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漠北在微掩的屋门上轻轻叩了叩,项云珠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将脸别开,不再看他,甚至还将身子也一并别开了去,甚也未说。
向漠北推开房门走至她身侧,兀自挪过来一张凳子在她身旁坐下,将方才自柳一志那儿带回来的桂花糕及红糖糍粑放到了她面前,道:“若是觉得凉了不好吃,我便让向寻拿去庖厨热一热。”
项云珠微微别回头来,看向桌案上的那两只纸包。
油纸折得整齐,麻绳拴得仔细,瞧着便是用心之人所做之事,是柳一志的行事作风。
然而她非但没有抬手来将纸包打开,反又将头别了回去,一言不发。
向漠北不急不恼,而是将抬起手将两只油纸包一并打开了。
桂花的清甜香以及红糖糍粑的甜糯香瞬间扑鼻。
柳一志虽会做这些吃食,但终究不是女子亦不是厨子,没有他们的细心,桂花糕并未入模,只是用一只长屉子蒸好之后用刀切成小块而已,糍粑则是揪成了一个个小团子,面上浇着炒得微焦的红糖油,下边垫着青绿的竹叶。
模样自是不及外边做的好看,却是做得极为细致用心,每一块桂花糕都切得大小一致,糍粑揉得滚圆,无论是桂花糕还是糍粑,每一个都是小巧秀气的分量,每一小份都是如项云珠这般小女子一口的食量。
然而项云珠又只是看了一眼便别回头去,既不吃,也不理会向漠北。
“小满可是生气我前边对小满太过严厉了?”向漠北温和问道。
项云珠闻声当即摇头,闷声闷气道:“我不是生小哥的气。”
向漠北并未追问,只是静静听着。
“小哥……”项云珠低着头,揪着自己的衣角,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来,红着眼圈对上向漠北的视线,难过道,“我是不是任性得招人讨厌?所以当初楼先生才不喜欢我的?”
“小满是这天底下最招人喜爱的姑娘。”向漠北浅笑着肯定道。
项云珠鼻子一酸,眼泪旋即便掉了下来,愧疚道:“小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总是为难柳一志,他根本不需要理会我的无理取闹。”
如今的他是朝廷命官,他的心思应当放在朝廷之事上,而不是用来理会她的无理取闹。
向漠北抬手替她擦掉眼角与脸上的泪,“小满是个懂事的好姑娘。”
项云珠用力吸了吸鼻子,这才抿嘴笑了起来,拈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
唔,好甜!好好吃!
在唇齿间化开的桂花香甜味令项云珠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向漠北看她吃得欢快又满足,默了默后问道:“小满如今还在想楼先生的事?”
项云珠正将桂花糕放进嘴里的手顿了一顿,她将桂花糕含在嘴里,少顷才咽下,倒也不瞒向漠北,诚实道:“偶尔会想起。”
向漠北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
只见她眸中虽有些落寞,却不再如当初楼明澈离开时那般伤心难过。
毕竟是她人生路上第一个放到了心中去的男人,虽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淡忘,可偶尔想起时仍会令心情变得复杂。
不过,终究是放下了。
瞧着项云珠不再对楼明澈执念不忘,向漠北便放了心,转了话题道:“年初时你写的那本话本,如今如何了?”
在提到楼明澈时都能平静对待的项云珠此时一脸的愤慨,气道:“小哥你这几个月和小嫂嫂不在京城,你是不知道有人抄袭了我的话本!”
这下倒是真真惊到了向漠北。
他虽未看过小满写的故事,但照小鱼那都背地里悄悄托他把后续印刷售卖的事情办妥了的态度看,小满这话本想必是发行到市面上也无人会青睐的一类,竟……会有人抄袭?
