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底黛面的勾头履迈过门槛,袍角的小水珠子便也淋进了屋。
守德双手掺着,垂首立在门口,“王爷,热水已备好了,奴才伺候您沐浴罢,”说罢偷眼觑他,见他神情冷淡得像是被冰雪封住了,守德暗道不好,迈着极轻的步子上前跟上。
他目光正落在他那滴着水的衣摆上,往下瞧,便见露出的白绫裤子上一团刺眼的血红,逐渐晕染开来,守德看得额角直突突。流了这么多血爷竟然一声不吭,真能忍得,然而爷不高兴时,看见了也只能当没看见,若是上前问几句,只怕今日便要打得他屁股开花,于是他闭紧嘴,老老实实跟进去了。
梢间里热气一蓬一蓬散开,直散到亥时方罢,周劭一身绣松风壑韵的草灰色常服,脚踝处被杌子角划的伤口用白绫包扎好了,微微凸起。他脚步从容地往书房去,面上无波无澜,嘴角微垂,眼角眉梢像是冬日里挂了冰的树梢,清冷。
“派个人去渡月轩,监视王妃的一举一动,若她要出府,立即禀报本王!”周劭沉着声吩咐。
“是,”守德垂头应着。
周劭进了书房,往那册子堆积如山的书案后一坐,便没事人儿似的,翻开册子,时不时勾画上几笔。一旁研墨的守德看着他,心里直打鼓,怕他突然发作又唯恐他不发作。人说凡事有不称意,发出来便好了,若隐忍在心里,迟早得坏事。
此时渡月轩里还亮着,锦秋睁着一双大大的眼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季嬷嬷的死是她对不住王爷,可王爷是个明事理的,想必过不了多久也能释怀。现下就是表哥这个坎他心里过不去,他那个人又强得很,这件事上必定不肯退让,所以只能她来让步,没法子,谁让他是王爷呢!可表哥也是绝不能落在他手里的,照昨日的情形看,王爷是真想要他的命!
红烛烧到后头火光只有黄豆大小,最后芯子烧到了底,只有烛泪一摊软泥似的黏在烛台上,此时天边也已泛起鱼肚白,一夜未睡的锦秋起床梳洗装扮。
“主子,您今儿又要出去么?”红螺蹲着身将苏绣月华锦衫云纹边上的褶子拉好。
锦秋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手正了正蕉叶碧玲翡翠钗上的流苏,淡道:“今后想必是出不去了。”
果然,此话一出,立即便有婢子上前禀报:“王妃,方才守德领了五个婢子过来,说是王爷特地调拨来伺候您的,王妃可要见见?”
锦秋摆手道:“不必见了,”又侧头吩咐红螺:“你将这几人安顿好了,今后就让她们在屋外洒扫,绝不能领进屋里来。”
“是,”红螺蹲了蹲身,立即退下办差去了。
锦秋扭身坐在黄花梨五屏风式牡丹纹镜台前,拿起那把枣木梳,将齿上纠缠的一根黑发捻了,随即叹了口气,放下梳子,站起身预备出门。
然而又有婢子来禀说曹嬷嬷和慧秀过来请安,锦秋疑惑了一会儿,便让人领了进来。
二人是带着账册来来向她汇报府中近况的,原来王爷今晨早起便去上朝了,至于府中内务,自然仍交由她料理。锦秋瞧着没什么错漏,于是就季嬷嬷的丧事吩咐了几句,随后才在自己屋子里用了早饭。
不多时红螺也将人安排好了,锦秋便又让她专门走一趟宋府,给宋运递个信让他帮忙寻赵臻。随后锦秋自己偷偷传唤了巧儿过来,命她时刻留意着周劭,一旦听见任何有关她表哥风吹草动,便立即禀报她。
如此一番折腾她的心才安定,若是父亲先寻着了人,那便将人送出城,若是周劭先寻着人,她便去跪求他,无论如何她也要保住赵臻的。
大约巳时时分,周劭下朝回来,锦秋掐准时机,提前一刻钟便在王府门前候着了。
今儿天放晴,王府前头的青砖地已干了大半,只剩几个小水洼。周劭从软轿中下来,大迈步越过水洼,那石青色江牙海水四爪蟒袍衬得他肃穆巍然,胸口和水脚处金线银线堆叠,在阳光下熠熠生光。锦秋自始自终望着他,他却压根没瞧见锦秋似的,径自从她身侧走过,胸前的银蟒腾云而起,血口大张,令人心生敬畏。
锦秋瞥了一眼他的腿,见已无大碍,暗自松了口气,忙快步跟上,“王爷,您等等我,我有话要同您说。”
“本王累了,一个时辰后还有工部几位大人过来议事,王妃的事便留待日后再说罢,”周劭立在雕孔雀开屏的影壁前,微偏过脑袋瞥了一眼锦秋那用白绸子包扎好了的右手,阔袖一挥便提着步子往垂花门去了。
然而锦秋也不气馁,待到周劭议完事回七录斋,她便提着个剔花鸟纹漆红食盒巴巴地过去求见,不想又被拦下。
守德进去禀报了之后,笑嘻嘻地走出来,就地打千儿回禀道:“王妃您下回再来罢,爷今儿为着株州的旱灾心里正闹腾着呢,您进去了爷只怕也给不了好脸色,不如您下回再来,多来几次爷总会见您的,”说罢又放低声儿,凑近了道:“爷这回生了大气了,一时半会儿只怕好不了,不过王妃您是王爷心尖尖上的人,多来几回便是坚冰也得化咯,您说是不是?”
