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柔泽本就是苦寒之地。
孟初留在这里,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她木然地活着,等待着时机,一个可以报仇雪恨的时机。
柔泽的雪,也比齐国下得零落。孟初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看过齐国的雪了。
新移栽梅园,并不比齐国开的浓烈。柔泽王就站在那梅树下,她走过去,并没有说什么,实际上,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柔泽的王,时至今日,也只会寥寥几句中原话。孟初身量娇小,站在他的身边,堪堪才到他的胸下。
柔泽还是冷的,她从未见过那位王,穿得厚实,简单的布衣,或者盔甲,连御寒的披风也从未添加。她站在他的身边,哆嗦着不知他又要做些什么。
这雪越添越大,渐渐覆了一地白霜。
柔泽王低头,不知和那些人说了什么,孟初没有理会,她甚至连思考也没有。
手脚冻得逐渐失去了知觉,她想,她会就这样停下吧,思考,呼吸,会像感觉一样消失吧。可这份奢望还未幻想,身上一暖,一张白狐的披风,将她笼在身下。
那张白狐皮真的很白,几乎不掺一点杂毛。她穿着雪白的披风站在庭院里,像极了一场大雪封山后,那林间的白鹿。
他时常唤她一道出席,可他分明是有王妃的。
柔泽的子民尊敬他们的王,爱屋及乌,也爱戴这个侧妃,那怕,她是一位齐国的姑娘。
她站在城楼上,伴随在他的身侧,看着城楼下那些叩拜的子民。柔泽王今日身着一身大红的披风,万人敬仰,不怒自威。
这里的百姓,跪在城门前,齐齐叩拜他们的王。称颂王,带领他们摆脱贫苦,不再忍饥挨饿,赞美他们的王,是救世的英雄。
柔泽的羸弱孟初不是不知道,但那却是很久以前。现在,柔泽早已壮大成一个令人忌惮的城邦。
这一切,皆是她身侧的王的功劳。
在这里道德未善,法律弱化,想要活下去,靠得是权力和手段。而权力的中心,亦是那个王。
孟初忽然觉得很冷。
城楼就建筑在正轴线上,隔着城郭向下看去,又触不可及。
她裹紧了自己的披风,这段时间,她一直将自己裹在里面。
然而,还未离去,那个王,那个一直在她身侧的柔泽王,忽然扬起他鲜红的披风,将她罩在了自己的臂里,在众目睽睽之下。
孟初整个人,都陷在他的包围里,再动弹不得。
她闭了目,似乎一切坚持此刻都已经溃不成军。
晚饭时,那个柔泽王再次来到她的室内。只知道果腹的孟初,不知道他为何这般动怒,也不知道为何视察结束,他还没有摘下他的披风。
他又并不怕冷。
第一次他要留下,她拒绝了。
说的是柔泽话,很简单,他理所当然的听懂了。可他不愿。
孟初就这样,一遍一遍地,近乎祈求,祈求他的离开。最后,连话语她都分不清自己到底再说些什么,只知道柔泽王捧起了她的脸,而她早已泪流满面。
“放我回去吧,我想回家。”她说。
柔泽王拒绝了。
“我想家了。”她执拗的开口,柔泽王再次拒绝了她,却发现,不知何时,殷红地血自她的腕,流了满地,触目惊心。
她理所当然地没有死。
柔泽王震怒,几乎是咆哮般,在虚弱的她面前,用生疏的中原话怒道:“你想回家是吗?我把齐国给你打下来,从此这四方国土,都是你的家。”
孟初毕竟双目,没有回答他。再然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下人只说,王出征去了。
那征伐的对象,自然是齐国。
柔泽王的野心她不是不知道,他志不在齐国,整个九州大陆,都是他的目的。
他却也有这个实力,但时机却不对。
不多日,柔泽王大胜归来,同样带来的,还有齐国边城轮番失守的噩耗。
柔泽的军队,一路打到十里关外。
齐国察觉不对,派出谈和官,而同样来的,还有驻守十里关的统领——袁彦。
她作为侧妃,是被一句传话喊去的。
彼时孟初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她面无表情地,听从他们的安排,行尸走肉一般,走向他们需要的位置,却在看清那个来人时,再次寻回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柔泽王的王妃,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王妃调笑着引诱:“妹妹,若不是认识这个人?”
袁彦骇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他想靠近一步,想问问她为何在这,想问问她为何穿成这幅模样。只是那靠近的半步,却被孟初骤然开口的一句话,生生止在半途中——
“我不认识。”
她太过冷漠,太过决断,让袁彦生错一种错觉来,这仿佛不是他,在苍州城墙上,一直注视着的那个人。
“哦?”王妃拿眼睛上下地打量着袁彦,柔泽王没有说话,只是高坐在那王位上,目露审视,一动不动地敲击着王座。
孟初一改方才的慌乱,对袁彦深深一礼,“齐国地广人阔,依方才公子的反应,妾以为,这位公子大约是认错了。”
王妃意味深长道:“哦,我怎么觉得,这位公子和妹妹关系匪浅,若是旧相识,还是查证清楚,妹妹许久未见旧人,王也不会阻止你们旧情重续的。”
孟初没有说话,三两句间,袁彦虽然不明所以,却也看出了她的处境。
“王妃说笑了。”他道,余光里,察觉孟初的身子动了下,“我刚刚瞧见这位...夫人...一时走眼,看错了人。这位夫人与我旧交确实想象,只是我那位故友远在京都,此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方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夫人及王见谅,那位故人,大约还在家中,等我回去吧。”
王妃还要说什么,久未开口的柔泽王,沉声打断:“够了!”
