琪,难民营结束了。
“什么叫结束了?”
“就是没有了。”
琪琪不明白。
其实她觉得疯子邻居也不大明白。
其他的难民也不明白。
大家呆在原地,时不时有人哭一会儿,然后继续发呆。
渐渐的,一些大人恢复了神智,他们一边哭,一边把死者的尸体搬到营地中最大的弹坑旁边,再一个个扔进去。那个坑足有五六米深。
“应该给他们挖个墓的。”
“去哪儿找工具啊?”
有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车麦秆,倾倒在弹坑中,覆盖住死者。
黄昏时下起了雨,被炸得坑坑洼洼的难民营污泥横流,泥水中夹杂着血水和泥团状的肉渣,偶尔还能见到一两块勉强能分辨出原本属于人体的哪个部分。
琪琪没忘了用桶接雨水,她还提醒疯邻居接水。
这场阵雨大约一小时后停了。
天边出现一道美丽的彩虹。
琪琪拉着妹妹去大坑边上,大人们正在往坑里浇燃料。
琪琪注意到,有几只蜻蜓绕着麦秆堆飞翔,时而用尾巴轻触麦秆。
有人往麦秆堆上扔了一支火把,一团巨大的火焰腾空而起,发出“嗡”的一声闷响。
没人提醒那些蜻蜓。
琪琪伸出手,一片蜻蜓的残翅飘飘悠悠,落在她手上。
她抬起头,看到天空上又落下无数明亮的光团,像焰火,像流星,带着炽热的风,吹在她脸上。
嘭——嘭——嘭——
焰火还在盛放。
黑色的影子又出现了。
它们围着她转动。
这一次,躺在帐篷里的是她。
不过,这一次,她终于能叫出来了——
琪琪惊叫着醒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周围不知什么机器发出匀速而缓慢的“嘀嘀”声,一只略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你已经安全了。”
琪琪颤抖着嚎哭了一会儿,意识逐渐清醒,她仍然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那顶小帐篷被移开了,她手臂上插着几根管子,连着床边的医疗仪器,那只手是韦医生的,她又一次向她保证,“你已经安全了。”
琪琪全身酸痛。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行李箱里睡了一夜。m.qikuaiwx.cOm
她问韦医生,“您怎么会在这儿?我怎么了?”
她问完,想起了一些凌乱的碎片:热烈的亲吻,滚烫的体温,尖啸着升空的焰火,晃动的黑影……突如其来的恐惧。
难以呼吸。像溺水一样。被水草缠住手脚,连挣扎都没法挣扎。
天已经亮了。
日光驱散了一切黑暗。
她安全了。
哈,她真的安全了么?
“……一味无视、逃避过去的创伤是不行的,这就像往一颗不知什么时候会炸的炮弹上盖土,没人能估计它下一次爆炸的伤害有多大,我上次向您推荐的那位心理医生……”
琪琪打断医生,“现在几点了?”
“……十点十分。”
也就是说,皇帝这时正在接受大臣、使节的朝贺。
“我会考虑的。谢谢您。现在我需要洗个澡,您出去的时候能叫我的侍女绫子吗?”
韦医生叹口气,“好的。”
雷茜一夜没睡,但她一直处于亢奋之中,一点也不觉得疲劳。
得知琪琪醒了,她赶紧去见她。
琪琪已经梳洗过了,她穿了件矢车菊颜色的晨褛,头发披拂在身后,还微微有点湿,散发着馨香。她看起来就像雷诺阿笔下的画中人,除了脸色苍白些,丝毫看不出她就在几小时前病得那么严重,甚至还更增了几分楚楚的风致。她身旁的小桌上摆着几样清淡的食物,一束淡紫色的花插在水晶瓶里,她正饶有兴致摆弄瓶中的花。
她的养母樱浮可就憔悴多了,她坐在小沙发上,捧着一杯咖啡发呆,一脸疲惫,眼袋变成了青色,侍女绫子也像老了几岁,两腮的肉都松了。
“陛下很为您担心……”雷茜小心地注视着琪琪,这位昨夜差点闹出大乱子的宠姬看起来既无惶恐,也没有忧虑,就像这是一个与平常无异的早晨,而她只是醒来后发现皇帝已经去处理政务了。
琪琪问,“陛下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休息得如何?”
