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没有窗户,更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棺材。
楚浔半躬着身子坐在棺材里,身旁有一个膻气十足的匈奴大汉。
他微微动动身体,不自觉的用手感受了一下怀里揣着的冷冰冰的四方石头。这些匈奴人还算给他面子,看在他是一国之君的份上,没有堵住嘴捆手脚。
他怀里硬硬的东西是一方玉玺,因为出城太急,胡大总管只让人胡乱刻了几个字。印上的国号也极为不讲究,新国君从兴庆宫被送出来,胡公公干脆就让楚浔当了兴庆帝。
楚浔想到这个可笑的名头,不禁弯了嘴角。
对面的大汉抬抬胳膊握住刀,膻气从腋下扑面而来,熏得楚浔往后缩了缩。大汉狐疑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孱弱国君,心想他多半是因为做了质子疯癫了。
楚浔长叹一声,想到怀里揣着的逊位诏书,估计那傻皇帝此刻多半是被胡乱埋了。
马车猛的颠簸,楚浔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他伸手按揉刺痛的心口。
看守立刻掏出刀来喊:“不许动!”
楚浔面露痛色,他手仍是留在胸前,勉强说道:“能不能让马车慢些?我……很不舒服……”
他说的是实情。昨夜心疾发作后心口一直钝痛。经过刚才朝堂之上一番较量,他已经耗干了所有力气。此刻也不知道是心口疼还是胃痛,左面半边身子疼得他直不起腰来。
可是匈奴人哪会在乎他,那人只是不屑一顾的看了楚浔一眼,继续大马金刀的坐在他身边。
楚浔长叹一声,弯着腰独自忍耐。
匈奴人就驻扎在城外,马车没多久就停了下来。
侍卫独自下了车和车外的人耳语。楚浔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可以感觉到车外有嘈杂的脚步声,还有浓重的焦糊味道从车门飘进来。
楚浔忍着疼使劲深深呼吸,调整气息。他推断这些匈奴人面临变数,并不知道要把他这个大齐新帝安置在哪里。
车外归于寂静。楚浔偷偷掀起帘子往外看。只见马车停在了河滩旁的军营中。这道河与永安城的护城河一衣带水,水系的尽头就是兴庆宫里的玉带池。
此时一队侍卫围成一个圈,背对着马车。抬头看时,却见暗黑色的天空被映得通红。远处分明有杀声。
此时远处有一个侍卫慌乱跑来,朝着围住马车的侍卫挥手。几个侍卫赶忙上前,楚浔面前有了缺口。
”赫人太多,将军在迎敌,先把他押到后山去!”跑来的人上气不接下气的用匈奴话喊。
他们以为楚浔听不懂。可是楚浔自小在汉西生长,这里西临敌邦,不学些胡人的语言怎么知己知彼?
楚浔藏在帘子后面,提起一口气。他知道赫人已经打到城下了。
楚浔不确定这些匈奴人知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他们要是知道自己是将云汗皇后的亲生儿子,一定会用自己要挟将云汗。
眼下匈奴将领一定是在御敌,顾不上他这个人质。他若不选择逃脱,一旦被押进山里,将很难再有出路了。
想到这里他定了定神,咬着牙抬起手,猛的击打肋下。他的胃腹受了伤,一直没有痊愈。经过这样猛烈的撞击,五脏六腑突然收缩,紧紧的搅在一起。
楚浔疼的眼前发黑,胸口一阵阵滞闷。他使劲维持着清明,掏出玉玺抵住痛楚。
呕意终于翻涌上来,楚浔扶着车门开始艰难的吐。先吐了苦涩的药汁,紧接着一股醒甜翻涌上来。
此时侍卫掀开车帘时,借着火把看到楚浔半跪着,身前有一片黑色的水渍。那正是自己一直坐到地方。
“你这是……”大汉一脸嫌恶的嚷。他从味道上判断楚浔是吐了。
想到自己还要押送楚浔,不能坐在有秽物的车上。
大汉只得朝身后喊:“牵一辆车来。”
他一面说一面拽着楚浔的胳膊往车下扯。楚浔胃里的翻搅还没有平息,被他拽得失去重心,腿一软摔倒在地。
“你这个皇上也太不中用了。给我起来。”那人粗暴的又是拉扯,楚浔顺势要摔倒。
