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劭方才领着侍卫在京城大街小巷寻人,无功而返,现下正颓丧地立在府门口。他老僧入定似的,呆呆望着道上来往的行人,目光触及不远处的华盖马车时,眼中突然有了光,嘴角一点苦涩的笑意,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蹲了下来。
侍立一旁的守德双手托着件干爽的白狐披风,见周劭蹲下身子,忙将披风递给巧儿。
“爷,您累了罢,”他躬身将人扶起,跺着脚哀求道:“奴才求求您别搁这儿站着了,身子骨再好这深秋的冷雨一淋也受不住啊!您回七录斋沐浴更衣解解乏罢,奴才在这人替您看着。”
周劭却一手将他挥开,挪动步子缓缓走下石阶,细密的雨水又扑面而来。
九月初的冷雨淋在身上,过一会子衣裳便寒铁般紧贴在身上,那股子冷意侵肌裂骨,直达他的心,将它冻住。他像是被这湿重的袍子压着,整个人承受不住却又强撑着往前走。
坐在马车里的锦秋却对此毫不知情,她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揩着眼泪。方才吴郎中说赵臻身染奇疾,用不了饭,身子日渐消瘦,若治不好最终只能活活饿死时,锦秋险些没哭昏过去,直到现下,眼泪仍止不住地掉。
“王……王妃,王府到了,”马倌声音发颤,极惊恐似的。
锦秋忙揩了眼泪,深深呼了两口气平复下来,这才撩了帘子预备下马车,一抬眼,双目圆睁,唬得险些跌下来,幸而扶住了车與才稳住身子。
“王……王爷?”锦秋打量着这个一身狼狈,才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人儿,心头忽的一痛。
“下来,”周劭声音沙哑低沉,命令似的。
锦秋踏着马扎,大跨一步在周劭面前立稳了,她抬首望着他,他的眼死气沉沉,下颌还滴着水,虽然灯笼火照得他的脸微红,然而锦秋能想象现下他的面颊是多么苍白。
锦秋忙捉着帕子为他擦拭脸上的水渍,然而他却一偏头躲开了,“随本王回去,”他沉声道,随后一转身,衣摆处带起一片飞扬的小水珠子。
周围太静了,静得锦秋能听见自己微微的喘息声,她手足无措,突然不晓得该迈那一只腿,该如何呼吸,只能呆呆立在原地,望着这个脆弱的,却又令人恐惧的背影。
周劭察觉人没跟上来,回身一把攥住锦秋的手,重重一拉,拖着她往府门里去。
那只手冰一般寒凉,锦秋被触及时,冻得浑身一颤,清醒了似的。
他究竟在雨中站了多久?
“王爷,您快些走,快些回七录斋沐浴更衣!”锦秋脚下生风,竟然走得比周劭还急。
立在檐下的守德望着二人,深深叹了口气,他见巧儿要上前搀扶,忙拉住她的袖子,道:“这么没眼力劲儿怎么在王爷身边当差?”巧儿被训得脸臊红,悻悻退了回去。
“你去做什么了?”周劭拉着锦秋,快步走在游廊上,一盏盏红灯笼迅速后退,任她走得再急,也快不过一个爷们儿,锦秋觉着脑袋都晕眩了,只能由他拖着走,也无心回他的话。
“你是去寻他了罢?”这一声极轻极轻,锦秋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王爷,您慢着些,我跟不上您了!”
“再慢一些,你便随他走了!”周劭像个倔强的孩子似的,越发紧拽着锦秋,拉着她跑了起来。
游廊上,锦秋的蔚蓝色的纱裙随风飘起,像一只鸟儿,而周劭是她的腿。
她想让他慢一些,张开嘴却只能吸气,一个字也说不出,周围的景象她也看不真切了,只听见“吱呀”一声,接着她的身子似乎被人抛起,她觉着自己像是朵散了的蒲公英,被风带到苹果树枝头。
待她喘匀气时,才发觉自己正歪倒在渡月轩的贵妃榻上,而浑身都滴着水的周劭立在她面前,面色阴沉得骇人。
“主子,主子,王爷您开开门,开开门!”屋外是红螺的拍门声。她方才见周劭拉着自家主子进屋,又闩上了门,生怕他要对锦秋不利。
“把人拖下去!”周劭厉声吩咐。
其余几个侍立在门口的婢子又劝又拉,红螺的声音渐渐远了。
锦秋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双手紧紧攥着大迎枕缎面,身子后缩,大喊道:“王爷您究竟怎的了?”
