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朝贺的大臣们时不时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猥琐眼神。
一向高贵端庄的皇帝,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一夜没怎么睡觉。
赵拓坐在宝座上,看着他这些各怀鬼胎的执政官,总督,大臣,王公,还有外国使节,内心一时麻木而平静,一时又暗潮汹涌。
他想起琪琪在普多星接受采访时说过的话,“我们是被泪水浇灌开的花。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微笑着站上舞台。表演必须继续。”
他现在也在表演。
不管内心如何焦灼,都要强大,威严,凛然不可侵。
你那时候很害怕。也许我还使你很痛苦。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会停下来的。我真的会的。
她那时说什么?很累。
我现在终于明白“很累”的意思了。
熬到朝贺结束,已经接近正午。接下来是宴会。
新年宴会的仪式性大于实际性,没人真的是为了吃十二道菜的午宴来的。虽然食物确实很可口。
上到第六道菜的时候,皇帝离席了。
太皇太后坐在主座上,暂时代替皇帝主持宴会。
赵拓匆匆从宴会厅回到住所。
他还没走近琪琪的房间,就听到一阵温柔的歌声。
唱歌的是一个年轻男人,曲调低缓悠扬,但他把它唱的流露着欢快活泼。
这应该是一首儿歌。或是妈妈哄孩子入睡的摇篮曲。
他从来也没听过这首歌,更听不懂歌词,但很多情感是超越语言的。
他问侍从,“是菲冽么?”
“是。”
这应该是他和她母星上流传甚广的儿歌吧。
虽然他唱的时候,把它变成了一首情歌。
皇帝站在走廊上听了一会儿,菲冽反复唱一段词,每节都是七个音,四节一段。
“不要告诉她我来过。”皇帝吩咐完侍从们,静静地看了他们一眼。
“是。”几个侍从惶恐地垂下头。
皇帝在第七道菜端上来的时候返回宴会厅,对群臣们比之前更和蔼,当兰特公爵说了个笑话,他还很捧场地笑了。虽然这个笑话很冷。连皇帝都笑了,群臣也欢快地笑起来。
同样受到荣宠的还有陆西老伯爵。皇帝对这位被冷待了几年的老臣很是优容。
老伯爵几乎感动得快哭了。
不管这些大臣们过去的一年里做了多少事,其中有多少是按照皇帝的心意做的,又有多少是令皇帝暗生不喜甚至大怒的,新年的第一天,皇帝总会给群臣些格外的体面,让午宴在融洽的气氛中结束,之后再对表现突出的臣子另行嘉勉。
下午,皇帝回到了圆厅。
廖珩今天不在。他的父亲带着一家人从迦南星系来述职,他新年前夜就请了假,阖家团圆去了。
皇帝叫来了几个参谋,策划了一场对维熙之前的骚扰战的反击。
圆厅中的光屏显示着广袤的星域图,各种颜色标注着行军路线,部署舰队和补给站。
每隔一阵子,皇帝会收到护卫们送来的消息:琪琪吃了午餐;琪琪换了衣服准备出宫——她今晚还有表演;她先去见了自由联盟的人,之前她悬赏捉拿秋奇那场袭击的凶手,这些海盗团在这方面还是更专业,他们真的抓到人了;琪琪让人把凶手送到特警二科,准备弄到秋奇搞公审……
老祖母派人给他送了下午茶的点心,还顺便打听一下,琪琪昨晚怎么了。
皇帝勉强对着光屏笑,“是我小题大做了,她现在已经好了,等会儿还要去准备今晚的表演呢。”
老祖母抱怨,“她也该收收心了,我就没听说哪个皇家的情妇搬进宫中之后还要去抛头露面当舞姬的……”
皇帝忽然不耐烦了,“可您也得承认,也从没有哪个皇家情妇拥有和她一样的影响力。”
视讯中的老祖母脸拉得老长,皇帝疲倦地揉揉太阳穴,“这也是她职责的一部分,是我支持的。”
祖孙两人隔着光屏对视了一会儿,太皇太后说,“陛下,如果您有个皇后,她天然就会拥有不可低估的影响力,她可以替你完成一些职责,这些职责,是一个舞姬永远也无法企及的!”wWw.qikuaiwx.Com
皇帝沉默了许久,说,“三月中旬天气也回暖了,您的生日也要到了,那时再召淑女来陪伴您吧。”
太皇太后满意地笑了。
这时的阳光只剩下一点点余晖,投射在圆厅外苍翠的大草坪上,草叶上方像是有一层朦胧的金色的雾。
就像嘉年华会那天她穿那条裙子上的纱。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皇帝继续和参谋们开着会,侍从和护卫们继续报告着琪琪的行踪:她去了容妩的住所;她们一起去了帝都大剧院,她在表演前还要再熟悉场地,和其他舞姬沟通;表演很成功;她回到建章宫了;她自己坐在客厅里下棋;她去洗漱入睡了。
皇帝对于是否要回到住所很是犹豫。
他不想惊动她。更不想再吓到她。
但红岚的关注度太高了,他也不想再看到什么八卦小报上的“传闻”了。
鉴于此,对于在自己的寝宫中要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这件事,皇帝立刻就适应了。
他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早早起来,到了圆厅才叫人准备早餐。
吃了一半,他停下来,手写了一封信,叫人等琪琪醒来后交给她。
他特意嘱咐,“即使她早早就醒了,也要等到太阳升起来之后,再交给她。还有,不必再向我报告她的行动了。”
琪琪这天醒得挺晚的。
她昨晚表演完感到比平时更疲劳。
昏厥、焦虑的情绪和镇静剂都很消耗元气。
她吃着早餐,问侍女,“陛下呢?”