向漠北这一瞬间不知是自己听错了,还是项云珠说岔了。
只听项云珠又道:“我好不容易在柳一志的帮忙修改下把我写的故事修改妥当了,玉海书肆那儿也谈妥了,玉海书肆的掌柜还夸我的故事写得好呢!不过说我是新人,第一次只能刊印一百册,看看售卖后的市场反映情况再考虑要不要加印。”
“小哥你是不知道这可把我高兴坏啦!玉海书肆收了我的书呢!我可没有让他们知道我是小郡主呢!那是靠的我自己的本事!”项云珠说到这儿时,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光亮。
向漠北自是不会告诉她,若非他已提前同京中所有能够刊印书脊的书肆交代过并且付了足够的银子,怕是她跑遍整个衍国都不会有谁个书肆会收下她这不会盈利的手稿。
然而项云珠眸中的光才亮了一小会儿便熄了,继而愤愤道:“玉海书肆两个月前将我的《情意深》刊印好了放在书肆里售卖,才不过三天一德书肆就开始卖一本和我写的差不多的!”
“既是差不多,小满的又刊印售卖在前,理当成绩可观,怎还如此气恼?”向漠北虽已猜到了如何一回事,但这并不妨碍他听他这大受挫折与刺激的小妹亲口说一说。
“那些买书的人没眼光!”项云珠气得直跺脚,“好好的我的《情意深》她们说平淡无奇不好奇,那什么乱七八糟的《薄情郎终有报》她们却都拍手叫好!”
她还听说一德书肆为那《薄情郎终有报》加印的五百册又卖完了,如今快过年了还不歇工,正在赶印第三次呢!
而她的《情意深》首次印的一百册眼下还剩六十册在书肆里无人问津!
气死了气死了!
让她知晓那个写《薄情郎》的人是谁,一定抓他一顿好打!
说到这个,项云珠气便不打一处来,前边的不快统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向漠北耐着性子听她好一顿气愤地念叨,这才带了些桂花糕与红糖糍粑让向寻拿到庖厨去热一热,好了之后送到听雪轩去。
虽然早已想到自家小妹自认不凡的话本发售到市面上会是这么个结果,然而走出桃苑的向漠北还是……忍不住笑了。
这说来也算是小满受的磨砺了,瞧着受到的打击还不小。
不知小鱼知晓这个事情了否?
向漠北将将回到听雪轩屋前时,脚程比他快上数倍的向寻也正好将热过的桂花糕与红糖糍粑端了过来。
向漠北拿过向寻手中的盘子,掀开门前挂着的棉帘,步进了屋中。
孟江南今儿哪儿都未有去,早间目送他离开后她便一直窝在屋里未出来过。
这会儿她坐在窗边的桌案后,屋里里燃着两只炭盆,其中一只就放在她脚边,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连向漠北进来了小秋同他请安了她都不知。
小秋识趣地退出了屋去,只留他们二人在屋中。
不甚明亮的日光漏过窗户落在孟江南面上,清楚地映亮她的眉眼,她介于少女与少妇之间的姣好面容既未完全褪去少女的清秀,又多了一分人妇的端庄,她专心看书的模样安静到甜美,她颊边的珍珠耳坠微微晃动,晃进了向漠北眸中,令他喉结动了一动。
他走至孟江南身后,将糕点放到她手边,自她身后揽住了她的腰肢。
“嘉安?”孟江南这才察觉到身后人,抬起了头来,“嘉安你回来了。”
“嗯。”向漠北躬下身,将下巴轻搁在她肩上,“小鱼在看甚么这般专注?”
“小满昨儿个给我的话本子!”孟江南盈盈一笑,“一本是小满自己写的《情意深》,一本是这一两个月在京中大卖的《薄情郎终有报》。”
向漠北对话本子并无兴致,不过瞧自己的小妻子看得专心到都不知自己入了屋来,不由又问道:“很好看?”
“《薄情郎》这本很好看!”孟江南点点头,“今晨从嘉安出门后我便开始看了,这会儿快看完了,前半部分内容确实是与小满的写的《情意深》挺相似的,不过重头戏在后边,写得精彩极了!”
