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皇子便站在底下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灯光下的父亲已经生了些许华发了，眼角也有了细密的皱纹，纵使被人唤着万岁，称呼着真龙天子，却依旧抵挡不住岁月悠悠呼啸而过，任其留下的那样残忍而又深刻的印记。
“你大约也累了，你先回去吧。”君上伸手挑亮了灯光，烛光轻轻爆着灯花，那些光点落在他的眼睛里变得越发沧桑。wWw.qikuaiwx.Com
“是，儿臣告退，”大皇子低下头，恭恭敬敬的转身离去，离去时还不忘叮嘱道，“也请父君保重龙体，早些歇息。”
待他离开后，君上的目光依旧是看着门口的，门口的黑色石砖上倒影着外边的昼光，整个大殿在突然有一下子寂静下来了。
君上淡淡一笑道：“这昭元殿，热闹的时候，是真的热闹，可是一冷清的时候，又是真的冷清。”这话是朝着边上一直久不言语的苏长安说的，苏长安也忍不住抬眸看着外边的光景。
“太子举荐的那位姜家的姜晞，”君上缓缓伸手握住摆在案几上的一方小小的纸镇，又轻轻的放下又拿起，缓缓的眯起眼睛，“你觉得怎么样？”
“那位小公子，”苏长安细细的回想到，只记得一个轻微的影子了，毕竟当初皇后似乎也曾经想要收拢这个少年，“外间传闻不过说这位公子有些荒唐纨绔，爱胡闹些，可是之前在夜宴上君上也见过了，却不是传言中所说的那般，倒是有几分机灵，而且这些年太子规矩了许多不再贪玩胡闹了，只怕同着这位有些瓜葛。”
君上也不免有些动心，一个国家的朝廷就如同一滩湖水一样，要确保湖内的虾米游鱼活泛，便要保持一湖水质清洁，只有源源不断的活水，为朝堂增添一丝活气，才可以确保长久的欣欣向荣。
“况且，听太子的口气，这似乎又是一个极其明事理，知道体恤民众的人，虽不算什么君子，毕竟年纪轻轻，已经难得了。”苏长安十分中肯的回答，“姜安为户部尚书，他的儿子迟早也是要进入朝堂的，何不如顺水推舟，遂了太子的心意，也算恩赏。”
“安排下去吧，过几日得空了，请那位进宫一趟，朕倒是要好好瞧瞧他的人品如何。”就是如今入仕了，也不过是个小官员而已，翻腾不起多大的浪花，先纳入观察几年也可，君上思及至此便无他话了，不过又想起大皇子来，少不得又体恤他这些日子忙里忙外的辛苦。
君上沉吟片刻道：“还有慎儿，朕倒是觉得要该赏赐些什么了，这些日子忙的眼下都乌黑了。”
“赏……大皇子也不缺什么，”苏长安知道君上的意思是叫自己也陪着一起拿个主意，“只怕一般的事物，大殿下得了也不一定开心呢。”
“他最想要的？”君上眼中神色一凛，似乎许久都没有思索过这样的问题，在这样的沉思中，他恍惚记起许多年前的冬季，也是这样的时候，他会抱着大皇子坐在暖炉前边，静贵妃临窗而坐，那浅薄的阳光充斥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里，摆在案几上的红梅伸展着枝丫，一切都是那般的欣欣然，每个人脸上都是挂着温软的笑容。
他瞧着如今昭元殿内的光景，似乎帝宫还是那个帝宫，冬季还是那个冬季，摆在案几上的红梅也依旧是那般的风华，可是恍惚间，又突然觉得一生的时光便都在这样须臾之间，再难追寻。
君上轻轻的摆摆手，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特别是近些年，君上似乎经常如此，伤感春秋，苏长安也都已经习惯了，便弯腰行礼，然后缓缓的退去了。
推门而出，光线在一瞬间照在他的脸上，他抬眸看过去是千里江山以及巍峨的帝宫，苏长安一个人站在那屋檐底下，纤长的身姿被光线拖得绵长，边上的小内侍赶紧走上前来问道：“总管……君上可是有什么吩咐？”
苏长安挑挑眉头，看着那小内侍，忍不住带着些许的笑意道：“想知道？”
那小内侍点点头，一副讨好的模样，几乎要把脸贴在了苏长安的朱红官袍上，苏长安伸出手指在他眉间一点，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回去告诉大殿下，若是下一次不想吃这样的暗亏，便不要动歪心思。昭元殿里怎么想的，最好不要过问了，如果还嫌自己恩宠太厚的话，尽管安插人手到昭元殿来！”
苏长安眼中带了一丝厉色，他生的阴柔，这样的一丝厉色倒叫人有些心惊胆跳，不敢再过问了。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内总管，光靠那一肚子的墨汁怕是降不住这么些人，要的便是一颗清清白白的心，是否真的清白不要紧，只要君上认为他是忠心的就可以了，要让君上完完全全信任，那便两边不沾。
