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丫头,我先走了,你有事朝我吱个声,这里乌烟瘴气的,我实在待不下去。”
我转身看了看她,朝她一点头,只见她斜着眼睛瞪了一眼瑶琴,自顾自跳回到鸟船上,划着船离开了。
瑶琴还用手捂着被我掐红了的脖子,站在门边一副垂泪委屈的模样。
羽泽把孩子放在了自己的青玄殿里,在等待祝竹的过程中,一直握着孩子的手不肯放松,我就坐在床边,看着窗外那熟悉的景色发呆。
那里,满院子的青色梅花依然含包怒放,青梅特有的香气沁人心脾,犹记得那一夜,羽泽喝醉了,手执一朵青梅,簪在我发上。
那时他说:你知道吗?我只有在喝酒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我应该恨你!
如今我终于明白,当时心头莫名的一阵凉意是怎么回事了。
他曾经恨我,就如我今日这般恨他吗?
我一箭射中他心脏,本来应龙能治好他,可混沌伤了应龙,龙魂消失,应龙也不知所踪,耽误了他治疗,留下伤口。
他被瑶琴迷惑,将她娶入宫中,将我打入冷宫。
我伤了他的身,他伤了我的心。
更何况,天庭对不住我师父。
我们永远都回不去了。
羽泽忽然问我:“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的思绪被他拉回来,看着空濛熟睡的脸庞,淡淡答道:“空濛如薄雾,散漫似轻埃,名字叫羽空濛。”
他在嘴中反复念叨:“空濛……羽空濛……”
那侍卫估计是看到羽泽脸色急切,很快就领着祝竹来到了殿中。
祝竹看到我,脸上有诧异之色,羽泽见了他,连忙给他让位:“你快看看,我孩儿情况如何?”
祝竹一脸惊异地看了一眼空濛,又回望一眼羽泽,小声念叨:“孩……孩儿,这是……天孙殿下!”
他坐到孩子身边,看了一眼空濛的脸色,拉过空濛的手,一边诊脉,一边安慰羽泽:“天子殿下莫急,祝竹定当全力医治天孙殿下。”
他把了脉后,又拨开空濛的嘴,去看他的舌头,问我:“天孙殿下是不是时常跟妖魔待在一块?”语气中颇有些不满的质问味道。
在这种危难时刻,我也不便同他计较这些,只是全力配合地向他道明了空濛的情况。
祝竹听完了我的陈述,又伸出手掌轻轻按压了一阵空濛的腹部,最后要了纸笔开药方,道:“妖魔气血侵入了天孙殿下的五脏六腑,幸好小天孙天生体质不弱,自己清除了部分妖魔戾气。然而,若不及时用药物清除余毒,恐怕这妖魔气就要侵入他奇经八脉,日后或恐会留下什么痼疾。为给小殿下清除魔气,我这里还缺少两味药材,这两味药材分布在两处不同的深山,我分身乏术,还请殿下派出些人手,帮忙去另一处深山采得一味草药。”
羽泽忙问:“你尽管将草药和山名报来,我亲自去采摘便是了。”
祝竹大笔一挥,在纸上图图画画起来:“这第一味所缺之药材名为天楄,生长在堵山之中;第二味药材名为萆荔,生长在西山的小华山中。”
羽泽伸手去接那张画着草药图形的纸,而我已经快速夺过了那张图纸,抢了个先,道:“好,萆荔长在小华山中,小华山比之堵山相去更远,且地势崎岖、回栏折槛的,就由我去采集吧。”
羽泽将手折回来,搭在我握着图纸的手背上:“好,我陪你去。”
我轻轻地甩开了他的手:“不必了,殿下日理万机、忙于政务,不敢麻烦天子殿下。”
羽泽叹了口气,望着我道:“清湄,你不能剥夺我当父亲的权利。”
一回首是百年身,这双望着我的眼睛依然如同黑曜石般灼灼有光,我已经一百多年未曾看见这熟悉的目光了。
感情的种子总是在你以为它被尘世的风雨打磨得破碎时悄然怒放,虽然无声,却无可阻挡,你以为早就斩断了这些痴心妄想,却发现醒来后照样思念成殇。
我逼迫自己停止去想从前的事,轻轻地点了点头,既然他这么说,我也无法拒绝。
我带孩子带了一百多年,能够深刻体会这种为人父母的心情,当孩子遇到了危险,父母总是心甘情愿为孩子赴汤蹈火,即便能够帮到的不多,却也是能做一点是一点。
水雀和火燕听闻我带着孩子回来了,脚步急促地赶到了青玄殿中,一看到我,面露惊喜之色:“娘娘……您终于回来了!”