“写的是一名女子少时结识了一位寒门书生,为了他而狠心同家中断绝关系,本以为伉俪情深能够白头偕老,不想书生高中进士一路腾达后嫌弃糟糠之妻,一连纳了几房小妾不说,还宠妾辱妻,后来妻子亦然和离,妻子离开之后,书生家中莫名走水,不仅小妾腹中的孩儿没能保住,小妾自己在生产过程中大出血也丢了性命。”
“后边还有一点儿我还没能看完,我看完了再与嘉安说。”
孟江南这会儿一心只在自己还未看完的话本子上,根本无心理会向漠北。
然而她看着故事时太过投入不觉有甚奇怪之处,这般同向漠北说出来后忽然觉得这个故事……似曾相识!
这会儿只听向漠北不疾不徐道:“后来,那个书生不仅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孩子小妾,还被自己的顶头尚书知晓了他宠妾灭妻之行径,革了他的职,一朝跌到泥潭中,最终一无所有,连宅子都没能留住。”
孟江南现在一愣,尔后倏地站起身转过身来,睁大着眼看着向漠北,有些不敢相信道:“这是、这是——”
“这是二姐的故事,也是谭远最后的下场。”向漠北用手指一下又一下拨着她颊边的珍珠耳坠,“这一本书,想来十有八九出自二姐之手。”
谭远的结局是方才来听雪轩的路上影卫告知他的,乃是前两日的事情,孟江南还未知晓。
孟江南震惊更甚,连忙又转回身去将还未看完的内容匆匆翻看了。
结局果如向漠北所言那般。
而除了二姐自己,没人比她更了解这故事的经过,除了她,也不会有人将她亲身经历过的苦难写成书册、让世人皆知。
这等同于像世人揭开自己心中的疮疤。
这般作为,该要何等的勇气。
可为了让姓谭得到他该有的报应,她甘愿选择让自己鲜血淋漓。
二姐啊……
“嘉安。”孟江南朝向漠北转过身来,抱住了向漠北,倚在他怀里,心疼道,“嘉安,明日.我想把二姐接到咱们府上来过年,可以吗?”
“好。”向漠北轻抚她的背,点点头后道,“柳一志做的糕点,小鱼可要尝尝?”
“好呀!”孟江南扬唇一笑,当即松开向漠北,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小块桂花糕,却没有放进自己嘴里,而是凑到了他嘴边来,“嘉安先尝。”
向漠北并未推拒,将那块桂花糕含进嘴里,却没有往下咽,而是忽又揽住孟江南的腰,让她紧靠在自己怀中,低头覆上了她的唇,将自己舌尖的桂花糕喂进她嘴里。
孟江南既惊又羞,双颊通红。
向漠北缓缓倾身,将她抵在了桌案上。
孟江南欲推还就,更为撩人,致命更甚。
站在门外的小秋听得屋内动静,面红耳赤地盼:小主子怎么还不来呢?
腊月三十。
这日,孟江南是亲自去的嘉阳胡同。
然而就在她抬手要敲响孟兰茜的家门时,她听到门后传来石小妹欢快的声音以及孟兰茜温和的声音,还有……石山敦厚老实但带着着急与急促的声音。
孟江南怔了一怔,收回手,自孟兰茜家门前离开了。
小秋不解地问道:“小少夫人不是要接二小姐到府上过年吗?”
“不了。”孟江南坐上马车,语气很是轻快,“二姐这个年在这儿并不孤单,这样就挺好的,回吧。”
即便她敲开了二姐宅子的门,二姐想必也不会同她回宣亲王府的。
她若不在这个宅子里,石大哥和石小妹怕是再过不下去这个年。
听方才门内他们各人的声音,是二姐给石大哥和石小妹缝制了新衣吧。
二姐或许仅是将石大哥与石小妹当成了家人,但是石大哥——
孟江南忍不住想:石大哥究竟憋得到什么时候才会让二姐知晓他的情意?