“你要与本王和离,原来不是因本王训斥了你,而是为了你表哥,是不是!”周劭的压抑着什么似的,声音里竟带了丝哽咽。
他眼底一抹水色,锦秋被他盯着时,觉着自己好似被他眼中的风暴卷进去了,那股子悲伤和恐惧她也感同身受。
然而她缓缓移开了眼,随即便意识到不对,愕然望着他,“你怎晓得我表哥还活着?”
周劭将那攥着手中许久,已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的信笺往地上重重一摔,“这是什么,你为何要瞒着本王?宋漓,你是本王的王妃,皇上亲下的赐婚圣旨,你心里便是没有本王,也该顾忌着礼法规矩,顾忌着圣上和本王的颜面!王妃私会情郎若是被宫里知道,你可知你会是什么下场?”周劭双拳紧握,面色绷得通红,面上的肌肉错了位,眼珠子左右溜着,要寻什么东西来上一拳似的。
锦秋发觉他的意图,一个纵身,下了榻,猛地扑上前抱住他已经湿透了的腰身,大喊着:“王爷您冷静些!”
周劭只觉后背一暖,她柔软而温热的身子贴上来,瞬间抚平了他的躁郁,他双拳仍紧握着,身子却任由她抱着,紧绷着一动不动。
“王爷,我表哥还活着我亦是今日才知晓,我去寻他只不过想知道他的近况,您与我夫妻一场难道还不知道我么?我向来不是任性妄为之人,皇上赐的婚我怎敢说和离,上回的话都是气话,做不得真的!”他那湿透了的蟒袍也浸透了她的衣衫,寒气过给了她,锦秋只觉胸前一阵刺骨的寒凉,然而她却拥得更紧,想用自己的身子捂热他似的。
然而周劭却冷嗤一声,将她的手指头掰开,往后一推,笑道:“原来如此,若非皇兄赐婚,你不敢违逆,只怕早便与我说和离了罢!”他向前走了两步,背对着她。
谁又晓得他心里的委屈,他方才冒着雨在京城大街小巷寻了整整三个时辰,若不是有人拦着,他恐怕已经策马出城去寻了。他气恼,恼恨她将自己给了她表哥还不够,现下做了他的王妃仍与他纠缠不清,所以才用圣旨赐婚一事来压她,其实他心里头并非如此作想,他只是想将她留下来,不为什么圣旨,只因是她。
锦秋的双手僵在半空中,她的怀抱空了,方才紧贴着他的寒意远不及这空虚令人难耐,她颓然放下了手,侧过身子淡淡道:“王爷您先去换身衣裳成不成,您换好了衣裳,静下心来了,咱们再说可好?”
周劭禁不住冷笑,回头瞥了她一眼,“还有什么可说的?什么也不必说,当初吡罗江没要了他的命,那他这条命便由本王来收!”周劭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锦秋被吓住了,立在原地定定望着他。
周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而锦秋的火气也被他这一句话勾了起来,她往左去了两步,在矮斗柜上抓了个趁手的香炉往地上一砸,“砰”的一声,还含着火星子的香灰洒出来,正落在周劭方才站的那块青砖上,瞬间融化在水中。
周劭微偏过脑袋瞥了一眼那香炉,视线上移望向锦秋那被烫红了的颤抖的右手,脚步一滞,竟觉自己的手掌也痛了起来。
“王爷,您若要杀我表哥,不如将您的王妃也一并杀了罢!”锦秋微昂着头,目光决绝。
他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接着那疼痛蔓延开,闷疼,于是他一手抚着胸口,缓缓地走,像是受了重伤似的。
锦秋看得眼泪下来了,神色也软下来,脚下不由迈出半步。突然周劭右腿一踹,来不及看清,便听得“乓”的一声,锦秋循声望过去,只见一张黄花梨木杌子歪在墙角,已裂成两半,而周劭,却无事人一般推门走了出去。wWw.qikuaiwx.Com
锦秋身子一沉,猛地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双手撑着地,疼得火辣辣的。
屋子里空空荡荡,从敞开的窗棂中涌进来的风在屋子里穿梭交替,黛青色帷幔徐徐荡漾,发出“呼呼”的响。
门口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原是红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她扶着门口抬腿跨过门槛,忽而猛地缩回了脚,捂着嘴惊道:“主子,这儿怎的有血迹?”
锦秋心口一窒,两滴泪夺眶而出。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宋家嫡女宅斗日常更新,第一百二十七章:愤怒(二)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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