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恶龙玩游戏惊人消耗能量,她晚宴时那点香槟酒和精致的小餐点消化完了。
为她服务的人全都面带谨慎的微笑,似乎对她很喜爱,但琪琪知道,他们其实是在暗暗估测,她会是他们长期提供服务的对象,还是,只这么一次?
樱浮送来陪她的侍女比樱浮还大几岁,名叫绫子,常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陪琪琪吃宵夜时也是如此。
琪琪跟她说了几句玩笑话,逗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绫子却还是耷拉着眉眼。
琪琪没打听皇帝的行踪,不过那位侍卫长在她吃完宵夜后告诉她,请先休息吧,陛下今晚怕是不会回来了。
琪琪问:“是谁请您传讯的?”
侍卫长回答:“是陛下的秘书,廖珩男爵。”
琪琪点点头,“请务必替我向他致谢。”
“您还需要么么吗?”
“不麻烦的话,请给我两颗阿司匹林吧。我有点头痛。”
琪琪从套房的起居室回到卧室,床上的床单全被换了,她的脏衣服也被拿走了。可她完全没注意到有仆从经过。
这皇宫里像是被宏大的魔法阵控制着。
她仔细看着卧室的墙面,墙上贴着橙红色丝绒,织着羽毛形状的规则花纹,用涂了金漆的雕花细木框固定,在床后的墙上和梳妆台旁的墙上各有一道暗门,它们装饰得和墙壁一样,很难一眼被发现。
琪琪打开靠近床的那道门,这门后是另一间卧室,更大,更为豪华,整体的色调是鸭蛋青色,大床四角有柱子,垂着青色绣淡紫色睡莲的纱帐,地上扔了一条浴巾,还有几件衣服。
这里就是皇帝的房间。
这当然不是仆人们偷懒,很可能是皇帝有某些癖好,没有人敢擅入他的领地。
琪琪关上门。
她想立刻走。可是她必须至少留到明天早上。
真是煎熬。
她吃了阿司匹林,躺在床上。她是真的头疼得厉害,全身关节也疼。
她以为今晚她会失眠,提前叫人准备了棋盘,没想到服药之后很快睡着了。
连一个梦都没做,一觉睡到早上五点多。
通向露台的那扇门的丝绒窗帘没有完全拉严实,夏季黎明时特有的浅蓝色日光从一丝细缝里投进来,宣告那个充满惊奇和羞耻的夜晚已经结束了。
琪琪盯着那道光线,眼睛很快酸涩。
也许,她该感到庆幸,至少他没让她做么么让她感到更为耻辱的事,他甚至还尽力地取悦她。
可是——如果这么对她的人不是他,是任何一个客人,哪怕是有孕肚的成男爵,她都不会这样难过。
她没想到骑士和她一样,展现出的只是自身的一部分。
他们对彼此展露的,也许是他们最好的部分。
但可悲的是,他和她都不止这一部分。
唉,她早该想到的呀,他和她都用春秋笔法描述自己的生活,她自己胡话一堆,又怎么能保证他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呢?
吃过早餐,侍卫长极力劝琪琪去花园游玩,但她哪有这个心思。
度日如年熬到上午十点钟,她觉得可以走了。如果皇帝一连留她几晚,甚至让她搬到夏宫暂住,是在明确告诉所有人这个女人成了他宠爱的禁脔,但她现在走了,也没有人会觉得这有么么反常。她依然得到了皇帝的宠幸。这恐怕已经是帝都所有人都知道的了。
琪琪回到家,樱浮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对劲。她带着疑问看向绫子,绫子的嘴角耷拉着,“进去再说。”
三个女人到了琪琪房间的小起居室,绫子给琪琪脱掉薄外套,“这孩子在发烧。”
樱浮吃了一惊,“乖女……”
琪琪忽然间泪如雨下,但她不能哭出声,她不可以让宝妃其他人知道,她把右拳塞在嘴里咬着,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呜咽,扑到樱浮怀里。
樱浮吓坏了,但和琪琪一样,她生怕别人听到什么,只得压低声音问绫子,“怎么回事?”