雷茜如实回答,“陛下在一小时前去了圆厅。之前他一直在这里。”
琪琪看了绫子一眼,她立刻扶着樱浮离开,并将门关得紧紧的。
雷茜有种面对猛兽的错觉,每个毛孔都在紧缩。
可琪琪依旧在漫不经心拨弄装饰餐桌的插花,她身上那件晨褛的颜色映得她手腕上的血管透着淡淡的蓝色,她轻启浅粉色的唇,“我要知道的,是他在我发病的这段时间里,在哪个房间,都做了什么,说过什么话,见过哪些人。”
雷茜震惊地张大眼睛。
琪琪轻声嗤笑,“少校,您此刻,和我的利益是一致的。我也许会失去陛下的宠幸,也许不会,也许,从您这儿得到了宝贵的信息后会比之前更受宠,但您——陛下对您的去留毫不在意,太皇太后巴不得整个建章宫都是她的人,假如没人帮您说句公道话,您可能比我还要更早离开建章宫。”
雷茜心跳剧烈。她想到这舞姬为什么让她有面对野兽的错觉了,这女人长了一双像猎豹的眼睛!即使笑着,她这双眼睛里也闪动着危险的光。
雷茜迟疑一会儿,妥协了,“陛下非常关心您。”她将她看到的一切事无巨细说了一遍。她边说边在心中为自己辩白,这可不算出卖皇帝,陛下自己一定也想让琪琪知道他对她的关心。
琪琪不动声色听着,刚吃下去的食物像变成了一块石头,一直向下坠。
“谢谢。”琪琪向雷茜伸出手。
雷茜向前一步,托住她的手,轻轻吻她指节,“乐意为您效劳。”
琪琪低声说,“如果这是一个承诺,那么,我会像对待兰特少校一样对待您。”
雷茜惊喜地抬起眼。
琪琪对她微笑,“现在,跟我说说,太皇太后那边派谁来过?打听到了什么?”
雷茜自然细细说了,“陛下不欲太皇太后受惊扰,只说是您消化不良就把人打发走了,不过,我想您醒后太皇太后很快会再派人探望您。”
雷茜走后,琪琪让人叫菲冽来。
菲冽的另一个职务是麒麟放在帝都的代表。临近新年,麒麟、永威和自由联盟像诸多国家一样派人来路德帝都朝贺,表达友好,菲冽昨晚在接待麒麟的人,直到今天早上九点多才返回建章宫。
但他一直没收到琪琪的召命。
像菲冽这样的编外护卫,没有召命是不得入内的,他只能在距离琪琪的住所差不多几公里的一座小楼等着。这座小楼是给宫中轮值的护卫们准备的,菲冽可以向其他护卫打听消息,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琪琪没有召唤他,也没派人传递消息,那么,他要装得若无其事,尽量不引起更多人对此事的主意。
琪琪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等待的这一个多小时,菲冽如坐针毡。
当他终于见到琪琪后,他发现樱浮也在。并且,樱浮显然不赞成琪琪这时候叫他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打量她,觉得她的神情和平时不大一样。
琪琪笑,“你能闻到什么吗?”
菲冽的脸色变了变,也笑,“低脂牛奶,全麦吐司片,水煮蛋,只放了一丁点盐的鸡胸肉。还有,苦艾酒。”
一向愁眉苦脸的绫子“哟嚯”了一声惊讶地看着他,琪琪笑得更开心了,樱浮气急败坏冲他喊,“你是猎犬么?”又冲琪琪喊,“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玩儿?”
琪琪又没心没肺地笑,问菲冽,“还有么?”
“蓝紫色风信子的香味。”菲冽走到距离琪琪两步的地方,“医生来过。你病了?”
“嘿!”樱浮重重地哼一声,绕着沙发踱步,忽然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绫子,你扶妈妈去花园走走!也许新鲜的冷空气能让她舒服点。”琪琪耸耸肩,从壁橱里拿出一瓶绿色的酒和一罐方糖,两只绘着金边的小杯子。
樱浮低声啜泣着,被绫子拉走了。
琪琪对菲冽招招手,“来,我们喝一杯。”
菲冽熟练地倒酒,“方糖放在苦艾酒勺子里烧成焦糖味道更好,或者用冰水融化也行。”
琪琪跟他碰杯,“凑合喝吧!我现在需要一点高浓度的酒精,帮我冷静下来。”
菲冽一口喝掉酒,“它并没让妈咪冷静下来。”
琪琪喝完后咧嘴,“呃。我恨这个酒的味道!”
