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洞里还是有些吹风，姜晞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坐到前边给南岐挡着，她如今只希望自己的身体再健壮些，能在明日的时候带他下去。
南岐抬起头看着姜晞坐在那风口上，脸上神色一暗，嘶哑着喉咙道：“我不过略微有些受寒，你不要一副我病入膏肓的样子……”又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子，淡淡道，过来。
姜晞只得过去，才一过去，却瞧见南岐看着面前的那堆火，如玉的脸庞被火影烘烤得越发的温润许多，南岐轻轻的笑了笑道：“许久没有这样了，许久没有和人这样坐在一起了，我记得还是很小的时候，我那个时候才刚来大煊，什么也不懂，我所到之处，见过的人看过的事，我那时候以为样样都是好的。”
南岐兴许是有些发烧了，神识有些不清楚，话倒是比平时要多些，他看着面前的火堆，他的心里看见的却不是那土堆，他看见的，是很多年前，那个还没有融入世俗的自己，是那个看着周围的金碧辉煌，看着那些达官显贵佯装和蔼的自己。
南岐的语气微微变得冷了，瞳孔也在一瞬间变得昏暗，他瞧着姜晞，问到：“你便不问我，为什么要杀刘越？”
姜晞这才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的看着南岐，刚刚的话，姜晞只当是南岐烧糊涂了，可是如今的话却叫她心中微微有些抖动，她自然是想知道的，可是纵使她想知道，南岐也不会同她说，为什么要同她说……她到底与他不相干。
南岐抬起头来看着姜晞，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疼，带着他这么多年来的不甘与恨意，每一个字是别人拿着刀在他心底上刻的，他道：“我的母亲死在五年前的时疫里。”
姜晞忍不住问道：“桃花夫人？”这是之前南岐同她说过的，南岐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主动提起自己的母亲，可是他只要提了，姜晞一定能记住。
姜晞之前并不曾知晓这位桃花夫人，只知道这位夫人是从楚国来的，是楚国君当年最为宠爱的妃妾，来大煊为质，因门庭前植了一树桃花，有日君上门前而过，见人面桃花相映红，所以便赞了这位夫人为桃花夫人。
表面上看上去是一段佳话流传，其实却是几位隐秘的内宫逸事，毕竟……桃花夫人不是君上的妻妾，怎么能得君上所赐的称谓，然后让六宫的人乃至外间的人口道相传。
姜晞原先并不了解这样的事情，六宫里边最瞒得住的往事，她也不过是因为南岐的原因多加留意了许多。
这位夫人的风评历来不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千里迢迢，无依无靠，周旋在六宫之中，或许只有男人才能是她与自己孩儿的依靠。
“母亲活着的时候，并不好，”南岐不再看着她，看着面前的火堆，“她的容貌，能让我的父君为之倾倒便可以让别的男人为之倾倒，从楚国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楚国君正一品的夫人，可是到了大煊，再高的妃位也比不过一口饭粮，一吊子银钱来的实在。”
南岐眯起眼睛，他还记得那一日，那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可怜又可笑的，他以为所有的人与事，都是如同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的光鲜亮丽，大煊的一切于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他喜欢这里比楚宫更为广阔无垠的天空，更加巍峨壮阔的河山。
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都足以叫他流连忘返，那些穿着华衣的少年少女都是他的至亲好友。
直到那一日斜阳西下，他举着一支还没有开放的荷花，走在长街上，一直走到了碧桐馆前，他瞧见他的母亲，本应该留在碧桐馆半步不离的母亲，从一个贵人的车架上下来，言语之间俱是谄媚的颜色。
手上的花便落在了地上，落到了泥土里，沾了灰，布满了尘。
他质问母亲为什么，母亲转身便是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他的母亲居高临下，告诉他，什么叫做生活，生活便是打碎了牙齿都要伴着血泪一起咽进肚子里。
“我区区一个女子，除了这幅容貌，我什么也没有，我举不起刀拿不起剑，”她看着他，那一年的南岐才七岁，记忆的最后画面是碧桐馆里铺天盖地的碧色梧桐，母亲红妆尽残掩盖不住的疲倦，“可是我的背后有你，我不能输，我只能让他们因我的容貌为我们母子举起刀拿起剑！”