琪琪不知道绫子做了么么暗示,樱浮叹息一声,抱住她,抚摸她的头发,轻拍她的后背,无意义地念叨,“没事了,没事了,已经结束了。”
叫樱浮“妈妈”只是宝妃的规矩,琪琪从没觉得樱浮能给她任何“母亲”的联想或情感支持,直到这一刻前。
樱浮温暖柔软的怀抱让她感到安全,也让她倍感委屈。
她猜测樱浮今天还没梳洗,她可能刚吃完早餐,身上有种酸酸甜甜的气味,有点像是涂了黄油和草莓果酱的面包,这气味让琪琪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她大概七岁?还是八岁?宝妃歌舞团到一个城市演出,她们租的宅子不远处有一家面包店。每天下午茶的时间,整个街道都弥漫着刚出炉的面包的香味。
店主家有个和琪琪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他带她和宝妃的另外几个小女孩去街道后面的运河边玩,河水很清澈,河堤上种了很多柳树,柳枝垂到水面上,随着风一点一点,河面就荡漾出一圈圈的波纹,河道是青石砌成的,上面积着一层淤泥和绿苔,石头缝里趴着许多指甲盖大小的螺蛳,孩子们把螺蛳抠下来,装在柳枝编的小篮子里,可以卖给河上养鸭子的船户。据那个男孩说,鸭子们吃了螺蛳,就能生出很大很好吃的蛋。他家的面包就是用这种鸭蛋和面做的。
他们约好了第二天下午再来玩,可是,当天晚上小男孩跑到她们院子里跟她说,我妈妈说你们全是妓|女,让我和我爸爸离你们远点。我不能再找你玩了。他还问她,么么是妓|女啊?
琪琪没法让歌舞团搬走,但她拒绝再吃这家面包店的面包。
琪琪哭着哭着,胃部痉挛地抽痛,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昨晚最终没有说出自己就是弃卒。
因为在她的潜意识中,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把她当妓|女,但是这个人不能是骑士。
路德的皇帝可以把她当妓|女对待,可是骑士不可以。
她的计划不知从何时起偏离了她的预期。
琪琪紧紧咬着嘴唇。不行。我得赶快振作起来,我要重新制定计划!偏离了就把它拽回来,或者改线,总能叫它殊途同归!我才不会放弃!
她抬起煞白的脸,问:“有酒么?”
绫子早已倒了一杯苦艾酒过来,里面还放了两块方糖,她把酒递给琪琪,“一口气喝了它!”
深绿色的酒精让糖块冒着泡泡,很快溶化,琪琪像绫子建议的那样一口气喝下这杯又苦、又辣、又甜的东西,高度酒精和糖分一起发挥作用,让她振奋,她抹掉脸上的泪痕,抓过几张纸巾擦掉鼻涕,“我现在需要一个可靠的医生。”
宝妃歌舞团可以租借在高级住宅区,但她们是找不到可靠的医生的。
琪琪只能向容妩求助。
半个小时后容妩带着自己的私人医生赶来了。
琪琪一看那位医生,不由笑了。
那医生也笑,“又见面了,红岚小姐。”这就是昨晚给她电子名片的女医生。
也难怪。帝都里能为皇家服务的医生有限,容妩选择的医生必然也是这群。
请了这位医生也好,省事多了。
“请叫我琪琪吧。”琪琪直截了当,“我好像对昨晚注射的避孕药过敏。我一直在发烧。”
容妩“啊”了一声,先震惊地看着琪琪,再震惊地看着医生,张了张嘴,看到医生、琪琪,还有屋子里的樱浮和绫子全都毫无讶异神色,又紧紧闭上嘴巴。
医生给琪琪测体温,“这是皇室的惯例。您这样的小姐大概从没听说吧?您发烧多久了?”前面这两句是跟容妩解释,后面这句是问琪琪的。
“将近二十小时。我吃了三粒阿司匹林。剂量是……”
容妩听到医生的话,后退了一步,小脸煞白。
她一直保持着这个样子,医生和琪琪到卧室中做其他检查时这样,她们再出来她还是这样子。
“您并不是过敏了。发烧是别的原因引起的。只要休息一下,放松心情,相信明天这时候就会好了。如果到那时还在发烧,或者您感到其他不舒服的,立即联系我。”医生留下了一些药物给琪琪,“这个药膏可以帮助伤口愈合。”
她还安慰琪琪,“相信我,很多人第一次的经历比这糟糕多了,这不会影响您以后正常地享受性的愉悦。但如果,我是说如果,您需要心理上的帮助,我可以推荐可靠的心理医生。”
“谢谢。我想我暂时不需要心理医生。”
容妩没有和医生一起离开。她知道自己此时的举止是很不得体的,像是在窥探琪琪的隐私,但她又觉得自己必须得留下来。
琪琪送医生离开后回到自己的起居室,惊讶地看到容妩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脸蛋鼻尖红红的,看起来比她还像受了欺负的样子。
“你怎么了?”