剩下的一切,孟初永远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最后一眼,那个人,永远再不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不知道柔泽王有没有知道,只知道在那充满疼痛的夜晚后,柔泽王召集所有兵力,再不顾什么局势,柔泽的军队,直接大举压向齐国边境。以势如破竹之势,直破七座王城,终于在苍州城外,一高一低,一人站在那高墙上,一人落在马前,两两久久注视。
“将她给我拖出来!”
“王妃...这是做什么?王还没有回来,一切等王回来了再......”
“啪——”狠狠的一巴掌甩在丫鬟脸上,“将她给我绑在外面,脱了她的衣服,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狐媚样子,将王魅惑成那个样子!”
丫鬟见拦不住,孟初又一副仍由处置的模样,半死不活地只着一身里衣,拖到大雪里,试图向她求饶:“王妃,外面还下着雪,王还在前线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王妃高抬贵手。若是王回来,怕是不愿看见这个局面。”
“我阿父是柔泽的第一勇士,我看谁敢对我不敬!”
孟初不知被吊了几日,她赤着脚,被吊在架子上水米未进,依稀间隐约都有些看不清眼前。那宠妃,时不时的言语侮|辱,她的身上,那日的里衣已经淋漓地沾染上血迹。孟初充耳不闻,只大约在半昏迷中听见,说那柔泽的军队,已经压近苍州城外,僵持数日了。
只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恍惚中,她似乎看见她的父亲,那把雪亮的箭矢,和那箭柄上,深刻的鹰隼图腾。
孟初“嗬”地一下,从梦魇中惊醒。
鹰隼,沉湎于梦中的鹰隼。此时王妃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她的面前,一泼凉水兜头浇下,猝不及防将她打得全身湿透。孟初被这一泼,刺激地猛倒一口气,却见她将匕首贴近眼前时,再控制不住自己,
“这把刀是从何而来,那个图腾,那是什么图腾!”
她寻了多日的图腾,她忍辱负重,找了那么多时间的鹰隼!
她许久未曾开口,猝然间猛地出声,声音哑地厉害。王妃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看着这把匕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随即她镇定下来,随意敷衍道:“我王室的图腾,你也配知道?”
王室的图腾。那日,那个背着月光的山坡上......柔泽王带着他的部下,只冲向她的面前......
孟初止不住的颤抖,教王妃生生骇在原地,以为她出了什么情况。正当她要下令,教训这个装模作样的妖妃,柔泽王却在这时,冲开众人,直直地冲了进来。
孟初睁着一双血目,眼错不眨地瞪视向他。那高高的柔泽王,径直走到她面前,眼疾手快地抽出匕首,将她放倒在自己怀里。
她的双足冻地青红,她的膝盖受了伤,再难站起来。王妃不知道在战场上的他为何出现在这里,惊恐地解释:“王...是这人冲撞了我,我不过是教训她一下,否则我这个王妃还有何立足的颜面。王如何会在这里,我阿父他正要去领兵支援王。”
剩下的,孟初再不晓得。她只知道,柔泽王单手将她揽在怀里,他那宽厚的披风,将她紧紧裹在身后,挡住所有的风雪。孟初的双脚站立在他沾着寒霜的足上,她的脸紧紧的贴着他冰冷的盔甲上。紧接着,她听到一声惊呼,然后,是什么重重倒地,滚落的声音。奇快妏敩
披风外所有人都在颤抖,孟初靠在他的胸膛上,在他那隔绝一切的披风下,眼睛从颊边划过,滚落在她的脚面上。
“夫人。有客要见你。”
柔泽王再次领兵出征,势要拿下苍州城。袁彦顽强抵抗,再次交战于十里关外。
孟初久久伫立在边城外,不知看着那处黄沙看了多久。听说有人要见她,孟初不知道这里有谁能认识她。等她将那人召回,却发现是那日何谈的另一位大人。
那大人向她一礼,带着明晃晃地目的接近她,“苍州城即将失守,你若是想保住齐国,你若还是齐国的子民,杀了他。”
她知道这不是袁彦的计划,他从不是那样的人。
那位大人驱散了所有人,还在试图规劝她。孟初看着满目黄沙,目光无神地向他走近。
大人以为她要说什么,还是在外人面前保持着柔泽的礼节,看着她走到自己的身前。紧接着,他的胸前一痛,一股鲜血喷在了孟初的身前。
侍卫慌忙靠近护卫她的安全。孟初怔怔地退后几步,看着慌乱的人群,和那个难以置信的大人,死不瞑目的双眼。在城楼的风声中,她的眼眶红得厉害,她轻启嘴唇,用所有人都听不见的声音,几不可查道:
“他是柔泽的王,是我的王。”
两军战事几乎已成定局。在苍州城上,袁彦负隅顽抗地最后一场战斗中,在他高举大旗,咆哮着引领将士们冲向战场时,在他的那句“将士们,拿起你们的剑,死守苍州城”中,十里关全线失守。
柔泽王携破竹之势,迅速攻破齐国近半的城关。齐国境内,再无往日的和平。
那日,柔泽的王,携带将士归程稍作休整。柔泽的子民夹道欢呼。柔泽的王,看着她披着那件白狐披风站在高处,看着她微笑着与所有人一起迎接向他,看着她的动作护住自己的腰腹,看着她,从那高高的城墙楼上,跳了下来。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昨夜小楼又东风(be)更新,第 109 章 女儿红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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