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股大股鲜血如洪水般涌来,沈黛在血海中沉浮,想跑,却如何也动弹不得。无数猩红如蛇一般,在火焰中踽踽流动,像是体内的鲜血被人搅动,五脏六腑都快碎了。
极痛摧人心肝,沈黛几番醒来,又几番睡去。
有时忍不住捂着胸口,弯下腰拼命喘气,都会有一双温厚的大手轻抚她额头,低柔地轻声哄她,沈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听着这声音,她心头所有焦躁和恐慌便都没了踪影。
尤是那道目光,深邃而灼烈,定定凝视着她,仿佛能烧尽那团大火,直抵她心底。
再次醒来的时候,沈黛浑身酸疼,舌下苦涩无比,鼻息里俱是药汁恶苦的气味,混着淡淡佛手柑淡淡的清香。
昏迷前一幕幕如潮水般奔涌入脑海,最后定格在那道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
沈黛的心也乍跳了下,天火雷爆炸时,一直是戚展白将她护在身下,离得那么近,他会不会有事?
“小白!”
沈黛勉力支撑着坐起,拂开帏幔,挣扎着下床。
奈何双脚虚浮不稳,她还未完全站起,身子便踉跄着要倒,蓦地跌进一个坚实有力的臂弯。平金竹叶在烛光下一晃,带得烛焰摇了几摇,灯芯“哔剥”爆起一个灯花。
“昭昭。”
戚展白收紧双臂,将她牢牢圈入怀中,语气似哭似喜,叹息着不住唤她的名字,不敢太大声,始终轻轻的,生怕会把她吹散一样。喉结滚动,下巴长出的胡茬扎在她脸上,微微刺痛。
沈黛被他勒得快不能呼吸,扭动着,慢慢抬起头看他。
唉,果然又瘦了,再这么下去,可就只剩一把骨头了。
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烛火太过昏暗的缘故,眼前的男人满面倦色,胡髭凌乱,眉心的那道折痕比平日加深不少,都显出了几分沧桑,跟那日沙场上运筹帷幄的一代战神判若两人。
沈黛心疼极了,抬手抚上他眉心,固执地替他揉开,“不许再皱眉了,会老的!你要陪着我慢慢变老,不准抢在我前头。”
这口气,还是跟之前一样嚣张霸道,明明小命才刚从鬼门关救回来......
戚展白笑了下,顺从地舒展眉眼,柔声道:“好。”
亲了口她的面颊,戚展白抱起她,将她轻轻放回床上,仔细帮她掖好被子。
指尖触及她那双莲瓣般的玉足,一片冰凉,显是刚才赤足踩地时冻着了,他由不得蹙了眉,坐在床尾,将她的脚捧到腿上,裹在掌心里细细揉搓,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温暖。
“你昏迷了两日,身子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且在这好好休息调养会儿。”
“两日?!”沈黛不可思议地眨眨眼,勾起脖子四下张望,“这里是哪儿?”看着有些眼熟。
“你家在京郊的别院。”戚展白回她,“眼下叛军刚刚剿灭,帝京里头还乱着,暂时不好回去。不过你放心,大家都安然无恙。等你恢复好,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到时再回去......”
他顿了下,转过头来,勾了下她鼻尖,“刚好一块过年。”
“过年......”沈黛圆着眼睛,惘惘的。
多么美好的字眼啊,上回他们提到这个,还是在柳州,两人刚成亲的那会儿。当时她心里满是憧憬,全然不知后来短短几月间会发生这样的惊天巨变。
而今跨越了生死,再去想这个,当真有些恍若隔世之感,越想,反倒越觉得不真切。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这些都只是她的梦。
戚展白却笃定地“嗯”了声,捏捏她脸颊,给予她真实感,“莫怕,最坏的一切都过去了。”
沈黛心弦颤了颤,咬住下唇,热意便顺着面颊往眼睛上涌。
是啊,最坏的一切终于都过去了,多么不容易啊。
一年的时光并不漫长,却是将他们一生中所有的波澜壮阔都浓缩了进去。
生死别离,爱憎怨恨,人生八苦尽数尝遍。万幸,那些阴郁激愤、胆战心惊的时刻终于都过去了。有些人虽然将彻底分道扬镳,但好在,他们还有彼此,一切都还是明朗的模样。
沈黛吸吸鼻子,将酸涩咽回腹中,见他嘴角勾着玩味,显然是在笑话她没出息,她忙岔开话题,气咻咻地埋怨道:“你竟然拿捏过脚的手摸我脸,我再也不理你!”
