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因为海莲的事伤神,竟然忘了仪福,忽听韩老头提起,忙道:“请先生一会去梨花院一趟,替她看看。”
白花担心兀术的伤势,一直在云鹰殿守着,忽然道:“我倒忘了圆圆姐姐了。”说着,就要走,走路几步,回头道:“哥哥,我改天来看你。”说完,一溜烟跑了。
韩老头笑道:“是,四太子吩咐,老朽不敢不从。”
兀术又道:“沙虎怎么样了。”韩老头道:“命暂时是保住了,只是手脚。”
兀术急道:“手脚怎么了。”韩老头笑道:“他伤的太重,皮都烧烂了,即便好了,手脚灵活,但手上腿上的疤痕是去不掉了,老朽听说他家有个美貌娘子,这小妇人岂有不嫌弃之理。况且自古以来,美人都是爱年轻英俊的后生,沙虎郎君皮肉烧成这个样子,怕是不利于夫妻和睦相处!老朽只是年纪略老些,皮肉都完整,我那小妾还常抱怨呢?更何况沙虎郎君这般丑样子。”
韩老头一席话,逗得聂耳噗嗤一声,将口里的茶全都喷了出来,兀术正色道:“你下去吧!去梨花院看看仪福娘子。”
打发走韩老头,聂耳笑道:“四太子从哪请来这么个罗嗦大夫。”兀术道:“这老头虽然爱罗嗦,医术倒高超。要不然本太子也不会用他了。”
聂耳想了想,笑道:“兀鲁方才说话有些过了,四太子别在意,兀鲁也是一时急了。”
兀术笑道:“这还用你说,兀鲁是我妹妹,你做丈夫的都知道她的性子,我这做哥哥还不知道,我又怎会和自己的妹妹生气,妹夫也太多心了。”
聂耳笑道:“四太子不介意就好。属下真怕你们就此生分了。”兀术道:“你去看看兀鲁。”聂耳说了几句客套寒暄话,便拱手告辞。
来到梧桐殿的废墟旁,见兀鲁还在跪在哪里,悄悄走到兀鲁面前,道:“起来吧!我知道你难过,你再怎么悲伤,莲妃也回不来了,别糟蹋自己身子。”说着,扶起兀鲁,兀鲁扭头抱住聂耳嚎头大哭。
聂耳拍着兀鲁的肩膀,劝道:“你们家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据我所知,依你嫂嫂的性子,早晚会闹出事来。”
兀鲁猛地一推聂耳,冷冷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聂耳笑道:“好了,就当我是我说错了,不过,你好好想想我说的是不是。”
兀鲁也深知海莲性子爆烈,又爱钻牛角尖,最是沉不住气的,猛地听聂耳说出来,还是不好受,瞪了聂耳一眼,扭头就走,聂耳跟在后面,问道:“公主今天是住这儿,还是和我回府。”
若是海莲在,兀鲁一定会留在这儿,海莲走了,兀鲁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头也不回,答道:“我有自己的家,干什么住在别人家里,看人家的脸色。”
聂耳听了,一把拉住兀鲁道:“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这是你的家,你哥哥,妹妹,侄儿都在这里,你不能因为嫂嫂的死,就痛恨这个地方。以后你说话注意些,不要这么直来直去的,伤了你的亲人,也伤了你自己。你明明很乎你哥哥,为什么说出那么难堪的话,好在四太子不和你计较,要不然你们兄妹岂不生分了。你还是不要回去了,去白花公主的院子住几天,陪陪你妹妹。”
兀鲁气道:“我心情不好,见了她也没什么好脸色。”气冲冲的跑到马厩里,解了缰绳,跳上马背,横踢几下马肚子,吆喝几声,扬长而去。
聂耳在后面喊道:“公主。”喊了几声,兀鲁也不理,聂耳叹了一口气,慢慢牵来马,登上马鞍,稳坐在马背上,慢慢的跟在兀鲁后面。
白花因为挂念着仪福,急冲冲的赶回梨花院,一入殿内,只见到韩老头和他的小妾翠环,还有阿宝、小竹等几个婢女,不见了仪福。
白花忙问道:“仪福娘子去哪了。”
阿宝忙回道:“娘子说近来府里多事,她不好在此叨扰,娘子和夜合姑娘回松柏林子了,娘子还嘱咐奴婢,多谢公主连日的照顾。”
白花又道:“她的伤怎么样子。”翠环道:“已经渐渐愈合了,虽是又裂开了,竟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奴家又给娘子配了好多副药,止血的、化淤的、活络经脉的、养神的、补气补血的、擦的、抹的、涂上的,煎的,各种各色都齐全了,只要娘子按照法子上服用,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白花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又嘀咕道:“姐姐也太奇怪,为什么要回那么个荒僻的地方,也没人赶她。”
韩老头笑道:“既然不见夫人尊颜,公主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好让老朽瞧了,好过四太子那边去。”
白花不悦道:“本公主没病没痛的,好好的让你瞧什么吗?倒是本公主心里不疼快,你有治疗心痛的药吗?”