“陛下已经去处理政务了。不过,他给您一封信。”
琪琪看到纸质的信,很是惊讶,转念一想,这确实是赵扩大能做出的事。她用餐巾擦擦手,打开信,信纸上只写着:我真诚地向你道歉。一千次。
琪琪把信折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文字很多时候无法传递情绪。即使是在传达信息,也会流失一些潜在的但非常重要的信号。
她想了一会儿,问侍从,“可以帮我联系廖珩男爵么?”
廖珩完美错过了这场大热闹。
他只知道琪琪在新年夜得了急症,皇帝特意叫了韦医生进宫问诊,但昨晚宝妃的红岚依旧上场演出,所以,他和太皇太后都理所当然地相信了“消化不良”的说法。
当琪琪找上他,问他能不能在皇帝的日程中找个空档让她见见皇帝时,廖珩还以为这是情人之间搞的小情趣呢,乐呵呵地答应了。
皇帝开了一上午的会,终于可以独处一会儿,他靠在椅背上,对着窗外的草坪发了会儿呆,又重新伏在桌案上推敲参谋们设定的奇袭计划。
这时有人轻轻推开门,走近,在他桌子上放了一盘茶点。皇帝头也不抬,不悦皱眉,“退下!我说过不想吃午餐!”
琪琪呆了一下,转身快步走出皇帝的办公室。
她将后背贴在走廊墙壁上,屏住呼吸向门里看,皇帝满脸都写着“我很烦!别惹我!”像是随时会暴跳如雷。
她知道他刚才没发觉送茶点的是她,也知道如果他看到是她,他不会那样跟她说话,但他这个样子——这才是真实的他。他可以对任何人发怒,随时。
她看到了他桌上的东西。她看不懂复杂的战略图,但知道那些是什么。他正在策划和决定的是能夺去上万生命的战争。
这一刻,她觉着,就这样斩断两人之间的羁绊,似乎也不错?从此后,她就是他的一个臣子。就和他那些装做忠诚但居心叵测的官员们一般无二。
他们和她不都是在为皇帝办差事的同时也为自己谋利吗?只不过他们谋求的是高官厚禄,恩荫子孙,而她谋求是别的。
我为什么不能胆怯一次呢?为了我自己,胆怯一次。
她犹豫着,又看了他一眼。
他逆光坐着,即使神情冷峻阴沉,也俊美得无可挑剔。
她忽然想,帝王这种生物,其实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吧?他们拥有一部分人类的情感,但同时也拥有近乎神的能力,一念之间可以让决定无数生灵甚至一个星球的命运。
就像希腊神话里那些或善或恶的神祗一样。
走廊又传来了人声,似乎是那群参谋回来了。
琪琪像条小壁虎,贴着墙壁快速溜到了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走了出去。
她回到居所后立即叫来雷茜,“我要提前离开。”
“啊?”雷茜很惊讶,“虽然接下来宝妃没有演出了,可是,您原本不是要两天后才出发么?”
琪琪没跟她解释,“我离开后,陛下一定会问你,我临走前跟你说了什么,还有,那天我醒来后跟你说了什么。你只要如实跟他说就行。”
雷茜沉吟一下,“全部么?”
“对。包括我威胁你那些话。如果他问的话。”琪琪不露一丝慌乱,从容地对雷茜笑,“相信我。陛下会更加信任你的。”
雷茜能怎么样?她只能沮丧地点点头。她不能指望琪琪能为她说话,但琪琪走了,至少能说她坏话的人暂时少了一个。
皇帝在新年的第二天策划了一场针对维熙帝国的奇袭。
用于报复不久前路德边境那场小规模冲突。
这场奇袭在帝都时间下午五点十三分开始。完成得十分精准。
以最小的损伤打击到了所有预定目标。
胜利的战报一次次从前线传回圆厅时,在圆厅外面也能听得参谋们的欢呼声。
从下午五六点一直持续到晚上近九点。
皇帝部署完毕接下来事情,解散了参谋们,走出圆厅,廖珩终于能插上话了,他看起来有点不安,欲言又止。
“什么事?”皇帝皱眉,跟他抱怨,“我很累了,还没做今天的体能训练,也没什么胃口,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廖珩张了张嘴,“您中午,和琪琪……吵架了?”
皇帝疑惑,“中午?”
“我让她给您送了午餐。”
皇帝凝立一下。
然后,他一边走,一边慢慢摘下手套,“她现在在哪儿?”
“她提前离开了帝都。乘着私人飞船回伍尔芙了。容妩小姐和她一起走的。”廖珩小心翼翼,“宝妃还是两天后出发。似乎是要采买一些必需品。”
皇帝用力攥着摘掉的手套,胃里有种烧灼感。也许是饿太久了。他没注意她送来那盘三明治怎样了。但他一个都没吃。
回到居所,皇帝叫来雷茜,“琪琪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不,你把她醒来后跟你说过什么,全都告诉我。”
从琪琪走了之后雷茜就一直惴惴不安,现在,她平静下来了。能当宝妃主役舞姬的人,果然跟我们这些凡人是不一样的!
她事无巨细说了一遍琪琪都问了什么,做了什么。
皇帝听着,皱眉想,要是夏尔还在就好了。她会偷偷录音的。再完整的复述和转述也会让原本的信息丢失一部分。
“这么说,她还威胁了你?”
“是的,陛下。”
皇帝长长呼口气,“谢谢你。你可以去休息了。哦,我还需要一杯冰牛奶。”
皇帝喝完牛奶,腹中那种烧灼、翻腾的感觉消失了。
他站在连接两人房间的客厅里,看到小咖啡桌上仍然放着他送给她的棋盘。
上面留着一局残局。她又在和自己对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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