此时他瞟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眼下是盛夏,城外的国槐枝叶连天。身边有几座高大的军帐。
他偷偷扯下腰带上的玉牌,那是汉西王家祖传的玉佩。楚浔在黑暗中随手把玉佩丢得远远的,落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m.qikuaiwx.cOm
“哎呀,朕的玉玺!”楚浔慌乱的朝向玉佩的方向叫了一声。
侍卫也看向玉佩,夜太深,看不清真假。他知道玉玺非同小可,只得松开楚浔往前跨了一步。
此时倒在地上的楚浔突然一跃而起。侍卫只觉得身后有一道白光。他猛地回头,却见一个如云鹤一般的身影已经飞上了军帐的顶棚。
“这……”众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那个小皇帝明明站都站不稳。他们看看空旷的土地,再次抬头,那身影已经飞上了树梢。
“皇帝跑了……快放箭……”侍卫追随着楚浔的方向大喊,有的人急着用身上的宝剑或者长矛往天上扔,可是楚浔越跳越高,那些重兵器哪里能伤到他。
很快有弓箭手闻声赶来,几个人从四面八方成合围之势,拉开满弓,冷箭随着月光飞上树梢。
楚浔脚下片刻不停,他寻找着粗壮的枝桠,在树梢上来回翻飞。
月亮不合时宜的从树梢上升起,照得他难以藏身。
一只冷箭飞来,楚浔来不及躲开,只能身子一沉,跳下树枝,双手抓住枝干,身子一荡,躲过了接下来的几箭。
冷箭射到树枝上,箭尾“嗡嗡”的震荡。楚浔悬在空中,左面胳膊因为用力,牵扯到了心口。
“啊……”楚浔疼的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半边手臂发麻,喘息全乱了。
树下乱作一团,一拨又一拨的弓箭手赶来。楚浔紧紧咬住牙关,用尽力气一荡,整个人飞起来。
他脏腑里痛不欲生,却只能极力控制着平衡,落下来的时候还是失了稳心,重重的摔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随着背部落地,一股热流猛地冲出口,楚浔痛得眼前黯淡下来,只是手里下意识的抓住了树枝。
身边不停的有冷箭射来,楚浔侧身过来,佝偻起身子,又吐出一大口血。
耳边有阵阵风声,远处火光跳跃。楚浔眼前明明灭灭,隐约中觉得树下有喊杀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浮起来,他不确定是因为自己吐了血,还是从树下传来的。
身边的冷箭似乎渐渐停了,脚下有马踏河滩的声音。一阵喊杀声越来越近。
楚浔猛的睁开眼,因为那杀声并不是匈奴语,而是……汉语。
楚浔扶住树干抬起身子,望向河滩的方向。一骑快马带着乌压压的士兵奔袭而来。月光洒在那人惊艳绝伦的面庞上,他手中的宝剑闪着朱红色的光芒。
楚浔的目光定格在那八宝剑上。他想起小的时候坐在湖边看父王舞剑。那箭柄上镶满了朱红色的玛瑙,在月光下闪着奇异的光芒。父王遇刺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这把宝剑,想来……应该是母亲悄悄带出了关外。
“兄……长!”楚浔艰难的立起身子,用尽了力气也喊不出声,因为他的喉咙被酸涩堵住了。
“兄长……”他再次朝着马上那英姿飒爽的人喊。
马上的人没有听到,好在匈奴侍卫没有忘记楚浔,他们举起弓箭朝着楚浔喊:“别让他跑了……”
这一下程破空看到了站立在树梢上的人影。他一夹马腹朝着楚浔猛冲过来,一面冲一面左突右挡随手干掉了几个匈奴人。
看来当年老王爷亲传给程破空的功夫他还没忘。
“浔儿……跳下来!”程破空抬起头朝着楚浔大喊。他象牙白色的脸庞上全身欣喜。楚浔居高临下看着死而复生的兄长,不由得也弯了无色的唇,只是眼里很快模糊了。
他闭上双眼,轻轻一跃,一滴泪珠停留在空中,倒映出满月来。
他知道程破空一定会接住他,那是他可以全然信任的亲人。闭着眼睛享受着失重的畅快,再睁眼时,果然安安稳稳落在了程破空的身前。
“浔儿……”程破空看着楚浔唇边的血迹也不禁湿了眼眶。
“兄长……”楚浔扶住他的肩膀,艰难的坐起来说:“咱们回去!”