戚展白挑了下眉,手递到她面前晃了晃,“你自己的脚,你还嫌弃上了?”
沈黛噘起嘴“哼”了声,才不接他的话,还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另外一只脚也挪到他腿上,脚尖嚣张地勾摇,等他伺候。
“你啊!”戚展白剜她一眼,也没把她的脚甩下去,用那双可以张弓舞剑平天下的手,顺从地给她揉脚做苦力。
冬日阳光温而不热,从窗外泄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圈柔和的金边。侧脸认真而专注,有种岁月静好的温柔,长睫偶尔一颤,仿佛能掸下金粉。
沈黛像是被挠了一下,侧枕着手臂瞧他,心里暖洋洋的,扯扯他衣袖,让出半张床榻,“你也躺进来吧。瞧你这样子我就知道,这几个月你都没怎么休息,快别忙活了,陪我说说话吧。”
戚展白手上动作一顿,迟疑地转头看向窗外。
两人虽已拜过天地,结为夫妻,但这事毕竟只有他们俩知道,还未告诉沈家人。与他们眼中,他和小姑娘还清清白白。以至于这两日在沈岸和沈知确面前,他都不敢表现得太过亲密。wWw.qikuaiwx.Com
看来得抓紧时间,把这事过个明路,给她补一个像模像样的婚礼。
不过现在没有外人,他还是能偷会儿香的。
如此想着,戚展白便褪了外衣和鞋袜,掀开被子躺进去。
不等他张手,沈黛便“咕噜”滚进他怀里,抬起胳膊伸出脚,八爪鱼似的抱住了他,叫他动弹不得。
“你这是要勒死我?”
戚展白哭笑不得,却也没反抗,略略侧过身,从她手底下抽出自己的胳膊,圈在她腰间,将她抱入怀中,耳鬓厮磨。
浅浅呼吸,亲身感受着来自她身体的温度。朝思暮念的馨香宛如春水灌入沟渠,顺着血脉游遍四肢百骸,直至将所缺口都悉数填满,再无半分罅隙。
也是这一刻起,他脑海里紧绷了几个月的弦才算彻底松下。
真好,他的昭昭他的妻,终于回来了,回到他身边来了。
那种放松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庞大到没有边际。戚展白长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惬意地享受此间难得的温存。
“小白。”沈黛忽然勾起头。
戚展白略略掀开些眼皮,浓睫下的一线天光泛着迷离,吐字也含有浓厚的鼻音,“怎么了?”
“我有一事想问你。”沈黛下巴搁在交叠的两只小臂上,趴在戚展白旁边,眼睛直溜溜看他,“那日在烽火台上,你是怎么认出,刺客手中的人质不是我的?”
摸着良心说句公道话,宇文沁的易容,若只说是能以假乱真,都谦虚了。从容貌到举止,若非自己就是当事人,恐怕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
戚展白神秘地笑了笑,闭上眼睛不说话。
沈黛越发好奇,撼着他肩膀,“告诉我嘛,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戚展白将她搂到怀里,手顺着她肩背缓缓滑下,轨迹暧昧,似笑非笑地道:“她身段没你好。”
这是赤裸裸的调戏啊!
沈黛咬着牙,索性贴紧他,勾住他脖子软声撒娇:“别逗我了,快说嘛。”
戚展白很受用,脸上的笑容都大了些。沉吟了下,他蹭着她颈窝微醺般嘟囔:“她声音也没你好听。”
“哎呀!”
