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花了大价钱托了城里最有名望的先生给我起了个新名字,要婉约得体一听就是好人家,先生翻了半天古籍,拟了个“伊”字,说是取自《诗经》又说我姓花,原就是个大字再定个旁的怕会有所折损过犹不及,而伊又能与伊始相连,正合了魁字。
他说得妈妈欢喜,又特特给了不少赏钱,丫鬟小茶来跟我说时花溪正好在我屋里,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什么好不好的,这些个读书人都是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死的都能叫他们说成活的来,随便择一个字说得天花乱坠些也就是了。”
我忍不住侧目,将手上的簪子搁在桌上:“他招你了?说出这么一番尖酸刻薄的话来。”
花溪嘟着嘴生闷气,可她是个憋不住话的人,闷了一会儿又来挨着我坐:“今日是你成了花魁头一日见人,也不知你那心心念念的将军大人会不会来捧场。”
我扶正坠着长流苏的红珊瑚蝴蝶簪子,又对着镜子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照了个仔细才把她拉起来:“他来不来捧场,今日也终归是我的场子,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奇快妏敩
花溪死赖着不肯起,将我桌上的首饰翻了个乱七八糟:“如今你是妈妈的摇钱树,她舍得宠你,你再挑剔她都会依。”
我撒开了手:“你这是在跟我发脾气?”
“我不是!”花溪立刻否认,可语气又低落下去,“我只是想嘱咐你,可你活的这般清醒,我又没什么可以嘱咐的。”
我拧了一把她的脸,听见她痛得“哎呦”一声,又打开药膏盒子抠出药膏来给她揉去脸上的红印:“我从前是花盈房里的人,你所顾虑的我都清楚,你放心我不会落得她那般的田地。”
我是没落到花盈那般的田地,我最后的结局比她更加的凄惨。
楼里的规矩,新来的姑娘统一以草为名,皆要在当红姑娘的房里服侍,一应技巧都由伺候的姑娘教,只有学成了的可以接客了才会冠上花姓上花牌,自己领个屋领上小丫鬟,妈妈还会找些先生给那些格外出挑的姑娘起个新名字,就比如我,比如花溪。
我的气运好,刚入楼就进了当时的花魁花盈姑娘的房,花盈姑娘在整个花楼街都是数一数二的好脾气,可为人高傲些,事事都讲究个缘法。
她若是觉得与你有缘,哪怕你身无分文也乐得陪你清谈,若是觉得无缘,即便是一掷千金也砸不开她的房门。
她这般任性饶是妈妈也奈何不得,可那些个臭男人偏偏很吃这一套,想尽办法煞费苦心的要跟她“有缘”。
花盈这个花魁从她十七岁起做到了二十三岁,据说是有花楼街起最长的一任花魁。而我十岁入得她房里,十三岁就得了花后的名字搬了出去,我搬出去的第二年,花盈悬了梁。
妈妈说花盈犯了规矩,连忙就拖出去埋了,连吊唁都不许。我那时小还不大懂事,执拗的打探她到底犯了什么规矩,大家讳莫如深没人肯告诉我,为此我还挨了打。
我入楼这些年莫说是挨打,便是一根头发丝妈妈都没叫人碰过,可见我是当真触怒了她,可即便是这样我也还是要知道真相。
后来还是花溪瞧我可怜,大发了慈悲告诉了我。
花溪比我大两岁,也比我早一年搬了出来,她说:花盈姐姐喜欢上了个人,还怀了孩子,妈妈连卖身都不许更何况暗结珠胎?可妈妈心疼她,只说花盈姐姐这些年挣的钱足够赎身了,还够给自己补个不错的嫁妆,只要那男子来提亲就可。
我问:“他为什么没来呢?”
花溪说:“来了,可他早就娶了妻,又嫌弃花盈的出身,说只能给个妾,还是贱妾。”
我恨得牙根发酸,花溪又说:“花盈自觉侮辱,所以悬了梁。”
我又问:“那个负心汉是谁?”
花溪茫然的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听说位高权重。”她又劝我,“算了罢,莫说是位高权重,即便是白衣寒门也是咱们斗不过的,这才是妈妈不叫告诉你知道的原因,即便你知道了又如何呢?咱们这样的身份……”
我红着眼眸却掷地有声的道:“若是不能报仇,我永不罢休。”
花溪长长的叹了口气,就走了。我说的坚决可又无比清楚,“位高权重”这四个字是我们这些身如浮萍般的女子拼死都够不着的高度。
我哭了一夜,天亮后就去找了妈妈,我说我要接替花盈的位置,我说我要成为花魁,我说我一定要那负心汉付出代价。
我当时志得意满,好巧不巧忽略了妈妈眼底深藏的忧愁。
花楼街失了花盈多了个花后,我是花盈手把手教出来的姑娘,她的本事我学了十成十,加之我年轻、新鲜,一时远胜花盈在世时的光景。
后来,我就遇着了他,中了命定的劫数。
他虽是将军但脸皮薄,被门口负责揽客的姑娘逗得脖根都红了,出入花楼街的男子哪个不是在温柔乡里滚过百十遭的,难得有这么纯情的,以至于谁都想上去逗几下,连花溪都没忍住跑过去调戏了两把。
调戏完了又回来招惹我:“你是没瞧见那个将军害羞的样子,那哪是将军呢?我瞧着皮肤比一般女子都要好。”
小茶仰着头一脸认真的听着:“不都说沙场风霜大?我瞧着那些常往青楼去的军爷,哪个不是粗粗的面皮,就那些在京里当官不用去前线的将军们都没几个皮肤顺滑的。再说了,战场鹤唳,竟没吹硬了他的心肠么?”