她失去的是一个女子的尊严，即使化最美艳的妆描最红的唇，她作为一个女子的美好也都被这煊朝的帝宫消磨殆尽了，而她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最好的年华，保住了自己作为母亲，最后的尊严。
南岐深深吸一口气，眼角隐隐约约有些泪光，不过他向来克制，话到嘴边也不过是道：“五年前，也和这一次一样，甚至还要更加惨烈，整个帝宫也只有刘越有治疗之法。”
姜晞突然有些不忍了，她轻轻的把手放在南岐的肩膀上，道：“你如果不想说那便不要再说了。”
少年微微坐正身子，抬眸看着外间的寂寂夜色，看着那些冰雪的琉璃光辉，也是这样的夜，无数次的回忆起来，使他夜夜无法安眠。
“殿下？”阿晋打开门，看着灯光照耀下的人，额头上顿时有些冒汗，“我们世子已经睡下了，帝姬殿下若是有别的事……”
青鹤穿着一身妃色貂领大撆，左右两边的人只提着两盏灯笼，还算得上是低调，青鹤一脸的凝重，双眉紧紧的蹙着，一见到阿晋打开了门，便道：“让本宫进去！”
言罢，左右二边的人推开阿晋，青鹤帝姬衣襟带风便这么走进去了，才一进去见到四处都是一片漆黑并没有点亮灯，青鹤便越加明白了，只转身朝着阿晋问道：“南岐去哪了？”
“世子歇下了……”阿晋纵使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苍白无力，却还是这样的回答道。
青鹤皱起眉头，一脸的不耐烦，一转身便坐到了正堂里边，沉声道：“今天是你们家夫人当初殁了的日子，你若还有半分明智，便同本宫说一说您家少主如今身在何处！不要让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南岐离开之前，只是告诫阿晋谁来了都只说他不见客，也没曾想这青鹤帝姬会是这样硬闯进来的。
青鹤见阿晋打定了主意不开口，看着灯光照耀着的碧桐馆，莫名有些酸楚，她笑道：“不肯说？如今也要防贼一样的防备着本宫了么？”
“不敢，”阿晋低下头，“奴才不敢。”
“他不回来，本宫便在这里等，一日不回来，本宫便等一日！一辈子不回来……本宫也等他一辈子！”青鹤清亮的眸子里闪现出一种决然，“阿晋，这些年了，好多年过去了，每年到这个时候，本宫总是回想起那一年。”
她的面前是夜光透过雕花笼照影在墙壁上的光斑，而她的眼里却是沉浸了许多年经久不散的雾气。
“有些东西，不是时间过了，想忘记便可以忘记的，”青鹤的声音突然没有了气势，“我总记得原先的好，可是他就只记得原先的坏了。”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似乎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是君上最为疼爱的九公主，是君上的掌上明珠。
她一直不喜欢住在碧桐馆里边的那个女人，原先她一直以为她的母亲才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子，可以后来，桃花夫人在重阳节上进酒时妍妍一笑，叫在座所有的男子都坐不住了，包括她的父君。
她还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那个冬天帝宫不太平，几乎处处都笼罩在那样的雪花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数不清的尸体被抬出去，母后的眉头皱了很久也没有平复。
她躲在屏风后边，听见母后在与那位姓刘的太医问话，然后她听见了碧桐馆，这三个字叫她有些心惊。
然后她隔着屏风瞧不见母亲面上的神色，可是她听得清清楚楚，她听见母亲道：“宫里已经有那么多的贵人失了性命，也不独独她桃花夫人一个人。”她的母亲轻轻的合上茶盖，抬起自己的眸子，瞟了一眼刘越，淡淡道：“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的人该治，有的人却不应该活。”
“可是……”刘越几乎要落下泪来，抬起头看着坐在位子上，身穿着一身明黄色长衣的女子，“娘娘，夫人于我有恩，我不能，我不能……”wWw.qikuaiwx.Com
“不要同本宫说什么医者仁心！”皇后明显不耐烦，“你若是有这样的仁心，你来的便不应该是太医院，外边的世界天高地阔，芸芸众生，够你仁慈的了，刘越，我知道你的妻子尚且怀胎十月，你的母亲也已经年入古稀，你该想想他们……”
之后，他们再说了什么，青鹤便无心再听了，她只觉得冷，觉得这帝宫的冬天似乎都要冷到骨子里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卿卿折江山更新，第九十一章千山鸟飞绝（7）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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