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丫鬟,狗仗人势去欺负一个不得宠的庶子不足为奇。可她却完全不把一个堂堂的七品命官放在眼里。想来,这苏钰的老爹,绝不是一般的来头。那正牌的苏夫人,才能如此嚣张跋扈。
“苏大人,吃饭了。”
吴音推开门,将饭菜摆放到桌上。清澈透亮的晨光随着她的身影照进来,房间里豁然亮堂了许多。
苏钰放下手中的墨笔,抬头看过来,神色中略带着一丝诘问的意味:“怎么是你?方妈呢?”
“方妈路走多了腿疼,所以就让我过来跑腿儿。倘若大人不习惯,我这就去跟方妈说……”
“不必了。”
苏钰捡起一件外衫来穿上,无甚表情的在饭桌前坐下。
因为方妈的叮嘱,吴音遂站在一旁,看着苏钰手起筷子落,一板一眼的静静吃着,除了喘气儿,几乎再没有别的声音发出。
房间里静悄悄的,是那种又冷又尬的静。中间去给苏钰倒水,吴音都不自觉的蹑手蹑脚,唯恐发出一点声音,破坏了这默哀一般的气氛。
彻底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度日如年,苏钰终于慢条斯理的吃完了饭,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
吴音深呼了一口气,过去收拾好碗筷。走到门口,忽听苏钰吩咐道:“隔壁房间里有一箱子书,前阵子雨水多,怕是要发霉了,等下帮我拿出去晒晒。”
“是,大人。”
吴音郑重的答应了一声,先把餐具送回厨房,简单吃了点东西,跟方妈打了一声招呼,就回到主院去晒书。
十多天前已立了秋,却直到现在,才感觉出秋高气爽的苗头来。有时候真是怀疑,眼下这明媚和煦的太阳,和之前差点烤熟自己的那一个,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日上三竿,顾玄才从被窝里爬出来。走到院子里伸了个懒腰,看到人都不在,便随手拿起一本书,稀里哗啦的翻着,向吴音打听起来:“公子呢?方妈怎么也不在?”
“刚才刘伯来传话,说有人到访,大人去前面了。刘妈在后厨收拾,我过来的时候还听见她念叨,说你若再像这般睡得天昏地暗,以后就不给你留饭了。”
听到口粮不保,顾玄虎躯一震,忙放下了那可怜的书册,一溜烟的跑去后厨。
不足一亩的一片空地,足足让吴音断断续续的翻了三天,才总算平整了起来。趁着天色未晚,又找到刘伯支了些钱,想要尽早买些菜籽洒下。
早一天种下,就能早一天发芽,早一天长大,最主要的是能早一天吃。不必再去买别人挑剩下的廉价菜。
树上的叶子还是绿的,垂暮的风已有些寒意。在夕阳如痴如醉的辉煌中,拂过飘摇的酒旗和成串的灯笼,纷纷扰扰的红尘之下,竟饱含着一股孑然遗世的悲凉。
几日之前,被陷害成山妖的时候,她并不曾想过,还能侥幸活过这一回。只道生死契阔,恩断义绝。与红叶村,与吴家夫妇,再无任何瓜葛。
而今死里逃生,前缘已断,虽暂寄身于苏钰门下,来日,又该何去何从?
人真是奇怪,本是生而孤独,注定了,也打算好,要孤胆天涯,漂泊此生的。突然间了无牵挂了,却又在诗和远方里,茫然无措起来。奇快妏敩
谁家的小孩子跑出来,追逐打闹着,撞到了吴音身上。吴音慌忙伸手扶了她一把,自己也醒过神来,发现街上的摊贩已经开始收摊了。
慌忙向卖种子的摊位走过去,选了几包长得快的付了钱,正要往回走,却听到身后一阵吵闹。
风霜仆仆的少年殷切的哀求道:“老伯,求求你把马卖给我吧,我出三倍,不,我出十倍的价钱……”
老伯却相当固执,一味只牵着马不放,挥着一只手将少年驱赶开:“让开让开,百倍也不卖。你的马都被你跑死了,我岂能让它再去送命……”
“老伯,我真的有急用。我……”
马尾甩过,随风扬起尘埃倏然落地,漫天瑰丽奇绝的流光也随之黯淡失色。古道西风,青砖黛瓦,刹那间仿佛虚化成寥寥数笔的水墨,逸散于天地之间,带着万千缱绻的余韵。
转瞬。
顷刻。
须臾。
良久。
残霞凋零,晚星萧索。
没有浪漫主义情怀的人,大抵是永远都不可能有浪漫主义情怀了。终是吴音开口,打破了这四目相对沉寂,梦游一般恍惚的问道:“你买马做什么?”