石大哥这个男人,挺好的。
孟江南返回宣亲王府时,向寻也正好接了柳一志回到府上。
如今的柳一志已同宣亲王府熟稔得很,同他们一大家子坐在一块儿用年饭不再如初时那般局促不安,项云珠难得的没有瞧他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甚至还亲手给他盛了一碗汤,惊得他都忘了伸手来接。
然而这顿饭下来,项云珠是没再找柳一志不痛快,反倒是宣亲王从始至终都盯着他看,好像要从他身上瞧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似的,令柳一志一遍遍在心中检讨自己究竟哪儿做得不妥当。
终是宣亲王妃瞪了宣亲王一眼后他才放过柳一志。
饭罢时宣亲王妃看向期间一直笑得有些反常的项璜,问道:“璜儿笑得如此合不拢嘴,可是有何喜事?”
项璜道:“前两日淼淼道是身子有些不爽利,我陪她去看了大夫,大夫——”
“淼淼病了你怎的不早说!?”项璜话还未说完便被宣亲王气急打断。
然而他话音才落便被宣亲王妃丝毫不留情面地拧了一把耳朵:“阿昭你坐下!”
宣亲王顿时委屈巴巴地挨着宣亲王妃坐下。
“大夫说我怀了身孕了!”宣亲王坐下后,萧筝接了项璜被打断的话道。
宣亲王霍地又站起身来。
孟江南两眼亮晶晶道:“将军嫂嫂是要生个小将军吗!?”
萧筝“噗嗤”一声笑了。
项璜看着她的眉眼间尽是温柔与疼惜。
宣亲王高兴得直抱住了宣亲王妃,将脸往她颈窝里蹭,蹭得她颈窝里都是他的眼泪。
夜里,向漠北掐着孟江南的腰附着她耳畔低声问:“小鱼是想生个小将军?”
孟江南哪里说得出话,唯闻低低嘤啼声。
元日这日,阿睿要同文武百官一道祭拜宗庙,是项宁玉亲自将正睡得香甜的他唤醒,在他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将前日向漠北托他带回来给小家伙的青花瓷笔洗。
“阿睿的娘亲给阿睿的。”项宁玉温柔的。
本还一脸困倦的小家伙顿时清醒过来,欢喜不已地接过自己的礼物,不忘同项宁玉道谢:“谢谢宁玉爹爹!”
“来,我为阿睿穿衣。”太子妃坐在项宁玉身侧,抬手摸了摸阿睿乱糟糟的头发,亦是温柔道。
小家伙看看还未穿戴的项宁玉,果断摇头道:“母妃帮宁玉爹爹就好,阿睿这儿有五德,阿睿自己也可以的。”
五德是小家伙如今的贴身小太监。
项宁玉听罢,笑了笑,“好,那宁玉爹爹待会儿再来接阿睿。”
“嗯嗯!”小家伙点点头,瞧着他们各自放在腿上的手,眨了眨眼后各拿过他们的手,贴到了一块儿,这才笑道,“宁玉爹爹要牵着母妃的手呀!”m.qikuaiwx.cOm
像爹爹和娘亲那样牵着手。
看着这个小太阳似的孩子,太子妃的心软得不行,她忍不住躬下身,在小家伙额上轻轻亲了一口。
项宁玉握着她的手,握得牢牢。
正月初十,太子主持为皇孙择师之考试,由内阁大臣来对一众翰林出题作考,这一日,身处宣亲王府里的孟江南紧张得不行,虽知向漠北的才学定不成问题,可她还是忍不住紧张,以致都到翰林院外去等他。
考试结果并非当天便能出,要经内阁商议并由太子做最后决定后才会公之于众。
上元节当日,考试结果出,果是向漠北成为皇孙之师,实至名归,无人不服。
毕竟所有人的试卷都是公开,当日的辩论赛也是众人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辩论赛上任何人都有出题考对手的机会,向漠北独自一人不仅从容不迫地做出了驳正,到得最后,人人皆觉眼前此羸弱清瘦之人胸中有磅礴山河浩瀚江海,若非如此,又怎能做到气势恢宏般的从容不迫!