“好,咱们回去!”程破空一拉马头喊。
他留下身后的赫人大军与匈奴人厮杀,独自带着楚浔朝着永安城狂奔而去。
“兄长,晚娘呢?”楚浔回头问身后的程破空。
“将云汗已经带着她进了城。我们一直埋伏在山里,看到巧儿的信号就杀了过来。永安城里的守军看到匈奴大势已去,直接开了城门迎接将云汗。”程破空的凤眸闪着兴奋的光。
“巧儿?巧儿平安出宫了?”楚浔被送出宫在前,没有看到巧儿出宫。
他与巧儿虽然步步演练,可不到真刀真枪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没有破绽。
“她一切都好!”程破空笑着点头,想了想又说:“也就是她敢用这个法子。人家有身子的人都忌讳血光,你家巧儿什么都不怕。”
楚浔听了也不由得弯了唇。这个法子还是巧儿自己想的。她觉得只要见了红,阉党怕晦气一定会送她出宫。
楚浔想到巧儿平安脱身,一颗悬着的心落地,脏腑里的痛又涌出来。他忍了忍,慢慢伏在马背上,合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时,面前又是兴庆宫高耸的朱色大门。
程破空已经下了马,汉白玉甬道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跑来。
楚浔支起身子定睛一看,那身影直奔程破空而来,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浔哥哥……”女子叫着哥哥,眼睛里却都是身旁的程破空。
楚浔自己牵起马缰绳,看着晚娘问:“巧儿可在宫里?”
晚娘使劲点头说:“娘娘一切安好。大家都等陛下呢……”
楚浔一愣,下意识的摸上胸口里的玉玺。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大齐名正言顺的国君了。
“上马,随我来!”他抬头望向兴庆殿的飞檐,抬起手喊。
晚娘和程破空上了一匹马,三人长驱直入进了宫,沿路上的各路人马看到飞驰而过的楚浔,全都跪在两侧高呼万岁。
兴庆宫的影子越来越近,那飞檐斗拱肃杀一片。
殿外的三层汉白玉台阶上站了满满的官兵,一排排弓箭手蓄势待发。
楚浔下了马,在众人的目光下沿着龙纹甬道拾阶而上,大殿门口站着三个熟悉的身影,贾迪握着长刀,守护着巧儿和陈湘。
楚浔身后的晚娘与程破空随之会和,贾迪从怀中摸出几把匕首,分给众人。程破空把手中老王爷的宝剑递给楚浔。
楚浔带着身后的五人,无声的跨过门槛。
这是他白日里忍受百般侮辱,被强拖出门的大殿。这也是他草草登基的大殿。
此时殿内只点着几盏昏暗的烛火。
一个佝偻的身影靠在龙椅旁席地而坐。那身影旁众多阉党侍卫横七竖八的躺着,殿内有汗臭味夹杂着血腥气,这些人大多已经没命了。
大殿里响起几人的脚步声,楚浔不疾不徐的跨上台阶。
龙椅旁的胡公公抬起沉重的眼帘,浑浊的目光落在楚浔脸上。他看看贾迪,再看看陈湘,眼神再次回到楚浔脸上。三人脸庞上那似曾相识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老阉货张了张嘴,发出一声近乎哀嚎的叹息。
“哎……我真是早该想到的。你们汉西一氏,可真是卧薪尝胆呀!”老东西绝望的低吼。
“这还得归功于胡公公呀。若不是你斩尽杀绝,把我们逼到墙角,我们也不至于隐姓埋名到今日。”
老阉货眼神涣散,苦笑着摇摇头说:“你今日设计夺权的确是高,就和你父王当年一样。可是……你们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们重启银钱,得罪王公贵戚文武百官……你们的日子……长不了!”
“哼哼……”楚浔提着刀上前冷笑着问:“何以见得?当年父王的确得罪了大齐背后的一干人等,才招来杀身之祸。可是我并不怕!”