他的心忠于谁，只怕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姜安到偏院的时候，姜晞还抱着暖炉坐在床上，上次去西山的时候脚伤还没好依旧有些疼，芙蕖哄她吃药，吃的少吐的多，实在是受不了那个苦味。
“芙蕖……”姜晞坐在榻上支着脑袋，膝盖上架着一本还没有读完的戏本子，百无聊赖的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喊着芙蕖，“芙蕖……”
这段时日没有出什么大事，除却烟罗的母亲实在撑不住去世了，姜晞便把烟罗带在了自己身边，也不能带出府里，毕竟烟罗不像芙蕖，不能很好的扮出一个男人的模样。
门口光滑的石面上缓缓的出现一个人的身影，姜晞偏头侧过身子一瞧原来是姜安，便立马有些许的失落，语气陡然变得有些生硬，只轻轻道：“父亲……”
姜安一向便同着她不亲厚，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装作如何一副父女情深的模样了，只道：“你的腿伤是否有碍？”
“嗯？”姜晞不解的偏了偏头，姜安从来没有过问她这样的事，倒叫她有些受宠若惊，“已经……快好了。”
“那便好……”姜安淡淡道，察觉到空气里边的紧张，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姜晞，却见原来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她原来生长得如此迅速，就如同墙角下一颗不引人注意的种子，在某天推窗而出时，突然便发觉那颗种子长成了参天大树，“为父今日过来是要同你说一件事的。”
姜晞心里暗叫不好，自来姜安找她便没有过什么好事，而且瞧着姜安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姜晞心里越发笃定，却还只得硬着头皮道：“何事？阿父但说无妨。”
“我先前一直叮嘱你，与太子交往一定不能过甚，”姜安几乎忍不住便要叹气了，想着这么些年在朝中勤勤恳恳，也不过为了自己这房财产，如今财产有了却无男丁以继承，好不容易有了个代替的，可是眼前这丫头又着实不省心，“太子身份尴尬，是站立在朝堂暗涛汹涌的顶峰的，越是这样的敏感便越是不能碰，太子同君上，可就只有一步之遥了，你知不知道！”
“阿父今天是来教训我？”姜晞皱起眉头，虽然知道姜安也不过是气急之下说的话，却还是叫她有些不舒服，“那我便要问问阿父，我从小到大，如何生如何长的，阿父一概不过问，不过是把我当做个累赘，同着门口那对石做的狮子没有区别……既然原先不管，如今又来管什么呢？”
容熙和君上好歹还是有些父子情分的，不过淡薄而已，可是姜晞自己，却是从小到大没有当过自己有父亲的，因为只有不期待才不会害怕才不会痛，她素来是个安于享福，趋利避害的人，永远也都只会记住最好的事情，这样才会在抬起头来看这世道才会一片的清明朗晰，不会让仇让恨遮住了眼睛。
“你管我也不过是为了姜家而已，你怕我惹火上身，怕我连累了你，就如同你当年纳我母亲入府，却又顾忌我母亲是罪臣之后，所以母亲病了，你觉得这是个大好的机会，”姜晞眯起眼睛，把十几年的事情撕裂开来，这是她第一次同着姜安说母亲，“你不管不问母亲的病情甩手给你的好夫人，因为你知道你夫人不会使人来救我母亲，你现在来同我说连累……可笑！”
姜安面色有些不好看，这些年，姜晞在外边充着姜府的公子，所走的每一步，却都叫他提心吊胆，每每呵斥，姜晞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其实叫他自己也都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女儿天生便不是会困在闺房绣阁里的，她是有反骨的。
“阿晞！”姜安呵斥一声，却也不知道除却这声呵斥他该说什么了，日光下移，照在姜晞的面上，在那恍惚之间似乎瞧见了那位早已故去的女子的影子，让他喉咙发干，倔强的而又带着冷清的风骨，“君上……明日要宣你觐见。”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卿卿折江山更新，第九十九章寂寞空庭春欲晚（1）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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