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休朝,李绩却起得比平时要早,紫宸殿看了一上午奏折,眉头都没松开过,一旁的王椽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快要到正午时分,该是用午膳的时辰了,他却不知道该不该提醒陛下,正犹豫时,殿门“咣啷”一声被撞开,魏桁要拦人,却慢了一步,那人进来后便看向上面那人,声音急切。
“三哥不见了!”
魏桁没拦住人,急忙要谢罪,李准说的话却让他顿了顿,殿中有其他宫人在,李绩瞥了王椽一眼,王椽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招呼一下,将人都带下去了,顺带着把魏桁也拉走。
殿门关上。
李准见李绩什么反应都没有,又上前一步,重复道:“三哥不见了!”
李绩在桌案上翻找什么,面容微沉,尽是阴郁之色,找到那封红漆蓝封的密折后,在手中掂量掂量,李准看他自顾自的样子,等不及又要开口,李绩突然抬头看去,问他:“你又去楚王府了?”
李准焦急不已:“我去讨口酒喝,找遍了王府上下,都没看到他,问府上管家,管家也说不知道,三哥腿脚不便,不可能自己出府还不让管家知道!”
李绩把手中的东西丢给他:“先不管他,你看看这个。”
他烦躁不堪,却不像是在为李缜的事情着急,李准下意识接住飞过来的密折,没有打开看,而是看向他:“四哥,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三哥不见了!很可能是”奇快妏敩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哪边更着急了。”李绩打断他的话。
李准一顿,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密折,红漆蓝封,是最高军务机密,一般边境会用这种方式传递军机战况,南境那边……不足为虑,能让四哥这么愁眉苦脸的,大概只有那里……李准急忙打开密折,看完上面的内容,神色已然大变。
“这”
“你来的时候说得没错,塔羌的确要来搅混水了,雷克托争得王位,为了扬威,取信子民,抬高声望,能在北境拿下一池两城是最好的。”李绩沉声说着,下面的人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愤然将密折摔在地上。
“这也是他的手笔?”
“大盛越乱他胜算越大,恐怕雷克托能夺权,也有他的帮助。”
“那三哥?”
“应该已经不在丰京了,”李绩走下去,站在他跟前,“只要他还有用处,就不会有性命之忧,我在他身边安排了人,会暗中保护他的,只不过,他既然已经离开京城,就说明那边快要开始了。”
李准低下头,面露纠结之色,他攥着拳头想了很久,李绩看他那模样,突然笑了:“你还是回燕州吧。”
他转过身,摆了摆手道:“老燕王身子骨大不如前,再让他指挥作战,行军打仗,怕是马儿都爬不上去,你回去,我还指望你给我守好北境,倘若北境有一个城池被塔羌拿下了,我都唯你是问。”
燕王世世代代守卫北境,塔羌是他们最熟悉的敌人,把北境安危交到他们手里,是最好的选择,李绩这方面倒是很信任他们。
李准只是看着他,没有应声。
他来时就暗暗想到北境或许会有异动,但是这么多年来塔羌一直安分守己,燕北兵强马壮,历代塔羌新王都不敢触犯边境,也不知那人是怎么舌灿莲花劝得雷克托开战的……
而且接下来丰京城也还有重仗要打,他本是要帮四哥一把的,大延政权才刚倾覆不久,还没有完全被消灭,他这时走了,四哥才真是孤家寡人。
“等等吧,”李准叹了口气,“等丰京安定了我再走。”
李绩扭头看他:“这里有你没你都一样。”
“你要这么说,我还偏不走了。”李准抱着双臂,跟他杠上,两人目光对上,良久之后,两手重重握在一起,相视一笑。
李准蹭了蹭鼻子:“我是担心我父王,不过他也还没到爬不上马的地步,再说,燕北的儿郎们个个骁勇善战,轮不到他披甲上阵。”
看他这么坚持,李绩也不再劝阻,塔羌那边还没有这么快就打起来,雷克托虽是受人挑拨,但也不是没有脑子一腔孤勇之人。
“那三哥的事,怎么办?”李准突然问他。
李绩沉下脸,向前走了两步,每一步都像踩着重重的心事,半晌过后,他似是叹息一声。
“先捂两天吧。”
到了端阳节,丰京夜里也开始闷热不堪,容卿有些苦夏,这两天都睡得不好,白天也吃不下东西,天天心浮气躁,偏偏因为李绩那个谎言,她又不能在宫里招摇,这下连散心的机会都没有了,快要在玉照宫里闷出病来。
好在有四四陪她逗闷儿。
才养了没几天,它比刚来是长大了一圈,毛也长长很多,烟洛喂食喂得很勤,它肚子总是圆滚滚的。
夜潮涌入,天上繁星点点,容卿抱着四四在院里荡秋千,暖风吹着,没一会儿就眯上眼睛,头一歪便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悠悠转醒,只是身处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突然出现的滞空感让她下意识紧了紧双臂,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人拦腰抱着,周围有潋滟水色。
“醒了?”