不等柳临风回答,又急人之所急的说:“如果你真的肯出十倍的价钱,我知道哪里可以买到……”
柳临风稳住身形,缓缓的走过来两步,突然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拥进怀里,以最大精度的区分真实与幻影,在她耳畔呢喃道:“不需要了……”
柳临风似乎用上了吃奶的蛮力,吴音几乎要透不过气来,挣了一下,却反被拥得更紧。
“你抱够了没有?我快要被闷死了……”
柳临风慌忙放手,关切的打量一番,看看她有没有少了什么,伤到哪里:“你没事吧?对了,你不是在红叶村吗?怎么来了拂云县里?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我不用回去了,嗯……”
吴音想了一想,她这些日子只听说贾大仙离开了红叶村,却不知山桃怎么样了。又说道:“可能,过几天还是要回去一趟的。”
柳临风稍稍放下了心,立刻又担心起来,望着她不忍移开眼睛:“你瘦了好多,气色也坏透了,连力气都变小了……这些日子,一定很艰难吧?”
吴音抬眸望天,只见风流云散,月出东天,轻描淡写道:“一般般啊。前几天病了一场,后来好了。”
吴音不愿提及的,一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往事。柳临风也不好再刨,遂顺着她的意,轻松打趣道:“相思病?”
吴音也开着玩笑:“渡劫。”
走了一阵,柳临风忽然又想起来:“还没有告诉我,你来拂云县做什么?要呆多久?”
“新找了一个帮人看管菜园子的生计。大概……应该是要住一段日子的吧……你呢?你来做什么?不会是又被人追杀吧?还是说……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的?”
“哪有……”
柳临风矢口否认,支支吾吾说道:“我是来做……做生意的。”
“做什么生意,在哪里做?”
“嗯……还没想好。”
边走边谈,到了县衙门口,吴音就停下来说:“不用再送了,我到了。你还是想想,自己晚上要住哪里吧。”
这大抵是天底下最没落的衙门口了。门外连个站岗的都没有,只点着一盏薄纸糊的灯笼。虽是碧瓦朱檐,高堂广厦,却到处透着一股寒酸气。
柳临风望望阴影中威武的石狮子,又抬头看看黑暗里庄严的门楣,多个难以置信掺杂在一起:“你怎么会……想不到你的东家,竟然是县里的父母官。”
吴音浅笑着点点头:“是啊,这个父母官,他对我真的有再生之恩。我为了报恩,就给他种菜了……”
“报恩?”
柳临风脚下一绊,差点把自己摔个跟头,双手抓过吴音的肩头:“你……除了种菜,不用……再做别的了吧?”
“当然用啊。”
吴音掰着修长的手指头,一样一样的数给他听:“要给他烧火做饭啊,端茶倒水啊,铺纸磨墨啊……还有方妈的眼神不好,要帮她穿针引线……”
“那铺床叠被,沐浴更衣呢?”
吴音故意卖起关子:“这个嘛……当然……不用啊。苏大人没有那么娇生惯养,基本生活还是可以自理的。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啊?紧张?我没有啊!”
柳临风讪讪的放开人家,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个恩,你打算报到什么时候?”
“我看了他家的账本,为了付我的医药费,短短几天,苏大人把一年的用度都花光了。人情我还不了他,可至少,钱是要还的。如果是我们那里,一年就绰绰有余了。可是你们这里人工不值钱,细算起来的话,可能要六七年吧。”
柳临风郑重说道:“多少钱?我来还。”
这件事情里,救命是主要的,花钱其实是最次要的。若单单只还些银子给人家,未免太过冰冷片面。为他做点事的话,那还就不止是钱,还有一份心意在里面。
吴音叹了一声,哀哀怨怨的说道:“如果你替我还了钱的话,那我只能还他的人情了……唉,也不知道以身相许的话,他会不会嫌弃呢?”
在她最需要保护的时候,自己却偏偏没在。
柳临风又是后悔,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忽而又笑起来:“好吧,我不管你。在我想好要做什么生意之前,就住在离这里最近的一家客栈,有事随时来找我。”
吴音应了一声,转身走上门阶,推开了边上的角门。刘伯看到她回来,寒暄了两句,披着衣裳走出来,准备落锁。
吴音回头望去,发现柳临风依然站在原地。见她回头,便会心一笑,抬起手来挥了一挥。
角门咿呀着关上。飘摇的灯光,少年飞扬的黑发,和翻卷的衣袂,消失在眼底,却印上心头。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农家有余闲更新,第三十三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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