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并不是没有见过母亲算计谋害别的女人,也只有这样的,母亲才能保得住自己的位子,她也永远会是君上唯一的小九儿。
可是那一夜,她趴在未央宫前的台阶上,看着那些落在台阶上的苍雪,看着那些淹没在浓重的雪色里的长街。她开始第一次不知道前路,究竟是何样的光景。
而那个少年,便是从那飘雪的尽头,这样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了,一直到跑到了未央宫前。
南岐自来都是一个骄傲至极的人,纵使他的母亲游走在帝宫无数的达官显贵之间,南岐也依旧是那般冷傲的模样,可是那天夜里,少年一袭白衣蒙尘,跪在未央宫前,抬起头,声泪俱下。
“皇后娘娘!”南岐跪在台阶下,只有跪在那般巍峨的台阶下时,才会发觉到自己的渺小,“请皇后救救我的母亲……”
少年那时还在变音的时候,声音越变越嘶哑,带着特有的干涩,夹杂着风雪断断续续的传进内殿里。
青鹤打开帘子,看着皇后安坐在自己的贵妃椅上一双手轻轻的抚摸过自己的鬓角,隔着屏风,底下跪着一圈候命的太医,皇后一双眉目俱是寒霜。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等候着什么,那些太医瑟瑟发抖,只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出面。
寂静无言的内殿,便在这种诡异的寂静里,这个帝宫里的美丽,正在缓缓死去。
青鹤实在受不了了,她提起自己的裙摆一转身便出去了,一打开门便是满天的飞雪,那个少年跪在厚厚的雪堆里,额头上已经碰的破了皮,殷红的血从他的额角缓缓的流下来。
“南岐!”青鹤站在台阶上,瞧着他,“回去吧……”
“青鹤……我求求你,”南岐面上是带着冰的泪水,他昂头看上去的目光似乎见到了这个世上最后一根稻草,“我母亲病了,太医院已经有了法子了,我母亲就快要不行了……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南岐哭的有些气急,说气话来都变得断断续续了。
“我从舒妃宫里,贵妃宫里,一路求过来,”南岐的眼睛里倒影着数不清的雪花,包含世态寒凉,“他们说,所有的太医都在未央宫……我不用太多人,只要那位名叫刘越的小太医出来救我母亲性命便可。”
“南岐,”青鹤是偷偷摸摸出来的,她走下去走到南岐的面前,蹲下来,如今两个人都已经是大雪满头了,“不必了,你不必求了,这里的人救不得你的母亲?”
“为什么?”少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额头上的伤口缓缓的流下来血液,“为什么不救?这个宫里连最低等的奴婢奴才都有太医院送药,我的母亲为什么没有?”语气最后几乎发颤。
“你的母亲,”青鹤咬牙,实在不忍心,“在你的母亲没有来时,皇后与贵妃还有各宫的妃嫔从来都是势如水火的,可是你的母亲来到大煊的帝宫之后,她们从来没有那样的团结……南岐,今天拦着太医的不止是我的母亲,还有舒妃,贵妃,德妃,甚至太后!”
这世道何其凉薄,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的篡住,呼吸不得,他救不得自己的母亲,也救不得自己。
“不,不,”南岐退后一步,眼睛里俱是惶恐,反过头来看着青鹤,伸出手紧紧的握住青鹤帝姬宽大的袖子,“青鹤,我什么也没有了,我只有我的母亲了,我只有她了……只要你们救了她,哪怕是刀山火海,哪怕是当牛做马,我皆没有问题。”
洞里边的火堆轻轻的崩裂出一点点的火花,照在少年的面上,他面上的神色却越发的晦暗,姜晞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巨大的疼意在缓慢的袭来。
“我回到了碧桐馆,碧桐馆那天夜里好黑,”南岐缓缓的闭上眼睛,“我就眼睁睁的看着我的母亲……死在了那寂寂的夜色里。他们没有管我,就是想要我看着母亲死。”
“就是要让我自己瞧清楚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看见我自己的弱小,”南岐缓缓的把自己的手拿起来,拿到面前,看着自己的手指,“我从碧桐馆出去,冒着严寒,在未央宫前跪了一夜,我又去永寿宫前跪了一天,没有一个人见我,我很想求求神佛,我在心底默念了千百遍,可是神不救我……刘越,刘越当年做错了事,被我母亲救助过,也是因为我的母亲害了时疫,他才研究时疫的,可是后来到底,那方子也没有用在我母亲身上。”
他当年有十足的傲气与棱角,心里边百般不愿,不肯原谅母亲的种种做法,可是只有当母亲的去世了,就从那天夜里,十里长街的大雪地里,足够他回想起看清楚自己的人生。奇快妏敩
那一条路走下来,是伴着血泪的长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力感。