韩老头笑道:“敢问公主,怎么个不痛快法,老朽听了,好配药。”
白花走了几步,坐在铺着大红绫萱草团花布搭子的方脚榻上,扬着下巴道:“因今莲妃娘娘去了,我心里不痛快,你配副药吧!我好吃了,去忧解烦。”
韩老头笑容可掬道:“这也不难,不用吃药。”又指着翠环笑道:“老朽的小妾最是擅长唱曲,让她为公主唱一曲,保管公主开开心心的。”说着又叫道:“翠环,快给公主唱支曲儿解闷。”
翠环一向怕他,忙应了,清清嗓子正要唱,白花气道:“你不说你无能,倒打发人唱曲,谁有兴致听她唱。”
忽然仰头望了一眼翠环,只见翠环皮肤白皙,婀娜俊秀,又瞟了一眼韩老头,只见他发白胡子一大把,又瘦瘦小小,白花忍不住替翠环不值,好好一个俊美的女孩,居然跟了一个糟老头子,在白花的心里美人应该配英俊倜傥的才子。
白花叹息道:“你老人家真不知羞,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娶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真是糟蹋了人家。这样吧!你这小妾我很喜欢,将她留在这陪我说话解闷。最好你另外写一封休书来,生死嫁娶毫不相干,怎么样。”
韩老头幽诙古怪,虽不是十分好色,只因当时纳妾之风盛行,他家中颇为财产,且有没有儿子,故将被金人掳掠到燕京的宋宫女子买来当婢妾,一为传宗接代,二位有人照顾饮食起居。
闻言虽有几分不悦,又不敢明说,只笑道:“公主要留下她,小民哪敢说不,只是家中幼儿尚在襁褓之中,牙牙学语,少不得母亲的照料。公主若实在喜欢翠环,等幼子年纪大些,长至七八岁,老朽在将翠环送来可好。”
说着又笑眯眯的翠环,翠环一向聪明伶俐,跟了韩老头这几年,也学的一手好医术,又刚生了一个儿子,刚想着母凭子贵,作当家妇人,好享受富贵。
想着跟着白花虽然衣食无忧,到底还是奴婢,韩老头虽然对自己严厉古板些,到底也是疼爱她的,跟着韩老头生活起居有人照料,也算是主子,不想作被人使唤的奴婢。忙跪下道:“得公主另眼相待,是奴婢的福气,只是奴婢舍不得年幼的孩子,还请公主宽恕奴婢不能作陪了。”
白花听了,甚为惋惜,也无可奈何,只淡淡道:“我一心为你,你既然心甘情愿,你就随他去吧!”翠环听了,朝白花磕头,随着韩老翁走了。
白花望着他们一老一少极其不协调的背影,道:“阿宝,她为什么愿意跟着一个老头子,岂不糟蹋了。”
阿宝笑了一笑,叹息道:“公主觉得是糟蹋了,翠环倒不觉是糟蹋。”白花震惊道:“这是为什么。”
阿宝面色沉重道:“自汴梁沦陷,京师十万女子尽被北掳掠而上,十亡九娼,她们过的日子是公主不能想象的。奴婢的姐姐,就是……”阿宝说到一半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白花问道:“阿宝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阿宝脸上挂着泪珠儿,道:“奴婢只是想起姐姐,心里难过而已。据奴婢猜测,翠环之所以不愿意离开那老翁,一来韩大夫给了她安稳日子,二来她生下了儿子,定然舍不得孩子,三来韩大夫家中财产又富足,翠环的孩子又是韩老翁的独子,翠环不动心思是不肯能的。纵然公主山珍海味的伺候她,她断断是不肯留下的。”