“你能原谅我么?”
她们同时说。
琪琪坐到容妩身边,递给她几张纸巾,几乎有点想笑,“你做了么么需要我原谅的事?”
流泪猫猫头吸溜着鼻涕:“我……我利用了你。我知道陛下给你送花篮了!我故意在他面前说想和你做朋友!我知道他会借个地方给我的,第一次开茶会的时候他其实偷偷来看过你……我、我……”
她捂着脸痛哭,“我和你做朋友,是在投机。我知道陛下一定会被你的魅力俘虏……我——我是在利用你,我的店,我做的衣服,我的画……我打的是奇货可居的主意……”m.qikuaiwx.cOm
琪琪明白容妩在说么么。是啊,奇货可居。在皇帝的宠姬没有得到恩宠前成为她的密友,让她为自己做模特、做艺术灵感的来源、做缪斯,这当然算是投机。
“可是,小天使啊,人是复杂的社会动物,哪有不互相利用的呢?”琪琪叹口气,搂住哭得抽噎的猫猫头,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在利用你啊!没有你的引荐和推销,我,还有宝妃,哪里可能是现在这种名气?我还收了不少代言费呢。”
“还有……”琪琪拥抱容妩,想念的是另一个爱哭的小女孩。那个小孩儿也和容妩一样,哭起来会一抽一抽的,打着嗝,大眼睛里蓄满泪水,鼻涕邋遢,头发和颈窝永远散发奶粉香味。
她拍拍容妩,“我抱着你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另一个女孩子,这绝对也算是一种利用吧?”
容妩一听这话,哭都忘了,惊疑地看着琪琪,冒了个大鼻涕泡,窘得无地自容,但还是忍不住好奇,“是谁?”而且,你这话说的……我怎么突然感到了姬情?啊啊可恶,为什么我是那种直的不能再直的女人!唉,为什么琪琪不是男人?
琪琪看着容妩,在她身上寻找、揣测妮妮的影子。她见过杨度送来的照片,可又过了几年,小女孩现在应该已经长成小少女了,可能变了很多。“是我的妹妹。早就失散了。”
容妩破涕为笑,“我好像比你还大几岁呢!”
“可你就是有这种天赋啊,让人一看你就觉得想保护你,不想让你流泪,难过。”琪琪给容妩擦眼泪的时候也在想,唉,为什么我不是弯的呢?女孩子多好啊。她们敏感,细致,温柔,富有同理心,又很坚强。我喜欢和女孩子待在一起。可是我对她们永远没有那种心脏狂跳小腹还是哪里有根血管蹦蹦乱跳的感觉。这真是令人难过。
两个女孩说了会儿话,容妩怀着极大的矛盾和犹豫问,“你之前没有经验?”怎么可能呢,琪琪这么漂亮可爱。
琪琪又惋惜没在弄死西泽前操他几次,“是啊。太忙了。也没遇到合适的人。唉,我刚才才想到,我应该去买|春啊!啧。”
后悔。就是非常后悔。
容妩噗嗤一声笑了,随即又难过起来,“你没跟他说吗?”
琪琪摇头,“说什么?说了,人家以为这是我的奇特卖点呢。”这种时代,还拿什么“守贞”当卖点,简直可以上猎奇秀了。
容妩留下吃了午饭,确认琪琪的情绪正常后走了。
琪琪吃了药,躺在床上看卡斯特罗和韦正平当年圣杯赛的棋局。这局棋,双方各有几步走法是她一直不能理解的。
这一次圣杯赛是十五年前在珀硫星太空举行的。也是最后一次圣杯赛。
按照惯例,比赛在星球外太空的一艘飞船上进行。
棋局结束十几分钟后,两位象棋大师乘坐的飞船被维熙帝国军舰误中,这也是帕镍战争的开始。
下棋的人死了,后来的棋手们对他们这几手棋的思路有很多讨论,但无一能让琪琪完全信服。
她最初其实没那么喜欢下棋,住在难民营那一年才喜欢上的。当时有个疯疯癫癫的邻居整天抱着棋盘,据说他从前也是位大师级的棋手。他常常念叨“假如人生和棋局一样有规律和逻辑就好了”。他教会了她下棋。但她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
琪琪疲惫地闭上眼睛。现在她理解这句话了。她从前以为只要她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做好一切可以做的准备,人生依旧是可控的,有规律可循的,但现实给了她一巴掌。她的谋划,准备,只有在和对手的距离相差不远时才能用得上。她,一个流浪舞团的舞姬,和掌握着最强大的帝国的权力的皇帝相比,相距甚远。
她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琪琪看着天花板发呆,忽然手腕传来震动。
是骑士。
她冷冷看着界面,有想把他拉黑的冲动。
但她最终没有。
要是这样做,搞不好他会猜到我的身份呢?
