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桑上神是我这么多年见过的,内心最纯净之人,有着自己的原则,内心强大不受胁迫。他同我印象中所有板正守旧的神仙们都不一样,虽然看似不通情理但真的原则极强。”三尸从没这么用这么多的赞美之语来评价一个人,可见他对空桑的记忆十分好。
我说:“我记不得他了,甚至记忆中近乎都没有这么个存在。”这是一个叫人无比悲伤而绝望的事情,他这么维护我,无论我那时是风光无限还是坠入泥淖,他都没有半句诋毁,亦未生出半分厌恶。
三尸看了我一眼:“那帝轩氏殿下也不记得了么?”
我摇头:“不记得,我刚出生时候的事忘得是最彻底的,既有当时神思混沌的可能又有年代久远记忆模糊的原因。”
三尸突然叹了口气:“我突然在想,这些事您既已忘却,我再同您说起又有什么意义?难道是希望您再想起来?”
我说:“我应当知道,这些发生在我身上的,即便我记不起可他们确实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就如空桑上神,他做了这些事不能到我死我都不知道,懵懵懂懂的仿佛幸福美满的度过这一生。”
“遗忘必有其遗忘的道理和意义。”三尸不同意我的观点,“就像寒时上神,即便是他亲手给您下的神赐,即便他最迫切的希望是您忘了他,可到如今,痴痴缠缠您还是不肯放开手,不是么?”
我摇头否认:“这不一样。”
“这哪里不一样?”三尸逼问,“您舍不得遗忘掉用性命来维护的至亲至爱,所以忘记了那些并不重要的,既然并不重要我又为何要让您再想起。”
“三尸。”我轻声道,“那是他们曾存活于世的证据。”
三尸微微一怔,我说:“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是神明有朝一日亦会身归混沌,你的故事随着千百年的传颂渐渐失去了真像,甚至彻底失了传,你来到这个人世间一趟,不论是建了功立了业还是庸庸碌碌;不论是英雄还是狗熊;不论是好是坏;不论你这一世活的有多风光无限还是辛苦艰难,都没有记得,也不会有人可以说得出一二三四。人死如灯灭,可即便灯灭还有蜡油还有灰烬,可你什么都没有。”
“殿下。”三尸不紧不慢不疾不徐,每一个字眼都咬得无比清楚,“可那时我已死了,死人是不会计较这么多的,因为死人是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我急急的道:“就因为他不在了我才更应记得他。”
三尸一哂:“殿下,您是在补偿什么么?”
这真是一针见血的话,我一下就被戳中了内心深处的秘密,当真是且羞且恼。三尸满含着讥讽:“人活着的时候没有珍惜,死后的缅怀又有什么意义?他或生或死不记得就是不记得,这人世间芸芸众生这么多,哪个神仙座下不得有个万八千的信徒?能升起千盏万盏的长明灯。神庙更替信仰变换是常有的事,若真有一日穷困潦倒只剩下一个信徒,那是不是就得记着他念着他到世界的尽头?”
我说不过他,不论认不认他的观点,他的口舌之利也确实不是我能比较得过的。我故意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来:“我真想毒哑了你。”
三尸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得寸进尺的歪着头跟我笑:“殿下若是真舍得毒哑了臣下,哪个还能给您讲故事听呢?”
他这个样子,不知为何让我眼前突然闪现一个影子,一张眉眼端正清俊,瞳孔正下方却有颗媚到了极致的朱砂痣,嘴角扬起的淡淡笑意,仿佛一把小刀子“哗啦”一声就隔开了我脑海中的迷雾。我的心脏被猛烈重击了一下,那是一声无法形容的巨响,从山顶卷着雷霆之势轰隆而下好似天塌地陷。
我捂着心口,哆哆嗦嗦的朝三尸伸出手,我发不出声音,嗓子好像被人攥住了,撕扯出血淋淋的痛感,连手指都只能僵硬迟钝的弯曲,脑海中一个细小却尖利的锥子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私要将我的头骨打穿,从里面生生的钻出来。
“三……尸……”即便是撕心裂肺的叫喊也只能勉强张开嘴,为什么他不救我,为什么他没有伸出手接住我?
