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文羡卿，总算是明白，姚青见的那句“覆灭”，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再考虑什么姚青见了。
“阿璨。”她的手覆上他的脸颊。自柔泽的军队欺近，信璨自发加入抵御柔泽的军队中，毕竟，他是齐国的子民。
文羡卿当然理解他，只是他愈发心心疼，他将所有的担子，都肩扛在自己身上。她抚摸着他明显有些沧桑的侧颜，信璨刚褪下盔甲，身上还带着战场上未尽的寒气。
“卿卿......”所有的话，尽在不言中，文羡卿摇摇头，“没关系，我明白。”
他将她搂在怀里，“卿卿，以后...我可能会去前线...到时候...”
“柔泽的大军已经到眼前了吗？”文羡卿问。
信璨轻叹了口气，他的语气变得深沉起来，“是啊，一连攻破数半的城池。齐国先前内斗不止，能上战场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哥哥现如今这幅样子，我实在不忍......”
“我知道的，没关系，我知道的。”她顺着他的背，“做你应该做的。”
信璨等了半晌，才再次开口：“你到时，留在这里，我哥哥在，没人会发现你。或者，我令人派你回周国......”
“阿璨！”一下子打断他的话，“我不是她，我不会回去。”
“但这很危险，而且，文家，终究与你有关，不是吗？”
文羡卿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原来二人的羁绊，早就在那个故事的开始，就已经牢牢相系。
她把她的脸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道：“说什么文家姑娘，我从未觉得我和她是同一个人。我当初会留在这里，是因为你，是因为王钓誉。信璨和王钓誉，都只是你。我等待的是你，坚守的是你，寻找的是你，动心的是你，本能里想要靠近的全部是你。是我，是这个现如今叫文羡卿的我，一直留在你的身边。阿璨，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是可有可无的哪一个。这幅身子不属于我，我怕我哪天离开，那些人会不会只当做她生了一场病，我从未存在过》若是就此消失也就罢了，可若是回到原先开始的地方，我怕我在史书里，连你的存在都找不到，我怕我到头来，也会以为只是梦一场。所以阿璨，是有在你身边，我才是真实的。别让我离开，别让我自己日日夜夜地独守在这里，连真实和虚幻都分不清。”
“但那很危险......”静静地听完她的话，信璨还是重复。
文羡卿知道他同意了，“没关系，有你在，没关系。”
“怕什么呢？还能坏到哪去呢？”
这是文羡卿告诉她的话。
袁弋安安静静地看着有些疯怔的五殿下，隐于他的身边。
十里关失守，一向与太子明里暗中争斗的五皇子，却颓然地守在家中，对外界不闻不问。袁弋知晓了那十里关的结局，只是她没有出现，她只是，没日没夜地看着他。
当初，是什么情况呢？每日醉在酒离，分明她还在，分明她没有死去。为何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袁弋......”他意识不清，喃喃地喊着她的名字。
当初，他的那个母妃，告诉他，从此再无人可拦住他的路。只是他不明白，分明他什么都按照她的要求做了，那个皇位，明明是太子哥哥的位置，为什么要兄弟相残，为什么要将她的性命，开拓于这条路上呢？
五殿下失神落魄地看着她，难以置信地听清她说，所有的事情皆因他而起，原来，所有的拒绝，都不过是保护而已。
再次母子相见时，他的母妃一脸骄傲，那是她的儿子，那是她现如今，可以与太子一力抗衡的儿子。可当他目光冷淡，仿佛一个陌生人一般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这难道不是你要的？那我就，如你所愿。这世上，没人可以阻止我坐上那个位置，包括你。”她才感觉到恐惧。在后来他所做的一切，仿佛一个被修正了的人格，像是一个向死而生的陌生人，做着她惊喜交加的事，只是，他再也不是她的那个孩子了。
“呵呵呵......”昏睡中，酒盅倒塌在地，清酒流落几许。一直手将它扶正，在看见那一眼时，所有的晕眩立刻消失，五殿下“噔”地一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袁...袁弋。”
“殿下......”袁弋红着眼眶，看着他。
五殿下三两下抹去眼泪，跑到她面前。他想触碰她，却在即将靠近时，袁弋几不可查地，躲了一下。
“我...”他还是不舍，没有移开那只手。良久无言的对视中，袁弋的泪，低落在地，轻慢的，她微微歪动脑袋，将脸颊，贴近那期盼已久的温度里。
“五殿下。”她的声音发着颤，“我是不是很懦弱，活着的时候不能爱你，连死后也不能见你。”
五殿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他知道，这个人生前死后，有太多的无奈，凡事皆因他而起，而现在，她终于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下一刻，不带任何犹豫，五殿下一把，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
“陛下，河南防线失守！”
“刘将军...战死沙场了！”
“昨日......”
