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面色尽量平静如常。
温惟站在门前看着屋里面烟雾缭绕,瓷白玉铺砌的地面上水迹斑驳,似有混着皂香的热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一时疏忽,竟连稷拜行礼都忘了
“那个……我……先回去。”
温惟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这场景,也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不太合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打算先行离开。
说着,正要转身。
就听李荣赈声音中带着隐隐急切,问道“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此时他面色深沉,语气随和,听不出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温惟内心一阵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脑热大晚上的跑来了。
又正巧被她看到刚才这一幕,今晚自己这运气简直了……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一个屋里,一个门外。
全生见状,急忙上前笑呵呵打了个原场“不如侯爷与温大人移步前厅?”
“不用了!”
“滚!”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全生见这架势,忙低下头哪敢多呆,一阵风似的退出屋外。
温惟见全生已走,心想着,既然来了,还是把话说开为好。
温惟正声道:“是下官唐突了,深夜突然到访,还望侯爷莫怪,既然不方便,那下官就长话短说,说完就走。”
“有话去前厅说吧”
李荣赈抬脚走出了屋门,欲带温惟去往前院。
“不用麻烦了”温惟开口拒绝。
李荣赈见她态度坚决,也就没再说什么,两个人立在院外迷离的树影之下,中间隔了几步远的距离。
“下官此来是想当面问清一件事情”
“问”
“陶锦尧一事,可是侯爷出手相助?”
李荣赈面色一沉,点了点头,道“陶锦尧在朝为官几十载一向克已奉公,独善其身,其行事作风亦没什么可让人指摘之处,我帮他,也是秉公办事而已。”
他话语一顿,又赘了一句
“当然了,他此次贪墨风波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受你东平牵连”
温惟不置可否,李荣赈所说确是事实。
温惟面露微笑,态度恭敬
“虽为陶家之事,但祸起东平,归根结底,是我们东平欠了侯爷人情。若没有侯爷帮忙,此事绝无可能这么容易就迎刃而解,侯爷高风峻节,急人之难,下官甚是感恩。”
温惟拱手行正式谢礼,言语诚挚。
因两人身高差,温惟平视就能看到李荣赈那突兀的男性喉结旁有一道细细的伤痕。也许是因为沾水的缘故,伤口泛着浅浅的红色,还未愈合好。
又坦诚不公道:“那夜我夜闯光肇寺,乃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当时情况紧迫亦不知交手之人竟是侯爷,这才动手伤了您,不知轻重为我之过。”
李荣赈冷哼了一声,道:“本侯若是知道温理正身手如此了得,那晚就不会去光肇寺管这闲事,白挨那一下。”
“下官知错!”温惟赶忙认错,赧然一笑。
“东陆那人古怪孤僻,不知道你们温家到底跟他因何原因结下梁子,但本侯劝你,最好不要去招惹他。若有下次,恐本侯也帮不了你。”
“嗯,感谢侯爷大恩,温惟谨遵侯爷教诲!”
李荣赈看着此时此刻举止儒雅,言行中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女子,又想起那日在光肇寺,招招狠戾,冷绝无情的她。
俨然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小恶狼。
今日温惟穿了身素淡的月黄色衣袍,正巧李荣赈也着了一身米黄色家常对襟长袍,两个人立于月下,月色清华,对影成双,再无多话。
温惟见天色已晚,既然心中疑团已解,此来目的已经达到,也没必要在这杵着。
遂躬身行礼,出言告辞。
见李荣赈仍站在那一动未动无甚反应,没多做停留,转身欲退步离去。
“温惟……”身后就听到李荣赈喊了自己的名字。
温惟身未动,只是微微侧颜,五官精致而立挺,线条流畅而柔美,在斑驳树影的映衬下,有一种亦真亦幻的说不出朦胧美。
她看了他一眼,见李荣赈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猜想他应该有什么话要说,又想到自己刚来看到的那一幕,直觉他要说的可能与那事有关。
还没等李荣赈开口……
温惟嘴角上扬,莞尔一笑,那笑容明媚动人,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眼睛。
“今日之事,侯爷不必介怀,人立身于这天地间,如蜉蝣,如薄烟,短短数十载,本就该活得潇洒恣意。
很多时候,我们身不由已亦不能随心所欲,常常被这黄金大厦、权利地位所禁锢,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揣度戒备。行不逾方,言不失正,事事循规蹈矩没有半点人生乐趣可言。
即便这样,我依然觉得,如果有可能的话,对自己所喜,意之所向,能坚持本心。
君子、亦有成人之美!”