不不,不可能。我想多了。
琪琪跟骑士用几句话说了自己昨晚的遭遇,怀着点恶意想看看他会怎么评价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有点在赌,给了这样的提示之后他会不会猜到弃卒的身份。
骑士的反应让她非常惊讶——他竟然会感到愤怒!
他居然在为我愤怒?
可是这些缺德事就是你办的啊!不过你还对自己评价还是挺准确的嘛,渣男。
一时间,琪琪非常困惑。难道说,真的是她一直都弄错了?皇帝和骑士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不。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不然无法解释骑士的上线时间,家庭背景,服役的地点,参加过的战役……还有,和红岚的接触。相同的声线更不可能是巧合。
她想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明白了。
人类有个很奇怪的特性,他们更喜欢抽象的人。
么么意思呢?
打个比方,听说有人无家可归,挨饿受冻,很多人会感到同情。但要是让他们亲眼看到脏污的乞丐,闻到他们身上散发的恶臭,看到他们伤口爬着的蛆虫,有多少人能够不面露厌恶?有多少人能不调头就跑?或者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又有几个人能留下来会这些乞丐治疗,跟他们说话,给他们食物衣服?
她做过乞丐。她知道。
对骑士而言,弃卒就是一个抽象的人。“弃卒”和红岚,很可能根本没有么么相同点。
即使是弃卒,一旦具体化了,也许会失去之前积累的好感。骑士甚至可能会讨厌身为红岚的弃卒。
就像现在,具体化的骑士在弃卒眼里就是个混蛋,一个把她当做妓|女对待的混蛋。当他面对红岚这个具体人,一个无依无靠的无国籍舞姬,他可以毫无道德负担地做那些他在描述自己约会经验时绝不会做的事情。
想通了这一点,琪琪更加感到悲凉。他会对自己曾经的女伴礼仪周到,他会同情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网友,但他却不会把真正的温柔、同情,甚至是尊重给予她。他会给他从前约会的那些女孩子打避孕针么?不会。可这种事对红岚做,是可以的。
琪琪这时忽然察觉,她真地平静下来了。
她看到骑士再次建议弃卒来帝都投奔他,回复到:不了。还是让我保持抽象吧。
第二天早上,樱浮已经看不出琪琪有任何和平时不同。
但她反而更加不安了。她不知怎么想起了菊凛跟她说过,西泽是琪琪弄死的。现在想一想,这家伙的死法还真是很可疑。
琪琪该不会对皇帝做么么吧?
早餐之后她惴惴不安看着琪琪,“你可别做么么可怕的事啊,大不了,咱们演完四十八场之后就离开帝都……”
琪琪笑了,“你比我想的了解我啊!”
樱浮脸色更难看了。
琪琪又笑,“别瞎想了!叫经理过来,我们商量一下全国巡演的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罗翔老师好像也说过“人更爱抽象的人”这个话题。
我不仅偏爱抽象的人,还偏爱抽象的狗。我们这里郊区有个收容流浪狗的地方。有个周末我去了,本来是想参观一下,然后申请做志愿者啥的,结果,一下车,我靠那个气味。
五分钟后,我还没走到收容所大门口,眼泪都被薰出来了。
然后我蹿回了车里。几乎是逃的。离开的时候我看到围墙里有几个大和尚在照顾这些狗,给它们洗澡,捡狗屎,喂狗粮,领着它们玩。
我这种只能捐点钱的,必须敬佩人家。向善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都能成佛。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三人荒野更新,第 147 章 棋手·15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