我淡淡地一笑,对于这个称呼不知如何应答,过了这么久,妙和宫里还有人称呼我一声“娘娘”,听着真是别扭。
不过,水雀和火燕这两个丫头对我的确一片真心,如今能够再次见面,我心中也不无欢喜。
她们且喜且忧地俯身去瞧空濛。
“瞧小天孙长得多俊呀,既像天子殿下,又像天妃娘娘。”
“真希望小天孙快些好起来,能陪我们耍一耍。”
羽泽嘴角上扬,伸手为空濛掖了掖被角。
我也忍不住道:“你们还不了解这个混世小魔王呢,他若是醒过来,整个妙和宫都不得安宁。”
这一晚,我宿在幽锦殿,水雀和火燕兴致勃勃地跑到我寝殿中,问了很多问题,我避重就轻,有选择性地答,并有意隐去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倒不是不信任她们,一则我不耐遇人就一遍遍赘述自己的身世,二则因她二人毕竟是天宫之人,从立场上与我对立,日后神魔也是少些交道的好,我不希望她们陷入为难。
她们问了很多关于空濛的事,聊完了又提到瑶琴,对我抱怨这主子多难伺候云云,我打断了她们,用的是短短四个字“与我何干”。
她们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尤其水雀,表现得更为明显。
我问:“怎么?”
水雀轻轻一摇头:“不知怎的,总感觉娘娘你跟以前不同了。”
我意识到自己对她们太严肃了,挤出一抹笑来:“哪里不同?”
水雀是个有一说一的:“娘娘话不多了,而且……而且怎的感觉对奴婢们冷淡了。”
火燕打圆场:“娘娘这些年漂泊在外,一个人带着孩子,吃了不少苦头。”她眼带怜悯地看着我,“况且小天孙还在重病发烧,娘娘怎么高兴得起来。”
其实,被羽泽封印记忆之前,我作为妖魔城的城主,是个人见人怕的魔头,那时候习惯了别人的惧怕和敬畏,无论是人、魔、仙、妖,都很少有敢亲近我的。想想之后被羽泽带到天宫,我简直是脱胎换骨,术法也几乎被封印,才会性情大变,虽然懦弱胆小了,却也整天呼朋引伴、无忧无虑。
我也琢磨过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但万物都是复杂的,有多种面貌,就在于处于何种环境中。
夜深了,送走这两个话唠后,我不放心,又去了青玄殿。
这些年一直养着个习惯,睡觉之前看一眼空濛,看看他是否熟睡了,有无盖好被子。
一进门,羽泽还守在空濛床边,见我进来,忽然抬头问我:“空濛他,喜欢吃什么?”
我在床边坐下,看着小家伙的睡容,他原本白皙、肉嘟嘟的脸颊因为发烧而微微泛红,眼睫毛很长很浓密,一头柔软的黑发睡得有些濡湿,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奶香。
“他胃口很好,几乎不挑食,不过还处于婴孩期,每一顿都要喝奶,牛奶、羊奶都爱喝。”我想起他卖力地用一根大木勺盛了白米饭,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吃得满脸都是的场景,不由地弯起了唇角,“就连白米饭都能一口气吃三大碗,却不知他的肉都长哪里去了,可能他太活泼好动,囤不了肉,好在还算结实。”
羽泽听了,也望着孩子笑了,又问:“他喜欢玩什么,性格如何,像你还是像我?”