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
容卿不必抬头看也知是谁,她只是懵懂地四处看了看,因为刚刚睡醒,视线还有些模糊,栈桥上两侧的灯光投映在水面,折射出温和的光。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李绩身边没跟着人,整个栈桥上就他们两个,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朦胧夜色笼罩深宫,周围都昏黑一片,只有这方水上宫殿亮着灯火,他已行到大殿里,风吹帘动,缥缈如仙境,但那旖旎之色撞入眼帘,却让人心头一疼,容卿埋头,不再看了。
“烟洛说你畏热,这两日精神不好,整个赤阳宫里,就这里最凉快。”李绩将她放在一个软垫上,殿里点着灯,人影彷徨。
容卿的确感觉很凉快,朝华殿在水上,风一掠过水面就变得凉爽了,再入朝华殿,拂面丝丝温凉,惬意不止。
李绩走到她身后,传来阵阵撩水声,容卿听见声响,转头去看,朝华殿里有一方清池,自建成之后就是历代皇帝同宫妃们寻欢作乐的地方,她只来过那么一次,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这清池在哪,她没见着过。
眼下就在她身后。
“你想做什么?”容卿面色不解,手忍不住攒成拳头,不禁支着身子向后躲。
李绩半面沐光半面隐匿在黑暗里,神情看不清楚。
“清池也是药池,可以滋补身子,”他转过头看着容卿戒备的模样,扬起唇角笑了笑,“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
容卿的确嗅到殿里漂浮着一阵药香,没有那么刺鼻难忍,比花香更清淡些,沁人心脾。
但她还是没近一步。
李绩低下头,池中荡漾的水流到边沿,浸湿了他的衣摆,半晌后,空余一声嗤笑入耳。
“五年前,就是在这……”他突然张口。
冷漠低沉的声音如弯刀般逼仄袭来,砍向回忆里那个不堪想起的光景,模模糊糊,虚虚幻幻,抚平褶皱后又了无痕迹。
容卿眉心微蹙,漂浮的轻纱拂过肩膀,她有些颤抖地紧了紧掌心,指尖一碰,切实的触感将她带回现实。
讨厌的事总是不敢回想的。
但实际上那一夜她已记不清什么了,只有零星的画面还印象深刻,在脑中频频闪过的回忆里,欢愉和放纵的快感统统没有都没有,有的只是她杵着身子坐在床前,望着李绩的背影,厌恶自己如此卑微的姿态,是那样一张无地自容的脸而已。
“为什么要来这?”容卿垂着头,发丝滑落肩膀,压抑的嗓音暗哑,像在聚集庞博的力量等待爆发的那一刻似的。
李绩划水的手一顿,水面上漂浮的水汽氤氲荡漾,连着心头都潮湿粘腻。
“剩下那个解不开的心结,大抵就是这儿了。”
容卿咽下一口口水,忽然抬头看他,眸中掩映着翻腾的恨意:“为何一定要解开?”
有的心结之所以成为心结,就是因为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她不想再看他,起身要逃开,却在刚刚抬起脚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他手上都是水,连带着袖子也湿答答的,那个怀抱微凉,在一点一点汲取她身上的热气,无论她怎么用力,也始终被禁锢在那里无法挣脱。
就是这样,永远都纠缠不分,永远都不肯放手。
他总是用这种方式强迫她去直面心底的恐惧。
容卿慢慢放弃挣扎,闭上眼,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泛着冷意:“李绩,你一定要让我回想起这些吗?”