两次碰壁,锦秋心里着实郁闷,不过既然他要强,那她便跟着强,看谁强得过谁。
“守德,王爷的毒才解,昨儿又淋了雨,劳烦你多照顾着,也劝他歇息歇息,保重身子,回头我必重重赏你,”锦秋叮嘱。
“这怎使得,照顾王爷是奴才的本分,奴才自当尽心尽力的,”说罢身子躬得更低了,正对着青砖地上的那张脸却笑出了褶子。
锦秋又朝屋里望了一眼,终究拎着食盒独自走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天儿晴得极好,锦秋白日里吩咐着曹嬷嬷和慧秀理事,无事时便坐在屋里绣绣花。
巧儿和宋运那儿递消息说未寻着人,锦秋越发安心了。若是连王爷和父亲都没寻找,可见他已不在京城,如此便是最好的消息。至于他的病症,锦秋有时想起来便要望着天发好一会儿的呆,只盼望她表哥能有好报,寻着名医治好奇疾,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她一辈子不见他都成。
而这十多日锦秋也日日雷打不动地在府门口接送周劭,往七录斋送吃食,可都这么些日子了,他愣是无动于衷,把她当一枝花一株草,连眼神也不给一个的。
今儿晚膳时分她又提着食盒过去了,见守德过来,还不及他说话,她便叹了口气道:“他又不见我?”
“王妃,主子说今正儿想吃甜,可巧您送来了,让过去与他一同用晚膳,”守德比锦秋还高兴似的,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锦秋脸色转晴,“我记得公公爱玉器来着,现下便过去渡月轩传我的话,让红螺将我那翡翠玉白菜找出来给你,”锦秋扶了扶蝶戏双花鎏金髻,脚步轻快地往屋里走。
“谢王妃赏赐,”守德乐得颠颠儿的,撒丫子往渡月轩去了。
锦秋一走进去,便见八仙桌后正优雅地用着八珍汤饼的人,他的背端得直直的,用完一口,拿起纯白丝帕轻拭了拭嘴角,一双眼却仍看着碗里,并不看她。
锦秋丝毫不在意,将食盒放在八仙桌上,揭开盖子从里头端出一碗冰糖炖燕窝,呈给周劭道:“王爷您只吃一小碗面饼怎够,这燕窝甜汤,您用一些?”
周劭瞥了一眼她已然痊愈的右手,旋即才看向青花瓷碗中的燕窝甜汤,汤汁细腻,还有几点红枣枸杞作点缀,看相倒不错。
“你亲手做的?”周劭淡淡问道。
这话可问住了她,她能读书,会算账,针黹女红也不在话下,可厨房她却从未去过。她面色有些窘,讪讪道:“虽然不是我亲手所做,却是我特地吩咐厨下为您做的,还亲自端了过来,王爷您今儿不是想吃甜么,正好尝尝?”
“不是你亲手做的,本王不吃,”周劭夹了夹鸡丝入口,连瞧也不瞧那燕窝汤一眼了。
周劭耍起小孩子脾气来锦秋可真没法子,她只能退回到周劭对面的紫檀木椅上坐了,自己忍不住拿起玉勺舀了一勺放入口中,香甜爽口,她于是又尝了一口,抬眼觑了觑正专心致志吃汤饼的周劭,心想他这是放着好吃的不要,非得吃她做的糟粕,既然他自己要找罪受,她只好满足他了。
“那下回我自己亲手做了给王爷赔罪,您看成不成?”锦秋眯着眼望向他。
周劭这才掀眼皮子瞧了她一眼,见她笑得狡黠,忽而想起儋州她做的那碗姜汤,忙道:“王妃做的自然王妃先尝,王妃觉着好了再端过来,只不过吃不吃便是本王的事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宋家嫡女宅斗日常更新,第一百二十八章:低头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