上元节次日,整座京城鸣起了丧钟。
天子,驾崩了。
整座京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痛之中。
天子国丧,新皇登基,封后大典,册立太子诸般事宜皆稳妥下来,已是一年又将过去。
这一年里,宣亲王府上下皆忙碌不已。
却也不乏令人开心之事,譬如初冬时节,宣亲王府的第一个孙儿在京城今年第一场雪的时候呱呱坠地。
宣亲王府给孩子办满月酒的那一日,新皇项宁玉携皇后及太子项稶亲自到宣亲王府来庆贺,项宁玉更是给孩子赐名项稔。
次年元日,乃新皇明熙帝之开元岁首,内阁老臣上表致仕,新臣入主内阁,不仅身为太子太师的向漠北在列,本为国子监祭酒的项璜亦重回内阁。
然而这明熙帝开元之年却不顺遂,不仅项珪戍守的边地屡遭邻国进犯,春夏之际萧筝两年前才剿灭了匪寇的西州又爆发灾荒,静西布政司则是爆发洪灾。
作为衍国史上最年轻内阁大臣兼太子太师的向漠北被派往西州赈灾,升任吏部主事的柳一志被任命同其一道前往灾地,其立足百姓为民谋福的条条举措无不令百姓感激涕零,年末时,西州虽还未能恢复当初的沃土良田,但一切都已开始恢复井然之序,为此,百姓无不拥戴这位为了他们而数次累倒昏厥的年轻阁老。
项璜与宋豫书则是被派往静西赈洪灾,亦是功不可没。
还朝后,柳一志升任吏部郎中,宋豫书升任大理寺卿。
明熙二年春,宣亲王府与宋府各迎来一道圣旨,到达宋府的是册封宋豫书之妻苏晚宁为三品诰命淑人,赐官服,授俸禄,到达宣亲王府的圣旨则是册封向漠北之妻孟江南为一品诰命夫人。
不仅仅是因为其夫赈灾有功,亦是因为她曾抚育太子有恩。
孟江南手捧鸾锦玉轴的诰命文书,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欢喜得眼泪簌簌往下掉。
这是项氏与天下承认了她与阿睿之间的关系。
这亦是嘉安赋予她的荣耀。
夜里,向漠北下值回到家中时,孟江南抱着她的诰命文书像只欢快的小鸟似的扑进他怀里,献宝一般将怀里的圣旨捧与他瞧,热泪盈眶。
“嘉安,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的这一切,谢谢你让我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可怜变成这天底下最幸运也最幸福的女人。
又是一夜床幔轻摇。
翌日起身的孟江南只觉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难受,尤其是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而此般情况已持续了一个旬日有余,她本想让向漠北给她诊脉,却又怕他担心,便未曾提过。
但今晨她着实是难受得紧,才坐起身便扑在床边吐得厉害,根本不消她同向漠北说上什么,待她缓过来后向漠北便着急地捏上了她的手腕。
他这一捏,久久都未收回手,人更是讷讷着久久未有动静,仿佛痴傻了似的。
瞧他如此反应,孟江南不由慌神,正要说上什么,向漠北忽然俯下身将她用力抱在怀里,竟是像个少年郎似的笑得合不拢嘴,傻里傻气般道:“小鱼,我要当父亲了!”
孟江南先是一怔,随即亦将他抱紧,喜极而泣。
他们成婚四载,终于……终于——
真好,真好!
与此同时的花厅里,宣亲王正吹胡子瞪眼地看着局促不安的柳一志,嚷嚷道:“就算你如今是圣上褒奖有加的正五品吏部郎中,也还是配不上我的闺女!”
“把你的肥大雁拿走!”宣亲王边说边要将柳一志提在手上的大雁抢过来扔出门去。
柳一志腰杆绷得笔直,紧张得脸都涨红了,低着头根本不敢抬。
而就在宣亲王的手要抓上他手中的大雁时,同项云珠一道来到花厅的宣亲王妃一掌狠狠拍到他的手背上,严肃地瞪着他道:“阿昭你再胡闹!”