“你怎么就能金身护甲呢?”老东西抬起头来,蓬乱的头发盖住灰暗的脸颊,像一具活尸首。
楚浔握住剑柄。脸上还是意味深长的笑。
“你们这些阉党以为用钱能掌权,用钱能榜身。殊不知这钱财从百姓身上搜刮而来,每搜一分,大齐的江山就动摇一分。”贾迪上前一步说。
陈湘也在一边幽幽说道:“千百年来,什么外敌入侵,什么内贼叛乱,都是因为一个钱字。币值稳则江山稳,何人都撼动不了。兴庆帝立志藏富于民,立志通商睦邻,再有十个百个你这样的阉党也不怕!”
“呵呵……瞧这一家子。”老东西喃喃摇头感叹道:“欺负我是孤家寡人呀……”
此时一直躲在身后的巧儿探头喊到:“别听他废话了,动手吧。谁先来?”
老东西听了一个激灵,抬眼看着那娇小身影,颤抖着说:“你,你不是……”
他想问巧儿昨日明明是见了红的。
巧儿银铃般的笑起来说:“你别忘了,本娘娘可是仵作出身。什么鸡血、牛血的都不忌讳。”
“你……”老东西气的说不出话来。
此时楚浔握住晚娘的手说:“你先来。替莺歌姐姐和姐夫要个公道!”
“好!”晚娘答应得痛快,可是上前一步手却有些抖。
此时巧儿又发了话:“朝小肚子上扎,别扎中间,那样放血太快,扎两边,一时半会死不了。”
胡公公张了张嘴,再次想起这位娘娘是仵作出身,自己的五脏六腑摆在哪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他仰天长叹,尿湿了裤子。
晚娘没动过刀,程破空却是个混不吝的。他握着晚娘的手手起刀落。
老阉货看着那张惊艳绝伦的俊脸,惊讶于他也没有死,可是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巧儿指挥陈湘说:“你可以挑断他的脚筋。让他插翅难逃。”
“嫂嫂,脚筋在哪里?”陈湘脸有点发白。
巧儿不耐烦的举起刀,她肚子太大弯不了腰,只好吆喝陈湘说:“湘儿你把他的脚给我举起来。”
陈湘一向最听巧儿的话,使了蛮力举起老太监的右脚,还没拿稳,巧儿提刀轻轻一划,随着一声惨叫,老东西的脚筋已经断了。
“这么容易,我也试试!”陈湘跃跃欲试,拽起左脚看了看,左一刀右一刀,怎么切也切不断。
一面砍一面喊:“这是为了我父王……”
“你们来个痛快的吧!”老太监歇斯底里的吼。
贾迪摇摇头,上前一步,长剑举过头顶一字一顿说:“我当年被你们陷害,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如今这刀是为了我脸上这道疤!”
““噗”的一声,血花渐落在脸上,手下只剩低微的喘息声。
众人把目光聚集在楚浔身上。他还握着剑站在原地。
楚浔微抿双唇,抬头把宝剑递给巧儿轻轻说:“给他个痛快的吧。我……不愿脏了我的手。”
“哎……”巧儿脆生生的答应。
“湘儿……”楚浔又转向陈湘说:“把即位诏书拿来。”
陈湘连连点头,从怀里掏出事先拟好的诏书,平铺在案上。
此时身后再次响起闷哼,回头看时,老太监已经断了气息。巧儿把沾着血的宝剑扔到地上,若无其事的用帕子擦手。
楚浔从怀里取出那枚刻得歪歪扭扭的玉玺,来到胡公公身前,用玉玺在他胸口上沾了沾,转身到了案前,端端正正的把玉玺印在落款上。
玉玺提起,血红色的兴庆帝用印格外刺目。
楚浔用余光看了看老阉党的尸首,他有点后悔,应该先问他一个问题再结果了他。
这些太监家世凄惨,大多没有念过什么书。楚浔想问问他,知不知道当年这兴庆宫的主人就联手姑母铲除外戚,经过血雨腥风夺了皇位。
老阉货在给自己的取这年号时,知不知道这层寓意?
当然,这老太监很有可能目光短浅、不学无术,无法以史为鉴。
楚浔冷笑一声,这就是为什么宦官只能恃宠弄权,却永远无法当一国之君的原因吧……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王府小仵娘更新,第 108 章 瞧这一家子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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