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芜失魂落魄的回到小院子时天刚蒙蒙亮，也行依旧缩在墙根，胡子上挂着露珠，看起来很是颓废的样子。
寒芜站在院门口一边拍打身上的寒气，一边逗也行：“你这个样子活脱像是人间田野里扎着的稻草人。”
也行眼珠凝滞，僵硬的转了好几圈才落在寒芜身上，踟蹰着想要说什么，但又像是开不了口，表情很是纠结。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陛下……如果上神他……”也行绞尽脑汁想着说辞，应当怎么说？又以何种方式何种语言说？这样说陛下能不能接受？若是不能接受又当如何？
寒芜立刻紧张起来：“寒时他怎么了！”
也行先是叹了口气：“陛下，您折了多少修为贴补他？”
寒芜眉头紧锁，语气很是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行面露难色：“您心中自有决断，臣下实在不该操这个心，但那法子需要消耗强大的修为，您还得维持世间秩序，臣下只怕……”
“你不必忧心这些。”寒芜没听出他话中的深意，“这些消耗我全是有数的，折掉多少，他能陪我多久我清楚的很，不会有任何影响。”
也行只能连连称是，实在说不出话了，寒芜推开院门正要迈步进去却突然瞧见也行手里某样东西一闪而过，她心里一沉，立时抬起眼帘，恰好与也行四目相对，也行微用力点了点头，将东西攥紧消失在了阴影里。
寒芜轻手轻脚的回了屋子，脱了衣服刚睡下，一具温热的身子就贴了过来，寒时睡意模糊的搂着她问：“你去哪儿了？”
寒芜佯装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迷迷糊糊道：“去了趟官房，睡吧，天还早。”那双眼清醒冷静，仿佛含了碎冰。
寒时紧了紧手臂，嘟囔一句：“去好久。”额头抵在她的脖颈处蹭了蹭，像是在挑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睡，但隐在暗处的却是张毫无睡意的脸。
人间却实有许多的玩意，连吃食都是琳琅满目，寒芜虽从诞生初便不再进食，可架不住寒时的痴缠，不得已只能进一些，只是吃不出味道来，很是没什么趣味。
她觉得无趣寒时反而觉得很有意思，每每总能吃得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出来，寒芜只能无奈摇头，一边给他揉着肚皮怕吃多了不消化一边跟老妈妈一样的唠叨：“多大个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贪嘴，吃不下便不要吃了，明日再来就是了，偏要吃成这样。”
寒时仰面躺着，极低声的嘟囔了一句：“我怕明日就再没机会了。”
寒芜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寒时便笑了，眼底流光溢彩：“明日有明日的安排。”
寒芜哑然失笑：“安排什么？再换去哪条街吃？”面上笑靥如花，心底已是大雨瓢泼，离得这样近她怎会听不见，又如何能听不见，可他希望她听不见，她便遂了他的意，装做毫不知情。
人间的时间是缓慢的，日头一寸寸升起又恋恋不舍的落下，缠缠绵绵像是满含深情。
寒芜端了杯热茶跟寒时一人一个摇椅坐在廊下晒太阳，冬日暖阳是难得的好天气，天清无风，茶香缥缈，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快过年了吧？”寒芜声音苍老，满头华发脸上也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她已经六十九岁了，不复年轻。
“嗯。”寒时断断续续的咳，他老的更厉害，形销骨立，软趴趴的倒在摇椅里，半点看不出当年意气风发玉树临风的样子了，“还有半旬便要过年了。”
寒芜把茶杯搁在一旁的小几上，伸手往前探了探放在寒时的膝上：“老头子，过了年我就七十岁了。”
寒时骨瘦如柴的手指覆了上去：“是啊，一晃眼你都嫁给我五十年了，当年还能对坐在一起互相拔去彼此头上的白发，现如今连一根黑发都要寻不见了。”
“这便是现如今年轻人常说的暮雪白头了罢？”那手指带着冰冷的僵硬感，几乎连弯曲都不能，寒芜哈暖了自己的手一点点耐心的搓着，想搓暖搓热，“年纪大了，总会控制不住回想年轻时的样子，你瞧着我现在一张满是皱纹的脸还能想起我当年的模样么？我也曾有张如花的容颜是不是？”
寒时目光温柔缱绻，比太阳还要暖几分，这些年他一直是这样看着她何曾有过半点冷意：“何止如花似玉，你一直美得动魄惊心，当年我第一眼瞧见的就是你，那是我这一世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不论她怎么努力都暖不热那双手了，无能为力了，她真的无能为力了。寒芜仰起下巴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想露出笑脸，可最后只能认命：“寒时，咱们回家吧？”