说罢,面容平静自若,踱步悠然离去。
只留李荣赈一人站在原地……
李荣赈看着消阴在小径曲折处的纤纤身影,心中一阵怅然。
她所言之意,他听得很明白,他本应反驳,在此情状下,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又或者说,任何解释对她本就没有意义。
就在她刚才要离去的时候,他按耐不住内心莫名的冲动,忍不住连名带姓叫住了她。
有件事他想当面问她、即使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完全没有那个必要,他也能预料到她反应如何。
但他仍然想亲口问她。
他想问她愿不愿意……
……
温惟刚走不久,李荣赈就喊来全生,全生知道今晚闯了大祸,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侯爷,属下知错,还请侯爷息怒”全生愁眉紧锁,愧疚难当。
“明天差人把赵茗芳给赵翀送回去!”李荣赈冷冷地说道
“什么!侯爷,这可是公然拂了赵翀的面子啊,还有……赵姑娘的清白”全生双目圆瞪,不可思议。
“她要真知自重,一未出阁的姑娘家,就不该不顾廉耻,未经允许三番两次来出寝居向本侯献媚”
李荣赈话音极重,没有给赵茗芳留半点脸面。
全生吓的连忙应承,说明日就办妥此事。
说完,立马闪人离开今晚这个是非之地。
正要溜之大吉,又听到
“还不赶紧跟着!”
全生一向反应迟钝,这次来了机灵立马心领神会,点着头,嘴里却忍不住碎碎念
“一个敢闯光肇寺的人,还用得着别人送……”
李荣赈一听,气就不打一出来,上来就是一脚,狠狠地踹在了全生的屁股上。
全生一个踉跄,差点被踹得飞了出去。
吓得全生不敢多说半句话,一溜烟地提着裤子跑了出去。
好不容易这几日温莛知来了,自己就不用像做贼似的整日跟着人家,结果,主子心情不好,又重操旧业干回这偷偷摸摸的苦差事。
这里距玲珑府三里多路算不上远,温惟出来时并没有骑马,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星光点点,夜幕沉沉,长路漫漫。
此时她的思绪并没有停留在荣国府所见之事上,而是以小见大思考着由此事延伸出的问题。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竟不知李荣侯与赵茗芳的关系……
她最后的话,意思很明确,她无意让李荣赈按诏书履诺,更无心于摄政王夫人这个虚衔。
他既有意于赵茗芳,她完全没必要也没有立场掺合进去。
来京都之前,温惟也考虑过,万一朝廷公开赐婚,她自是拒绝不了,除了为自己脱身尽可能争取时间,也做好了最后嫁给李荣赈的心理准备。
她是个女子,她很明白,既然嫁了人,就没打算矫情到守身如玉。
虽然她不屑于那些枕边狐媚之术,但她不否认那对于一个正常男人来说很管用。
殊途同归,只要想方设法能说服李荣赈先把昭阳平了,那东平就有了绝佳反击的机会,只要东平能成事,区区一个她,又算的了什么。
但现在看来,李荣赈与赵茗芳的关系,李荣赈很可能选择与昭阳联手,那么一来,东平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当初朝廷下敕诏,有意将自己婚配与李荣赈乃项庄舞剑,别有用心,最终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来京为质,用自己牵制东平,赐婚一事毕竟没有公开,万事皆有变数。
今夜她看到赵明芳的那一刻,她感到幸运又感到不幸
幸运的是,她如愿摆脱了政治婚姻的束缚。
不幸的是,东平今后处境将更加艰难,她离自己的理想似乎又远了一步。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眼下她只能趋利避害,既然别人靠不住,只能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只有自己强大,才能以不变应万变。奇快妏敩
……
全生脚力快,没一会功夫就追上去,悄悄地跟在温惟的身后。
走着走着,温惟突然蹲下身,不知捡起什么东西,紧接着一个利落的转身,手一挥。
全生一条腿仿佛被什么击中,一阵剧痛排山倒海而来,全生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那声音在这寂寥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已顾不得会不会让温惟发现自己,疼的满头大汗,忍着钻心剧痛坐在石阶上揉着大腿,这才稍稍缓过劲。
温惟走上前,双手端抱于胸前,居高临下斜睨着坐在地上的全生。
笑呵呵地道:“你这盯人的方法好像不太可靠”
全生一阵难为情,咬着牙,忍着痛。
“温大人恕罪,非属下无礼,而是奉侯爷之名保护大人安危。”
温惟哑然失笑
“是保护我的安危,还是让你监视我的行踪?不过我倒要谢谢你,那夜要不是你通风报信,你家主子及时赶到,我怕是凶多吉少。”
“属下不敢,小的也是身不由己。”全生一脸无奈,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样吧,你家主子不是让你盯着我,保护我的安危么,如今我府上正缺一主事打杂的,从明儿开始,你来我府上,我管你一日三餐。”
全生一听,立马从地上站起来
“啊,这……不太好吧。”
“今晚就不用跟着我了,回去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来我府上——盯着我!要不然怎么交差?”温惟笑意盈盈地调侃道
温惟刚要离去,全生小声叫住了她
“温大人……你与我家侯爷可曾相识已久?”
温惟一脸茫然
“未曾!”语气肯定,没有犹豫
“何出此问?”
“没、没什么……”
全生用手挠着后脑勺,陷入一阵沉思。
为什么他总有种错觉李荣赈似乎认识她许久,但转念一想,他追随李荣赈多年,除了行军在外,李荣赈身边并无其他女子出入。
有时他都怀疑二十好几的李荣赈迟迟不娶妻纳房,是不是有什么那方面的隐疾。
可温惟一来京都,全生人再迟钝呆木也看得出来,
李荣赈明显不一样。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春朝辞更新,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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