宣亲王顿时委屈地扁嘴:“早知道这小子对我们小满心怀不轨,当初就不该让你进我们家的门!”
宣亲王妃看都不看他一眼,她看向一张脸已然红到脖子根的柳一志,和颜悦色道:“把大雁给我吧。”
柳一志既惊又喜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高兴得竟是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项云珠在后边抬脚踹了踹他的脚跟,一脸嫌弃道:“没见过纳采还是自己来的,你就是个笨瓜!还不快将大雁给我娘呀?”
高兴坏了的柳一志这才回过神,忙将大雁交到了宣亲王妃手里,不待宣亲王妃说上什么,项云珠便将他衣袖一拽,拉着他快步离开了花厅,一边道:“茶楼今日有新故事听,反正你今日都休沐了,跟我去呀!”
心花怒放的柳一志飘飘然又茫茫然,甚也顾不上同宣亲王妃说,便这般被项云珠给拉走了。
宣亲王妃看着总是闹闹腾腾欢欢喜喜的他们二人,忍不住笑了。
宣亲王一脸生气,想要上前将闺女给拽回来,可在自家媳妇儿面前却又不敢,只能继续吹胡子瞪眼。
“好啦我的阿昭。”宣亲王妃放下大雁,轻轻捏着宣亲王气鼓鼓的腮帮子,笑道,“小柳是个好孩子,不论为人品性还是才学都是你我有目共睹的,就别太为难他了。”
“我就是想到我的宝贝闺女要嫁给别的男人了,我不舍得。”宣亲王孩子气道。
宣亲王妃笑着两手揉上他的脸,“就在京城,我们府上也没什么讲究,让小满时常回来不就成了?”
“他要是敢欺负我的宝贝闺女,我就揍他!”宣亲王还是开心不起来。
“他不会的,他会对小满很好的。”宣亲王妃笃信道,“一定会的。”
拽着柳一志衣袖欢欢喜喜蹦蹦跳跳走出宣亲王府的项云珠只顾着欢喜,并未注意到前边有人,一个未注意眼见便撞了上去。
“向小妹当心!”柳一志一个情急之下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她并未撞到对方,可在抬头瞧见对方的容貌时她却愣住了。
对方亦是愣了一愣,尔后笑盈盈道:“丫头,长大了呐?”
“楼……”项云珠眨了眨眼,惊喜道,“楼贪吃!”
项云珠已经长成了即将二十岁的大姑娘,楼明澈却还是几年前的模样,丝毫未变。
岁月仿佛从不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不对,小哥说了,我应该叫你楼先生!”项云珠又道,眸中亦是盈盈笑意,褪去了当年少女的情愫,如今她看着他的眼神只有纯粹的欢喜而已,如见着久别的亲人一般,“你怎么在这儿?”
“走累了,暂时不想走了,无处可去,只能想到这儿。”看着项云珠澄澈的眼,楼明澈亦觉欣喜,尔后抬头看向眼前宣亲王府门楣上额匾,缓缓道。
“好呀!小哥知道楼先生来了一定很高兴!”项云珠由衷道,“你留下,届时还能吃到我的喜酒呢!”
楼明澈看着方才着急拉过她手腕的柳一志,丝毫不觉惊讶,只是笑问:“便是这个小子?”
“在下柳一志,见过……见过楼先生!”柳一志当即耿直地同不修边幅的楼明澈行礼,模样憨厚又老实。
既是向兄欢喜着见到的人,他定要敬重的!
“恭喜你,小丫头。”楼明澈亦是由衷道,“遇到了你的良人。”
“嗯!”项云珠用力点点头,继续拽着柳一志的衣袖离开了,“我们要去听书了,楼先生你就自己进去吧!”
楼明澈朝她挥了挥手。
他将手放下正要抬脚往宣亲王府内走时,只见自照壁后走出来一人忽地定在了那儿。
“嘉安小子。”楼明澈笑得眼角的笑纹深深,“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向漠北慢慢走上前来,怔怔看了他片刻后才扬起嘴角,笑道:“一切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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