“我在碧桐馆前边坐了三天,”南岐微微一笑,格外的寥落,似乎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坐在雪堆前边看着歌舞升平的帝宫,看着金碧辉煌的繁华地狱的单薄少年,“如今我杀了刘越,可是心里边终究一点也不快活。”
心里边藏着毒藏着恨的人,如何能风轻云淡的过一生。他所有的安乐与熹姁只怕都随着当年桃花树下那个绝色倾国的女子一同死去,埋葬在锦绣威严的帝宫。
南岐越说脸色越红,终于到了半夜里,便觉得累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便沉沉睡去,姜晞拿着手帕子从外边用雪水化开,浸湿然后再敷在他的额头上。
手一摸着南岐的面上,却原来那面上全是泪水,姜晞心下一动,只好把头靠在他的边上,细细的看着这少年的脸。
“你说的,”姜晞淡淡道,“我都懂,我原先七八岁的时候,我娘亲也是无药可医,病死在榻上的。”
姜晞淡淡一笑,知道面前这人已经睡去,自己说的话入不得耳了,她轻轻道:“之前在京兆伊府前,你只说别让我管时疫的事,你说不想让我因此可怜你,我知道你一向是个最最骄傲的人,决计不肯受得旁人一点半点的看轻,无论发什么总是不肯说出一点苦楚来。”
“我原先遇见你的时候,我只觉得你成日冷气森森的,十分害怕,可是后来,”姜晞笑了笑,“在狩猎场上你射下救太子殿下的那一箭,足够叫我看清楚你是何样的一个人。”
“我怎么会轻视你,又怎么会可怜你,”姜晞鼓起勇气,缓缓的说道,可是她觉得自己又不够勇敢,不敢在南岐醒着的时候和他说,“在我的心里,你比这世上最亮的明珠还要亮,比晴空万里的天空还要明朗,只是我不敢讲,不敢和你说,更不敢因你的一举一动而开心或是难过。”
姜晞忍不住泪眼有些迷蒙,或许这一辈子,她同着他的缘分,也不过是那天夜里,喝醉了酒的那一次,蜻蜓点水那般的一吻。
抑或是这个雪夜,她趴在他的耳边缓缓述说过的情思,所有的悲欢与冷暖,他皆是不知道的。
“我总是不够好的,”姜晞伸手揉揉南岐的额头,少年身上杜若的味道淡淡的,令人心安,却又那般令人浮动,“我是这世上最最胆大的人,我敢觊觎这世上最绝艳的男儿,可是我也是这世上最最胆小的,我怕这样的情思被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知晓了。”
很多年以后,姜晞遇见了一个人问她什么叫做情爱,姜晞从来没有细细的思索过这样的问题,可是那一次,她突然想起来了这个时候趴在南岐耳边轻轻说话的自己。
所谓的情爱,只怕是人心里边的珠宝,它美丽非凡令人惊艳,却又脆弱易碎,不堪一击,让人捧在手里,只怕稍稍一碰,便碎裂一地折射出一个愚蠢而又可笑的自己。
姜晞说的动情,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她只怕明日太阳升起,这个人醒了,等他醒了,他便又是楚世子南岐,而她继续作她的户部尚书之子。
而就在这时,姜晞哭的有些抽气了,一半心疼南岐,一半心疼自己,却恍惚间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缓缓的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
姜晞睁开眼睛一看,心里顿时被吓了一跳,倒把心里边的那些苦楚全部都吓得没有了踪影,面前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正伸着手为她擦了眼睛,然后眉目含笑,道:“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让你觉得你这般的配不上我?”
这家伙!姜晞皱起眉头,心里边那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感动顿时灰飞烟灭,姑娘家的脸皮子薄,只得咬牙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南岐鼻子里轻哼一声,道:“我不过合了上眼睛,并没有睡。”
姜晞脸色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这么说,从头到尾都听见了,脑子里也是半分东西也无法思考了,只是支支吾吾道:“那我……我,我,你……”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卿卿折江山更新,第九十二章千山鸟飞绝(8)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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