白花忽然问道:“阿宝你是不是想嫁人了。”阿宝脸一红,害羞道:“说翠环呢?怎么就说到奴婢身上了。”
白花道:“不是玩笑话,你若是想嫁人,和我说一声,我给你找个好人。”
阿宝闻言,泪珠又滚落下来,跪地含泪道:“奴婢真不想嫁人,也不是玩笑话,奴婢若有造化,愿意伺候公主一辈子,有幸先让奴婢死在公主前头,只求公主念着奴婢往日的情义,将奴婢的尸体送往宋朝,埋在扬州城东十里堡桂花树下,也就是公主对奴婢的深情厚谊了,奴婢在地下有知,也会感念公主大大恩。”说着,郑重的给白花磕了三个头。
白花忙扶起阿宝,伤感道:“都是我不好了,明知道你念着故土,不该说这话的,倒招惹出你的眼泪来了。好阿宝,快别哭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了才能回到故土,等哥哥去南朝时,将你带去,好吗?”
阿宝不语,只是一个尽摇摇头垂泪,白花道:“你不是很想回家吗?怎么又不去了。”
阿宝又拉着白花哭道:“奴婢说过要伺候公主一辈子,报答公主的厚恩。恩情未报,不敢离去。求公主依了奴婢吧!”
白花闻言,感动的热泪盈眶,口里道:“好阿宝,我还真舍不得你呢?”
阿宝说留下报答白花的厚恩,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阿宝太熟悉人情世故,她明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她一小小的婢女,白花不在,有谁会真的送她回家,除了将她抢占为奴为妾之外,她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阿宝坚决打定主意,不离开白花一步,这样她还能多活几年,过几年安稳日子,所以她对白花一应大小事尽心尽力,好在白花也将她当做贴心人。
白花原就为海莲的事伤心,一直忍着不哭,见阿宝哭了,忍不住也放声大哭,阿宝一向最懂白花,见白花哭的伤心,便想着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海莲,抱住白花,让白花哭个够。
白花哭的累了,又觉得饿了,阿宝破涕笑道:“好了,大哭一场,心里舒畅了,自然就饿了。奴婢准备吃的去,公主且忍耐些。”
白花歪着凉榻上胡乱想,暗暗道:“女儿虽不能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出入将相,却有痴情的海莲嫂嫂,忠贞的仪福姐姐,魂牵梦绕情牵故土的阿宝,与那些男儿比起来,她们也算是巾帼英雄了。”
松柏林被风吹得乌拉拉作响,林子尽头几间小小的木泥草房里,透着微弱的猪油点燃的灯光,仪福半依在炕上的桦木小木炕桌上,望着漆黑的夜晚出神。
夜合端着一碗药汁进来,递给仪福,问道:“想什么呢?”