她喊了他名字,干净利落的两个字,不再附加任何亲密的关系,把他当成原原本本的一个人来看,身上没有光环。
李绩紧紧抱着她,高大的身躯此时微微佝偻着,他怜惜地,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怀中的珍宝,那是他最初想要守护的存在。
可是最初啊,她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两个人盲眼过河,就这么摸索着,探寻着,跌倒,再站起。当他笨拙地学会前行时,容卿只留他一个背影,连一个衣角都不让他抓到。
“你总是走在我前面。”
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容卿微微愣住。
“当初,我就是怕你这样离开我,”李绩继续说着,声音低哑缠绵,整个人像一只狼狈的野兽,狼狈却不肯放弃期待已久的猎物,只能可怜地守在一旁不肯离去,眼中缱绻万千,“你总是走在我前面,我用力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你。”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得到你的人,我就能满足了。”
容卿骤然握紧手心,她知道他话外音是什么意思。
他自卑敏感,他患得患失,他笨拙迟钝,他嘴硬心软,他不择手段占有掠夺,是因为不懂,不知,无法领略她的感情……唯独,唯独她不能忍受是用那种方式。
容卿忽然回身,拳头落在他心口,然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一步一步向前逼近:“倘若你言明,怎么知道我不会心甘情愿?”
“既然已经得到,为何那五年来又不闻不问?”
“这世间任何过错都能被原谅吗?李绩,你告诉我,这世间任何过错都能被原谅吗!”
他被逼至清池边缘,可她却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于是他便毫不迟疑地后退,那声震耳欲聋的呐喊在整个大殿上回荡,两人却一齐跌入池中。
身子悬空的那一刻,像灵魂漂浮升空一般,置身幽冥的恐惧,不知何时落地的畏惮,通通袭来,仿佛要一起奔赴深渊。如果就这样共赴黄泉,似乎也没什么不可。
他们被池水包裹,一同沉下去,耳边的轰鸣声突然不见,连同她三声诘问,他死也回答不了的诘问。水下只是安静的世界,幽暗的灯光潜下,没有悲欢离合,有的只有彼此。她睁开眼,看到身下凝望自己的人,通红的双眼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他无法说话,可眼里似乎有答案。
但他不是此时才回答她的,容卿一直都知道。
入宫后,相遇时,此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愧疚,悔恨,气恼,无可奈何,还有那些无处安放的对不起,他没办法总说,有些东西宣之于口就变得苍白无力,就像她连声质问过后,其实也不指望能听到期待的答案,或者她从未期待过任何答案。
他只能这么惨烈地纠缠着,倔强地不肯放手,一生一世这么折磨彼此,紫宸殿上他握着她的手将匕首刺进心口,那是个宁愿死也不想让她自由的人,而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固执。
说再多的借口,不过是因为李绩曾是她第一个放在心尖上爱着的人而已。
有人这辈子就是一只无脚鸟,落地即死亡。
他们是最相似的人,因为相似,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容卿忽然张开手,在水中摸索着抚上李绩的脸,在他惊愕的目光下,以吻封缄。
她也想侵犯他掠夺他,想拆解分食他身上的喻,想独占他的身体与感情,想从里到外切切实实地拥有他。
热烈的亲吻在水中始,破水而出之后便结束,两人站在池水中央,相依着呵气,长时间的缺氧让他们神思不清,一声盖过一声的喘息在大殿上回响,慢慢和心跳声重合。
一早她就该承认,是她先觊觎他的身体,在鱼水之欢后贪恋且无法遗忘,更别论这样坦诚的引诱了。
体温逐渐扩散,连冰凉的指尖都染上了热气,她顺着衣襟抚上他的肩膀,水珠滚滚落下,在皮肤上分裂多条江河,李绩一把抓住她的手,眸色却暗沉许多。
“卿儿……”有什么思绪在渐渐崩解。
夜风潜入内,纱帐翻飞而起,他们只能互相汲取温暖,夏然而止的画面停驻了几次呼吸,而后便是烈火相焚,清池激荡。
一枕朝华梦醒,无边瑶池春歇。
从未曾抹去伤痕,也永不能抹去伤痕,他们只是伴着伤痕行走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什么了,不都脖子以上还拉灯了吗怎么又锁我???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皇后的自我修养更新,第 77 章 皇后七十七课!!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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