“说吧,昨晚发生什么事了?”菲冽双眉紧皱。从他进来开始,琪琪脸上的笑容就让他极度不安。
她出了一会儿神,眼泪无预兆地从眼眶里跌落。
菲冽心里那不好的预感成真了,他抓住她的手,“他欺负你?折磨你了?”
琪琪苦笑着摇头,“你为什么不信我?有问题的不是他,是我。他昨晚没有勉强我做任何事。是我自己……”她眼里涌出更多泪水,声音颤抖,“我以为我早就没事了……我以为,我准备好了……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明明是想要的!我会不会以后都这样……”
她跟菲冽说了昨晚的事,还有难民营的事。
她说的颠三倒四,但是他听明白了。
也许苦艾酒发挥作用了,琪琪感到四肢和胸膛重新热了起来,她擦掉眼泪,毫无形象地吸溜一下鼻子,“菲冽,我需要你的建议,假如你是昨晚的男人,你在短期内还想见到我么?或者说,你以后还会想要见到我么?”
“你需要担心的不该是这个。”菲冽走到琪琪身边,抱住她,抚摸她的头发。
琪琪流着泪笑,“如果宝妃还是过去那个老样子,樱浮她们现在会哭得比我还难过。一个没法完成性|交的舞姬,就像一幅被撕毁的画,一件打破的瓷器……我现在已经是‘破损物品’了。”
“你也说了,如果。现在的宝妃已经不是过去的宝妃了,你也早就不是一件物品了。”他托起她的脸,拂开被泪水黏在她脸上的发丝,“你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琪琪依旧难过,她哽咽,“女人?如果我以后一直是这样子……我还能被称为女人么?我、我差不多和古代的太监一样了吧?”
菲冽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拉到一面大穿衣镜前,他站在她身后,右手绕过她的脖子,托起她下巴,“看到镜子里这个女人了吗?看到她有多美,多诱人,多可爱了么?”
“路易十五的情妇蓬帕杜夫人是个性冷淡,谁能说她不是女人?她是历史上最有魅力最有才华的女人之一。”菲冽说完,笑了,“她还是历史上最著名的皇室情妇。她还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不再和国王同床了,但仍然对宫廷有极大的影响力,你也说过,只要皇帝还需要你作为‘宠姬’为他活动,真相如何不重要。”
琪琪笑不出来,“蓬皮杜夫人为了治疗她的性冷淡可是什么偏方都吃了,还服食金箔呢!”
菲冽的手微微用力,让她向右转头,他垂首看着她,“你想吃金箔也没问题。不过,我觉得,有些东西可能比金箔更有效……”
琪琪的心猛跳几下,她这时才发觉,菲冽的另一只手一直放在她腰上,他现在,完全把她钳制在他怀里,他那双眼眸颜色浓烈得就和他们不久前喝下的苦艾酒一样,他身上有种类似青草混杂麝香的气味,让人心跳加快。
她明知道他这时在想什么,可她还是问他,“比金箔更有效的,是什么?”
“我。”菲冽的睫毛轻颤一下,半阖着眼睛,吻在她唇上。
他和他完全不一样。
琪琪这么想着,试探着回应菲冽。
他起初抱着她的姿势几乎像是在劫持人质,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活儿干得多了做来十分顺手,但假如这是出于职业习惯,那琪琪得说,被菲冽劫持过的人质一定很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别让班主任一遍一遍说啊,留言,都自觉留言!爱你们!
蓬皮杜夫人性冷淡那事是真的。她尝试过很多奇怪的偏方去提高自己的性致,比如吃裹着金箔的松露,芹菜,还有喝洒金粉的热可可。
狂恋苦艾是阿蒂仙的一款香水。没喝过苦艾酒的人可能觉得这味不就是甜唧唧的八角么?但是真不是。这个香水的后调超级好闻。我涂上感觉和娇兰满堂红的后调有几分相似。
香味是很难形容的。感谢在2021-01-3120:10:59~2021-02-0119:5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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