心口、额头皆传来近乎不能承受的痛意,我简直不知到底是要按住心口还是去抱住额头,甚至逼得我想将这两段生生剜了去,剜掉一定没有现在疼。
眼前的那张人影慢慢变大变清晰,眼底的温柔笑意,满含深情,像是一眼万年,穿越了中间横搁的千言万语、千难万难。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甚至伸出了手握住了我的手指,将我拉入怀中,他的怀抱很暖带着微微的酒香,像是醉卧酒窖却又浓淡正好,不会让人生厌又恰好沉迷。
“殿下。”他的声音很低,仿佛可以透过耳朵直入心灵深处,贴在耳畔的呼吸声又是温暖湿热,“不要再深究,也永不要想起。”
这真像是一场欲壑难平而衍生的春梦,带着甜腻的酒香,一瞬间就安抚了我近乎要断裂的脉搏和血管。
“我方才好似做了场春梦。”这是我清醒过来后跟三尸说的。
他挑起了眉梢,那样子分明是要看一场好戏的戏谑:“殿下方才还在同我说着话,就沉默的这么一会儿工夫,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竟做了梦?”
我瞪他一眼:“我在同你说认真的,方才的一时恍惚确如春梦般美好,还泛着淡淡的酒香。”
“哦?是怎样的春梦。”三尸强压下笑意,努力端出了个貌似认真恳切的表情。
我说:“我瞧见个模样俊俏的公子。”伸手指着自己的脸给他看,“眉眼十分的清俊隽永,但在这里生了颗朱砂痣,我从没见过哪个男子可以生得出这么好看的朱砂痣。”
三尸的脸色却有些微变,连那戏谑的表情都隐了下去,只有语气中像是强带出了几分:“旁人家的春梦皆是什么你侬我侬,殿下的倒是别出心裁,竟只有朱砂的戏码,他可同殿下说了什么情话?”
我不免俯首叹息:“可惜就可惜在这里了,竟真的半句情话都未同我说起,白白糟蹋了这一场梦,活了这么大岁数好容易做了这么个美梦,竟半点情话都没听见。”
三尸哈哈大笑,讥笑的成份实在太足了,真真是叫人讨厌:“这梦便完了?”wWw.qikuaiwx.Com
“完了。”
他便又笑了起来,笑声更大了:“这哪里能称得上什么美好?就只瞧见个朱砂了。”
“可诚然那是个好看的少年郎。”我道。
三尸不依不饶:“是少年郎好看,还是少年郎的朱砂好看,还是因为少年郎的朱砂好看所以殿下才觉得少年郎好看?”
我被问懵了:“你是在跟我说绕口令吗?”
三尸边摊手边耸肩样子很是滑稽:“原来在殿下心中,春梦的定义便是有个好看的少年郎呀。”
我否认:“他身上的酒香也好闻,不是街头惯常能见到的那种糜烂或是恶臭,带着淡淡的清香,还有些甜腻,像是熟透了的果子不堪树枝的承受,从枝头跌落而下,在地上摔烂时散发出的气味。”
三尸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殿下口中这样的男子实属少见的,我行过这么多的山川河流,见过这么多的市井百态,确实未曾得见如此之人。”
我说:“这会是我喜欢的那类男孩子。”
三尸问了一句:“所以殿下不接受天师大人便是这个缘故?”
这让我徒生了几分尴尬,没法再接上话,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还不如索性不答,可转念想了想,不答又像是默认,更加有些说不过去。
三尸以笑声化解了我的尴尬:“臣下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未期待殿下能答,殿下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我叹了口气:“你这识时务的态度,确然是比阴阳更好些。”
三尸道:“天师大人毕竟年轻,少年心性,就连寒时上神年轻时也愣头愣脑的,臣下这是胜在了岁数上,自然要老成持重了。”
我正要编排他几句,却见远处天空上飘来一大团黑云,那云压的又低又密,绝不像是普通的黑云。三尸伸手在眉骨处打了个凉棚迎着日光望过去,一边敲着一边问道:“山阴重地也有劫云?此处是有道友要渡劫?”
我心中警铃打响,下一世就将他护在了身后:“山阴自然不会有人渡劫,唯一的黑云是山阴使者们驾的,瞧这方向怕是冲着咱们来的。”
三尸将手搭在了我肩上,微微用力一转又把我转回了他身后,活动着手指,脸上露出了嗜血的笑意:“这情况哪需要殿下动手,还请在后为臣下压阵,这些个蝼蚁就让臣下用来祭一祭这条魔龙。”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天鉴记更新,第八十三章:黑云压顶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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