我回忆起他泼皮无赖的模样,道:“最喜欢玩蹴鞠,到处捡妖魔蛋来当球踢,嗓门大得像锣鼓,中气很足,太调皮了,很难管,性格嘛……也不知像谁……”我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小时候跟空濛一模一样。
他拿了一块湿帕子,给孩子擦了擦脸,笑容放大。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的眼睛清亮,丝毫没有困乏的模样,最后我忍不住劝他:“你还是自己歇息吧,明天要动身赶赴小华山,路上必定劳顿,得养精蓄锐。”
他淡淡道:“不打紧。”
我打了个呵欠,自顾自去幽锦殿睡了,躺上床盖了被子,嗅到一阵淡淡的青梅花香,那是……羽泽身上特有的气息,我忍不住点了灯,又走到书桌边,翻了翻堆积在上头的案牍与奏折,羽泽他最近宿在幽锦殿?
这天晚上,羽泽一直守在空濛床边,未曾闭眼。
第二日,临行前,羽泽命人看好泰安殿的瑶琴,不准他踏出寝殿半步。
我知他放心不下孩子,怕瑶琴趁着我两出门伤害他,跟着他跨上应龙背部后,却还是忍不住出言相讥:“怎么?你不信任她?”
他站在龙首处,淡淡道:“我比你更清楚她是怎样的人。”
这话听在我的耳朵里却变得刺耳,我也凉悠悠地回他:“嗯,你对自己的妻子,自然比我了解。”
他神色暗了暗,长长叹了口气:“清湄……”
我打断他:“别说了,我对你们的事情毫无兴趣。”
“……”
他被我噎了噎,看他这模样,我心中忽然一阵痛快,环顾四周,妙和宫悬浮在雪白的云层上,初升的艳阳将之照得华光四射,而我们的前方是巍峨高山突破云层露出的尖尖角,仿若绿色的小岛漂浮在云海,我在应龙背上坐下,随手化了柄美人扇出来,为自己挡着太阳光,不紧不慢道:“今儿个天气真好啊。”
如今恢复了记忆和力量,我再也不必仰仗他人之手,想要什么,信手一掐诀,要什么有什么,很是自由。
羽泽也一撩长袍,在龙首处坐下,背对着我,脊背挺直。
应龙速度极快,可见羽泽此去心情急切,猎猎的风从我们耳旁呼啸而过,他的衣袂与墨发在空中飞舞。
一路沉默,我们各怀心事。
小华山位于西山山系,地势崎岖、层峦耸翠,应龙载着我们穿云梭雾,本来可以省去许多攀爬的麻烦,可难就难在我们并不知萆荔长在哪一个旮旯,最终还是需要徒步登山,沿路寻找药材。
想到萆荔这种药材,我不禁回忆起之前所受的气,罗雀仙子的狰伤了羽泽和瑶琴,需要萆荔祛毒,我好心为他们送药,却被羽泽伤透了心,时过境迁,但心中的伤口依旧清晰,疼痛的感觉仍然新鲜。
应龙将我们送到小华山的山麓,便缩为巴掌大小,钻进了羽泽的衣袖,羽泽将玳瑁骨折扇化作一把宝剑,在我前方领路,为我拨开一些树枝和荆棘。
如今我已恢复了记忆,想起天机镜中所见之人其实都是我自己,羽泽在柢山湖心岛上问我姓名时,我对他心存提防,临时借用了瑶琴的小名,告诉他我叫小姚,平白让忘却前尘往事的自己产生误会。现在正在我前头领路的羽泽跟记忆中处于少年时期的羽泽身影重叠,他照旧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但我们之间经历了太多的事,令我看着他的身影时,感觉五味杂陈。
前方的路有些崎岖,羽泽几乎是本能地将一只手伸向我,貌似是想要牵我一把,但我迟迟未将手搭给他,他便回过头来看着我:“怎么了?”