“到时间了？”寒时微微一愣，像是松了口气，“够了，有这五十年，足够了。”
被风吹雨打五十年的小院一层层褪去老旧，重新光鲜起来，寒芜脸上的皱纹、雪白的长发也慢慢剥脱掉落，岁月流淌过的痕迹顷刻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殿下。”寒时却不能再恢复年轻俊美的样子了，“我这一世唯一后悔的，就是留你一个人。”
寒芜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喑哑着嗓子努力摇头：“你别说这样的话。”
“我曾经一直努力活过那一次次的病痛，可现如今却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没在一开始就死去。”寒时无比懊恼，“我曾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陪你终老，但我注定是要魂飞魄散了，可我不甘心，阿芜，我不甘心，我怎能留你一个人。”wWw.qikuaiwx.Com
“寒时。”寒芜捂住了他的嘴，泪如雨下，“我能遇见你，能与你有这五十年，我已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再无遗憾，从容赴死。
寒时气息渐微的躺在榻上，几乎已经无法睁眼，说不出话，身上时冷时热，情况十分不容乐观。
这是他们搬回真神界的第十一日，寒芜忙着安排身后事，简直是席不暇暖。也行瞧着心疼，几次三番的劝诫：“陛下还请保重身子。”
寒芜精神慌乱像是被绷紧的弦，轻轻一勾就会崩裂：“来不及了，也行来不及了！”
也行已经十分年老，脸上的皱纹跟刀刻一般深，胡子竟已脱落，远没当初仙风道骨的样子了，华萎衣垢，俨然是天人五衰之境。
寒芜呆愣愣的看着也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她竟半点没发现？
也行笑容从容：“陛下，我寿数早尽。”
“你胡说！”寒芜低吼，“寒时渡上神劫时你瓶颈便已松动。”
“可是我没时间再进一步了。”也行身形伛偻，连行礼都是颤巍巍的，“可陛下您还有未来。”
寒芜抬手间凝结了充沛的修为就要渡给他，也行连忙避开：“陛下，您没有多余的修为可以浪费在臣下身上。您现在是怎么了？您当初冷静自持，如今怎慌乱成这般模样，生死轮回是常事，您早该习惯了，不是么？”
寒芜颓然，像是一瞬间被吸去了所有的气力，瘫软在宽大的座椅里再也挣扎不起来。
也行操控着并不十分灵便的身体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大礼：“人间有这么句话，叫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看在臣下要陨落的份上，您就听我一句劝？那法子从古至今没人用过，不论是对上神还是对您都是凶险万分，即便您妥善的安排了身后事又能有几分保证？但凡出了偏差，您让四海八荒怎么办？这连是个一换一都算不上的赌局，您不能赌啊。”
“也行，我不能停下，我也停不下来。”寒芜手抵额头，慢慢冷静了下来，“他是因我受过，我不可能叫他落得这样的下场。”
“那您呢？您的下场考虑过没有！”也行大声质问，“上神轮回十世，毒消便能重归九天，可那时您呢？”
“也行，我可是神啊。”寒芜故作轻松，语气调侃，“对你们家真神自信点。”
“剔骨抽魂这是多大的苦楚？若是叫上神知道……”也行哆嗦着嘴唇，嗓子一片刺痛。
“他不会知道的。”寒芜紧紧盯着也行的眼，“你不会叫他知道的，对不对？”
也行努力摇着头：“陛下，这不值得。”
“值得的。”寒芜用力攥住也行的手，“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也行你要帮我。”
也行挣开她的手，踉跄后退：“我不能。”
“你当真不肯么？”寒芜声线很低，脸上难掩悲伤。
也行苍然道：“哪有神，会亲手杀了自己！”
寒芜咧了咧唇角，像是在笑但笑容实在苦涩，连见到的人都忍不住心头发苦：“我早已厌恶透顶这真神的身份，厌恶勾心厌恶斗角，厌恶这四海八荒每一个生灵，厌恶我自己。可我死不了，也行你能明白么？我摘不掉扣在头上一顶一顶大帽子，我活了太久了，我真的要受不住了。我懦弱我自私，我没法再承担这真神的职责，寒时很好，血统好修为好性格好能力也好，他哪里都比我更合适。”
“即便不是因婆娑毒，我也是要死的，寒时是命定的真神，从他破蛋而出的那一日起，我与他就已经不能共存。也行，我这是顺应天道。”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天鉴记更新，第六十七章：再无遗憾，从容赴死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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