仪福回过神来,伸手去接,却看到了,夜合脸上那几道明显又可怕的疤痕,像是没有眼珠的海莲,血淋淋的站在她面前,吓得仪福后脊梁骨发凉,手一颤,没有接稳,差点将药碗打翻了。
还是夜合眼尖手快,托住了放在桦木小炕桌上,坐在仪福对面炕沿上,望着仪福,仪福淡淡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想起莲妃,她凄惨的模样在我头脑中挥之不去。”
夜合想了想,握着仪福的手道:“我听说了,莲妃挖掉自己的眼珠了,真是把我吓坏了,她对自己都能那么狠毒,还不知怎么对付你呢?果然她没安好心,竟然要烧死你。”wWw.qikuaiwx.Com
仪福摇头道:“她倒不是真的要烧死我,她只是想要求证一件事。”夜合忙道:“什么事。”仪福叹道:“莲妃想知道金兀术更在乎谁。”
夜合叹道:“不论她其他不好的,但看她一片痴情的份上,也着实可敬可配。若她不是金人,我们汉书女史上倒可以为她列一章,但表她的痴情。但她是金人,金人都是可恨的,又该千刀万剐的,纵然莲妃对爱多么忠贞,我心里多么佩服她的气节,我们汉书上一言片字有不该有她的,若叫后人知道了,岂不是骂我们忠奸不分。”
随后夜合又道:“虽然那时很恨她拈酸吃醋、张扬跋扈的性子,让你吃了不少苦头,但她就这么死了,又替她惋惜。好在临死之前她也轰轰烈烈的闹了一场,一座富贵华丽的梧桐殿被她烧成灰烬,也不枉她此生了。”
仪福听了,道:她要是没一点动静倒不像她了。以她那般火爆、刚烈的性子一定会那么做的。”
仪福的眼睛流露出羡慕,又几分惆怅,又有几分失落,喃喃道:“是呀!她不枉此生,爱的轰轰烈烈,去的也轰轰烈烈的,做到她这份上,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不像我,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无一点用处,终身待在这僻静荒凉的不毛之地,虽是活着,心却一点点死了。”
夜合见仪福说的伤感,也无可奈何,忙劝道:“药凉了,喝药吧!养好身子,才有精神想其他的。”
说着,将药递到仪福手上,仪福接过喝了几口,夜合环顾四周,又握着仪福的手,开解道:“此处虽是荒凉,却不失为安身立命之所,圆圆你看看你,才离了这一会,不是挨刀子就是遭火烧,可见外面也不好。你的心我是知道的,清贫孤寂最能忍的,最不能忍是听闻故国的消息。听不到时你尚能片刻安宁,听得了你便越是想念,越是无能为力,便闷闷不乐,心神不宁。这些我都知道。我活一日我的心便与你的心在一处,一起想着南朝故人、故事,虽然没有什么用,也些在有些人看来,我们是痴傻不识时务的。其实她们才是忘本的,我说这番话,是想让你知道,你不是孤单的,你还有我。若妹妹你都了无生气,我更无求生的意思了,自娘娘死后我本无意苟活,只因想着娘娘的话又念着你,才苟且活到今日。如今我也不许你再说没意思的话,没得倒叫我伤心,将来你和我地下也难见娘娘。”仪福听了,眼里噙着着泪,滑落在毫无生气的脸上,哽咽道:“姐姐,是圆圆错了,不该说着这般沮丧的话来,倒让姐姐寒心,也辜负我平生的夙愿。姐姐放心吧!圆圆知道任重而道远,少年多磨难,风雨过后才见彩虹,战火硝烟过后方是和平。这一天我会等着的。我会等到我父皇、皇兄、赵宋宗亲回归大宋的那一天。不管多久,只要我没死我都会等下去。”
夜合笑道:“这才是我认识的仪福帝姬,我知道很艰难,很痛苦,但我会一直陪你熬下去。”
仪福微微一笑,道:“辛亏有姐姐,否则这世上不知还有没有赵仪福了。”夜合也笑道:“也辛亏有你,否则这世上早就没有萧夜合了。”说完,站起身来,笑道:“你饿了吧!锅里蒸着野菜,我端来给你吃。”
仪福刚想说不饿,又怕夜合担心,少不得吃了小半碗燕麦、豆粉等粗糙粮搅拌在一起蒸的野菜。
仪福自打搬到松柏里子里,除了白花接济之外,吃穿用度一概靠自己,松柏林虽然不甚肥沃,却有大量的松子、野果子、野菜、偶尔也有野鸡、野兔出没。
夜合捉了十几只野鸡圈养在篱笆院了,已经能下蛋了。这样的日子仪福倒乐享其成,随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时光悄悄流逝,仪福思宋之心有增无减。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帝姬传之红颜劫更新,第156章 嫌夫老白花留妻,叹痴烈主仆赞海莲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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