沈黛被他这太极打出了一肚子火,偏生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在夸赞她,她便不好动手打他,干脆以“赖”治“赖”。他想休息,她便抱着他胳膊摇晃,在他耳边念个不停,不达目的不罢休。
一床被褥里统共就这么点空间,两人贴身一通折腾下来,很快便掀起一股热浪,在戚展白心头灼灼烧了一番不够,又咆哮着直往他腰腹下冲。
换成平日,他大约已经“兽性”大发。可今日不行,她身子还虚着,吃不消,他不能这么禽兽。
咬咬牙,戚展白叹息一声,捧起她的脸亲了一口,“你不会哭的。”
“什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沈黛跟不上他的思路,呆呆眨巴着眼看他。
戚展白瞧着满心欢喜,笑了下,又亲她一口,“倘若真是你,知道烽火台上有危险,是不会哭着向我求救的,还会......”
还会想方设法让他离开,宁愿自己和刺客同归于尽。
就像那日在悬崖边上那样。
旁人不知道,他却清楚。
他的昭昭,表面瞧着骄纵任性、弱不禁风,被针轻轻扎一小下都会哭得稀里哗啦,好像下一刻就会死掉一样。可当他不在的时候,她比谁都坚强。
脑海里重又浮现出悬崖上的一幕,即使现在佳人已安然抱在怀,戚展白心里仍旧后怕,本能地收紧臂弯,腰背逐渐佝偻下。
沈黛感觉到他双臂绷紧的力道,勒得她快喘不过气,隐约还在颤抖。
她感动也心疼,抬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抚,只将那日他在天火雷下庇护自己时说的话,又还赠给他,“莫怕,我在呢。”
无需其他言语,这一句就已足够。
戚展白鼻腔里荡起轻笑,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亲了口她柔软的面颊,“我也在。”
说完,便像掬一抔软水般温柔地拥着她,安心地合上眼。
金灿灿的阳光从透过窗上的桃花纸漏进来,屋里安静得像一个梦境。
两人都默契地不说话,就这么无声相拥而卧,在沉静的冬日里分享彼此的沉静。积雪从枝头簌簌散落,鸟儿啁啾着从叶底窜出,羽翅掠过带露的叶尖,惊得池中的残荷倾了圆叶,泻下一串晶莹的水珠。
看得见看不见,都不要紧,景在心中,人也在心中。
安静持续了很久,直到远处隐隐有一点细碎脚步声,窗纸上很快移过来一片身影,轻轻敲了敲窗棂,是关山越。
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唤了声“王爷”后,便停下来不出声了。戚展白催了两句,他才支支吾吾道:“宫里派人过来请王爷,呃......是......呃......是陛下召见。”
这话宛如一盆冷水,哗啦,将屋里所有旖旎都冲刷了个干净。两人都“唰”地睁开眼,愕然看向对方。
陛下召见。
倘若没发生这起,倘若他们不知道二十年前的事,倘若他们当初根本就没有去过西凉,那这四个字,该是多么稀松平常的四个字啊!
可偏偏......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最辣不过老天爷。他们躲了这么久,该来的却一样没少来。
现在的戚展白,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那个人。是勤王保驾有功的臣子?还是二十年前被他抛弃的皇子?
沈黛心中百感交集,身旁人动了下,她忙收紧臂弯拼命摇头,恐他这回进宫后又像上回那样受打击,死活不肯让他走。
戚展白笑了下,捉了她的手,在唇边轻轻啄了口,“我总不能躲一辈子。放心,我能处理好。”抬手帮她掖好被子,“你且好好在这睡一觉,醒来我便回了。”
如此柔声哄了好久,戚展白才将人安抚好,起身穿戴整齐出去。
屋门一关,凛冽的北风吹拂面颊,他那颗柔软的心便瞬间同这天地间猎猎呼啸的寒意一样肃冷坚硬了起来。
一切还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在下一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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