“够了！”皇帝震怒。此时，人人自危，再无人管那什么姚家，却依旧自顾不暇。
皇帝的视线扫过堂下，一晃一月余，这堂堂齐国，居然再无人可用。难道......齐国的百年江山，今日就要......
太子沉默地站在下首，他因为想保下姚家一事，被打压的厉害。只是庆幸，那五殿下近日也不成气候。他听着群臣汇报战况，说那信家二公子自请出站，只是，还需要一个带领将心的人......
他拢了衣袖，那只腿将迈不迈之际，却听身后轻朗一声：“儿臣自请出战！”
不止太子，所有人惊讶地看向一身戎装，整装待发的五殿下，迈着正步，坚定地走向正中，跪地再次请求道：“儿臣请求出战！”
所有人都将视线汇聚到太子身上，连皇帝也是。太子愣了愣，不明白他的意思。另有原五殿下的跟随者，立刻上谏道：“不可啊！殿下皇子之躯，怎可去那前方战场？”
“柔泽的军队已至眼前，前方战况危急，信家的军队再不可耽误时机。儿臣请求出战，后方自有太子殿下跟随父皇指挥部署。儿臣愿誓死追随，守卫齐国！”
太子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企图。只是在他，他恍惚间，似乎又想起，很久以前，追随在他身后，喊着太子哥哥，什么时候他才能和他一起去猎场的那个人。
那个人，果真从未变过。
“谁要见我？”文羡卿精疲力尽，还是去了祁家。祁家早已解散，只是这座老宅，她还留着。院中荒草已经深至腰腹，说实话，她有些不愿回来。
站在正中，文羡卿面无表情的神游着，却听身后有人忽然道：“文献！”
文羡卿猛地一转身，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李七？”
木子漆挠了挠头发，向她走近，“说实在的，我还是看不惯你现在这幅样子。”
文羡卿不知道那个说离开的人，为何又再次出现。她靠近，追问他发生了什么，问他怎么离开了数月连封书信都不留，问他，为何还要回来。
木子漆微抬眼帘，他的表情认真起来，“我见到外面了，只是民不聊生，国已不国......”
紧接着他又道：“我知道，柔泽的军队已经打到眼前来了。”
“对。”文羡卿当然知道他说的，不日后，她就要和信璨去最前方，不论结局如何。
木子漆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要去战场，我会跟你们一起去。”
“你没必要做到......”还没等她说完，木子漆打断她的话：“周国毗邻齐国，若是齐国就此沦陷，唇亡齿寒，周国的人不懂，可我知道，我见过，下一个，就会是周国。”
周国...那是他的家。
“说好的，我会等他。所以这次，换我来，保护他。”
“你寻个时间，将你那妹妹接回来吧。”文夫人走到发着呆的文羡今身边，文羡今愣了半晌，而后似才反应过来，“嗯...好。”
文夫人忍了忍，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听文羡今又道：“其实妹妹在那里很好。”
“那里在打仗。你不必担心那个丫头的事，我们会帮你找到她的。”
听到她这样说，文羡今明显地错愕了一下。而后，他会转向文夫人，用一种陌生而审视的眼神，看着她，动了动嘴唇，“妹妹已经被你们逼走了，她也失踪了，母亲，你也想让我也离开吗？”
他的声音太小，文夫人没有听清。
“没什么......”他开口，转向天空，“我会找到她，不论...她在哪......”
“公子现如今，滴水不进......只怕......”大夫的话噎在嘴中，一切不言而喻。
付太君重重砸了下拐棍，“哼！为了那个人，甚至不惜做到这样的地步，我看，他条命，不要也罢！”
“太君......”
“够了！我付家，没有这样的不肖子孙！”
“你该回去了。”信珩直面乐贞，“他们会将你安全的送回去。”
乐贞看着他，向前一步，再近一步，“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信珩躲开她的视线，“是的......韩国公主。”
乐贞摇着头试图解释：“我不知道的。我不知道他们在的......”
“公主殿下！”信珩还是不敢再看她，“你留在这还有什么意义呢？信珩现如今自身难保，你是要我，用这幅样子，在京都被攻打时，保护你吗？”
他这样第一次，没有逃避。乐贞含着泪，低头看着他的身下。片刻后，信珩只听她“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直暗中保护她的韩国侍卫，立刻现身，举刀守在她的身后。乐贞第一次，看见那些人，她惊恐地退后半步，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信珩一眼。
“公主......”侍卫统领道：“陛下令我等将公主接回去。”
“退下！”乐贞忽然喝道。“公主......”
“我说！退下！”
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还是警惕地看了信珩一眼后，消失在墙后。他们一消失，乐贞立刻转向信珩，再次解释，“我真的不知道......”
信珩：“离开吧，一切都还来的及。”
乐贞后退两步，她想，她知道信珩这次，说得是真的。
“好......”她闭紧双目，信珩的腿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我会回去，”她哽咽着道：“我会回韩国，我会重新成为那个公主。到时候......韩国会与齐国和亲，韩国的军队，会亲自随乐贞公主的婚车，支援整个齐国！”
“你疯了！”
乐贞反视向他：“你凭什么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又...不喜欢我......”