我被他封印魔魂后,术法都施展不开,每每遇到危险和惊吓就往他身后躲,懦弱又怕死,估计他也是习惯了我柔弱的样子,我便好心提醒他:“我已经恢复力量和记忆了。”
不再需要依靠别人,也不再需要仰人鼻息。
他却依旧一把拉过我的手,牵了我,道:“我知道。”
我看着我们握在一起的手:“那你还……”
“我牵你不是怕你走不了这段路,仅仅因为我想牵着你的手。”他拉着我便往前走。
山上风很大,刚下过的雨水令林木都湿漉漉的,我穿了一件单衣,手心被冻得冰凉,羽泽的大手温暖干燥,暖意传到我手中,让我有些不舍放开,但心中的疙瘩还在,这个疙瘩是关于瑶琴的,所以我还是甩开了他的手:“你这算是背着天妃娘娘在外头沾花惹草吗?”
他低头看了看被我甩开的手,我以为他会沉默地继续朝前走,不料他忽然将自己的衣袍脱下来,披在我的肩上,再抬头看我时,眸光深沉,甚至带了些愠色:“是又怎样?”
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口,我冷笑了一声,讥讽他:“你可真是一个好男人,好丈夫。”
他眸中有了危险的气息,双手因给我披衣袍的动作而环绕在我肩膀,此时,他搭在我肩上的手猛然一带,将我拉到他面前,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冷冷对我道:“沾花惹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他一只手忽然扶在了我的脑后,微微一低头,他的唇就贴在我的唇上。
淡淡的青梅花香瞬间盈满我的鼻息,很熟悉的感觉,我有一瞬的恍惚,差点就要沉溺在这个吻中,但心中的疙瘩还是令我神思清明,他吻得越深,我心中的疙瘩越是放大,我总是在想象他也曾这样与瑶琴亲密无间,这让我受不了。
于是我双手抵在他胸前推着他,甚至趁机用牙齿咬住了他的唇,淡淡的血腥味与青梅花香混合,我的嘴里有微微的腥甜,那是他的血。
他的唇被咬破了,我听到他闷哼了一声,但他还是不放开我,嘴上力道加深,吻得更狠。
待他放开我的时候,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他以拇指轻轻拂去唇边的血丝,还扯出一抹淡笑来:“不是说恢复了力量吗?也不过如此。”
方才我挣扎的时候的确使出了浑身解数,却推不开他,这也让我感到吃惊。自打混沌将青冥神水里的力量和记忆还给我后,我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回到了之前的魔尊,只不过在妖魔城的这一百多年来,我从未跟谁动过武,是以并未发觉问题,如今跟羽泽的这番暗暗较量,我居然输了。
是我力量衰弱了还是他又变强了?
若我再年轻个万儿八千岁的,此时肯定受不了他的挑衅,非得跟他比试比试,但已为人母的我不会再鲁莽冲动,只斜视了他一眼,冷冷道:“快走吧,天黑之前最好能找到萆荔。”wWw.qikuaiwx.Com
我绕过他,朝着山上行去。
“这百年来,我一直找不到你,你躲在哪里?”他随后跟上,在我后头问道。
“妖魔城,我施了术法,隐了自己的气息。”
“难怪……”他顿了顿脚步,才继续往前走,“难怪连天机镜都感应不到你。”
灵丹妙药治百病,但稀有珍贵的东西总是特别难求,萆荔就很对得起灵丹妙药这四个字,我们一路寻它,寻到了天黑都未见其踪影。
深山多云雨,随着暮色暗淡,湿润的空气中凝结出越来越多的水珠,最后干脆下起了毛毛细雨。
羽泽提议找一处能遮风避雨的地方过个夜,休息整顿,天明后去悬崖峭壁之类的地方看看。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天宫宠妃是魔头更新,第64章 重逢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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