花溪见我不搭理她便去招小茶:“若真是被吹硬了心肠又如何心疼你呢?”
我几下把她推出去:“哪个要听你不正经?”
花溪用手把着门:“你要正经正经你的,可你莫要拦着小茶学东西呀。”
小茶羞的直跺脚:“花溪姐姐我再不理你了。”跑出去时撞了个人,偏偏又恰好的正是那位将军。
花溪拍着手直笑:“可巧可巧,我刚调戏完花后正正被将军撞见。”
将军成了我屋里固定的客人,可他不常来,每次他一来约莫就是两件事,不是要出征了便是出征刚回来。
若是要我唱歌助兴那便是要出征,若是只坐着想跟我说说话那就是出征回来准备着入宫见驾。
为着他这喜好,我竟也学会不少战歌。
我们君子之交到第三年,我当上花魁的前两日,他头一次覆上了我的手,小心翼翼的说:“我不日将出征,若是这次得以凯旋归来,陛下当会升我为上将军,到时……到时……”
他“到时”了个半天也没说出后半句,我心里在打鼓隐约有个想法可又不敢确信:“到时你要怎样?”
他的耳根爬上两圈红晕,更用力的握住我的手:“到时你可愿去城楼迎我?”
心头那根鼓槌断了,裂成一块块跌入了深渊,说不失望是假的可我这个身份原本也不该有什么希望。
我将手抽了回来,交叠搁在膝盖上:“城楼之上历来是留给至尊宗亲以及亲眷的,那里没我的位置。”
“有的有的。”他慌忙点头,可能因为紧张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亲……亲眷。”
他是极害羞的性子,能将话说到这地步已是不易,可我还是想再逼他一句叫他说的清清楚楚:“亲眷?我是你哪门子的亲眷。”
“妻子!”他道,“你是我的妻子。”
我想哭,胸口那处像是被个大熨斗熨了个妥妥帖帖可又被一双手揪起左右撕扯:“你发疯了不成?你是少年将军,陛下如何倚重你,满朝贵族哪个不想把女儿嫁与你,你要娶我?我是什么身份。”
他小心翼翼的将我搂入了怀中:“上将军之上已再无封位,陛下不会准许有异姓王,我南征北战这些年早已功高震主,即便那些个贵族想与我联姻也得思量着会不会更快的加速宗族灭亡。你顾及着花楼街的出身,我自会给你做个寒门身份,到时我以兵权求陛下赐婚,他会准的。”
我惊的手脚冰凉,他说得这般胸有成竹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我自诩阅人无数,为何与其相交三年竟没瞧出半分端倪来,我只觉他害羞内敛内心纯净,我早该知道,征战沙场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怎会毫无心机。
“你从何日起开始谋划的?”
他凝望着我的眼,眼底依旧是一片干净:“从我第一次瞧见你的那一日起,我便知道这一世我只想要你。”
在坊间的说书戏折子里,这样的结局约莫都是将军战死了沙场,可我们这出戏的结局是我没等到他回来。
我终于知道那个负心汉的身份,可我报不了仇,我也并不能让他付出代价,只因他是王爷,当今陛下唯一的弟弟,而我也成了他的玩物,可他对我挺好的,他给了我贵妾的身份。
我成了王府里“唯一”一个贵妾,王爷说他很喜欢我,比喜欢当年的花盈还喜欢,因为我更年轻也更漂亮最重要的是,我是将军心爱之人。
他在糟蹋我的时候总会一脸惋惜的抚摸着我的脸:“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可惜了,你不该勾引他的,我那个小侄女看上的哪个能逃得掉呢?”
他那个小侄女是陛下唯一的公主,还是嫡公主,陛下很宠爱她。
王爷是个性情暴戾的人,不论是对下人还是我这种侍妾,动辄打骂,可将他服侍好了他也会跟你说很多事情,比如将军为什么总要出征,比如妈妈是如何将我卖给了他,比如他为何要这般的作践我。
王爷有了新美人后很快就“不喜欢”我了,我从贵妾变成了乐妓,有时甚至要一连侍奉好几个客人。每每这时王爷的脸上总会有报复的快感:“你不是清高么?他不是最喜欢你么,你看你如今跟那些最下贱的妓女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区别在于我还有一副好嗓子和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但很快我就没了这个优势,我的嗓子被毁了。
没了嗓子,王爷就彻底厌恶了我,随便找了个庄子把我丢了进去由得我自生自灭。
这般的侮辱,我应当如花盈当年一般,可我舍不得,我还想着要再见他一面。
在我奄奄一息连庄上的人都默认我死了的时候,花溪把我偷了出来又偷偷的带回了花楼街。我病得浑浑噩噩,她们俩在我病床前哭了个浑浑噩噩。
我走后楼里也走了下坡路,竟是小茶强撑起了门面,小茶豪气万千的给自己起了个花晟的名字就横冲直撞的去选了花魁,只凭这股蛮劲儿竟真还让她闯出了名声。
我靠在床头听小茶眉飞色舞的讲着这些我并不清楚的事,只觉恍若隔世。
小茶跟花溪分工明确,小茶负责哄我开心花溪负责寻医问药。医很快就寻完了,开心也没多久就哄尽了,我想我是熬不到他回来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天鉴记更新,第十三章:花后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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