信珩转动轮椅，移至她的面前，“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这是两个国家的事情。”乐贞在他靠近时退后，她哽咽着看着他：“韩国...不可能允许柔泽做大。你要我回去，我是韩国的公主，这也是我的责任......”
信珩咬着牙，“乐贞！没人会接受你，没有人。”
“不论是谁，只要是齐国的皇子。只是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是你。信珩，我那么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可你，你亲手将我送走的。你知道的，没有救兵，齐国，必将失败。我不想让你死......”
“信珩，从今天开始，我只是，韩国的公主了。”
乐贞转身就要离开，却不防备，手腕一紧，被信珩重重拉住。她的脚步不稳，一下子跌倒在他的怀里。
乐贞怔怔地看着他，不明所以，“信珩......”
信珩几乎是从唇齿间，挤出话来，“你不是韩国的公主，你只是，乐贞。”
说完，他再也不顾，紧紧地吻住她。
“没有救兵，齐国会就此灭亡。”
这是傅林对她说的话。
文羡卿不知道为何，再次看到她时，她也换了身女子的装束。
文羡卿搅着热汤，说好的，她要给信璨做一顿火锅。这一顿，她拖得太久了。
傅林自她表现出，她和信璨的感情，傅林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次从祁家回来，文羡卿却在路上，又一次遇见了她。
她问她为何现在这个样子，她却在看见她的模样后，感慨了一句“好看”，紧接着，就说了那样的话。
文羡卿不解，只听她又道：“还好，你没有事。文羡卿，你叫这个名字是吧，文羡卿......”
“你要做什么？”文羡卿明锐的发觉出了不对。傅林深吸了一口气：“齐国需要救兵，韩国暂且观望，现如今，唯有楚国......”
“代价是什么？”
傅林笑了起来，“和亲。”
“你？”文羡卿难以置信。
傅林苦笑了一声，“齐国没有适龄的公主，而我，是唯一身份尊贵的女子。”
“可你明明不喜欢那样的人生！”文羡卿第一次，拉住她的手。她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去和亲？
“这是，我的责任。能在离开前，见你一面，文羡卿，我所做的一切，都足以怀念了。”
文羡卿吸了吸鼻子，趴在桌子上添着火炭。她为她的事感到难过，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傅林帮过她，她对她那样好，却只能过，身不由己的人生。
文羡卿看着暗下来的天色，今夜信璨回来的尤其晚。文羡卿在想，这个结局，每个人，确实如姚青见一般，过得并不好。
那她呢？她和信璨，会成为什么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烟熏多了，文羡卿脑子有些昏沉。她晃了晃，试图站起来，一个片段似碎片一样闪过，文羡卿当即静止在原地。
门外，信璨似乎回来了，文羡卿想要走出去，却明显晃了一眼。
那个画面愈发清晰，文羡卿握了握手，不自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不对...不应该......
她快步走出去，信璨刚巧进了月门，文羡卿惊喜之余，正要靠近，“滴——”医院监护仪的线条，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文羡卿一下子跌倒在地。信璨惶恐地向她跑来，却再刚迈近一步时，文羡卿的身影晃了一下。
“卿卿......”信璨有些不敢动了。文羡卿的身影有些透明，她抬起眼，朦胧中，似乎有信璨焦急不安的身影，唤着她的名字。
文羡卿捂着脑袋，轻叫了声，“阿璨。”
“我在。”信璨连忙回应，试图抬起脚，向她再次靠近。谁知刚踩下，就见文羡卿捂着脑袋，痛苦地蜷缩在原地。
他再也不敢动了。
“阿璨。”文羡卿忍着头疼，方才她似乎看到他在向她靠近，视野里，那白色焦急的影子，在她的视线里越发清晰。
“快，插呼吸器！”
“氧饱和度上升，病人意识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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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羡卿看着这重叠的画面。为什么......
她分明，就是文家的人啊，那画面里的场景，到底又是为何存在。这一切，到底哪个才是真实？
文羡卿哽咽着：“阿璨。”
“我在。”信璨不敢靠近她，只好一遍遍地说：“我在，卿卿你别怕，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文羡卿看着，那剧烈一闪间，医院的人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看见，信璨不安的踌躇在原地，她看见，自己的身影在他每靠近一步时，愈发透明，她看见，信璨再不敢靠近她半步。
她想，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结局。
信璨看着她模糊的视线，看着她痛苦的倒在地上。信璨心都要碎了。
文羡卿从剧痛中，缓缓挣出一丝清明。
她伸出手，伸向信璨，“阿璨，抱抱我。”
于所有人，汇集到她病床的画面中，信璨满目泪水，义无反顾，冲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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