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两日了。”节青递给她,“这可是婆婆交代的。”
沈若筠乖乖地接过喝了,又听早园道:“这可是节青一大早去煮的,为这个还差点与这里的丫鬟吵起来。”
“煮个茶也能吵起来?”
“也不是大事,”节青道,“只是她们怕耽误二爷屋里差事,不愿分个小炉子给我,咱们今日去买一个便是了。”
“那你怎么处理的?”
节青嘻嘻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银子便就能借到炉子了。”
“瞎闹。”
沈若筠梳洗了,早园替她梳妆。陪嫁的镜架是玉制的,上雕蟠桃纹,放置在梢间的窗边的梳妆台上。梳妆台上放着妆匣,下有软屉,台上摆着一整套的玉容珍珠膏。
坐在窗边,沈若筠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叫人支了窗。见周沉穿了身白色箭袖衫,正在院子里拉弓,竟是像模像样。
沈若筠常在沈家校场玩耍,认出他拉的是马射弓,多为军用。沈若筠站在檐下看了会,觉得意外。一是汴京男子多崇尚书卷气,没想到周沉竟还早起习武;二是武将多受弹劾忌惮,朝中地位远不如文臣,而周沉练的竟然是军中的弓。
周沉拉了弓又练了一套拳,荷瑛捧了茶水帕子上前。周沉擦了擦,又端了水一气喝了,才转头睨向窗边捧腮看得认真的沈若筠。
“早啊。”
沈若筠看了便是看了,也不躲闪,反笑着与他打招呼,然后不慌不忙地吩咐不秋将窗子关了。
不秋与苍筤本就是习武之人,看了周沉练武难免心痒难耐。原在沈家时,每日也都会在校场上练一会的。
沈若筠知道两人心思:“今日回门,你们跟我一道回去吧。”
苍筤忙道:“我与不秋已经商量好了,这院里总得留人,我们与早园、节青轮着回去。”
过了辰时,嘉懿院的小丫头鱼贯捧来食盒。荷瑛那边伺候过周沉更衣,又要忙着摆饭,早园也净了手,帮忙从盒里端出食物来,将六角桌摆得满满当当。
早园看着满桌饭菜,却是皱了眉,问荷瑛道:“今日厨下怎么都送些冷菜来?”
荷瑛不慌不忙道:“每日送来的餐都是提前定好的。”
“可昨日不是这般啊。”早园还想问有无热菜,忽见沈若筠从东梢间出来,便不再多说。
等周沉从西梢间里出来,就见沈若筠坐在桌前等他。
这几日处得多了,又一道经历无数繁琐的礼仪。周沉发现沈若筠教养极好,进退有度,挑不出错。尤其是与长辈间说话时,语气低缓得体,若不是领教过对方的伶牙俐齿,还以为她天性便是如此。
周沉自己走至桌边坐下,他平日自己用饭也不用丫鬟布菜。荷瑛只替他倒了水,便退至一边。
沈若筠夹了个素包子吃了,便放了筷子。
周沉见状问她:“你吃不惯?”
“今日回家去吃。”一提起回家,沈若筠心情特别好,嘴角上扬,眼睛都笑弯了,“婆婆一定做了好多我爱吃的。”
周沉正在吃槐叶冷淘,浇头用了鳜鱼、鲈鱼与河虾,很是清凉爽口,鲜美宜人。
“那你爱吃什么?”
“若单论吃的,还得是婆婆做。”沈若筠不欲与他多说,“无事的,我爱吃什么可以回沈家去吃。”
周沉的勺子误碰到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沈若筠莫名其妙,白了他一眼。
两人去荣禧堂给周老太太请安时,周沉与她说:“除了老太太院子,其他院子送的都是一般菜色,没有院里单独设厨房的。不过有小炉,可以烧茶炖汤,你让下人小心些火烛便是了。”
“其实……”
“也可以用家里的厨房,嘱咐把账记到我们院就行。”
听他如此说,沈若筠就把“其实我也爱吃冷淘,只是这几日不能吃”给收回去了。
到了荣禧堂,周老太太问了问回门礼的事,周沉说一切都打点好了。
“好。”周老太太叮嘱周沉,“那你们路上小心些。”
周家离下马街并不很远,沈若筠一路上都在瞥车外,将回家心切都悉数写到脸上。
等终到了沈家,未等马车停稳,沈若筠便要下车,一掀车帘,就见陆蕴站在沈家大门前等着,还少见地穿了一身天青色锦袍。
沈若筠见他,下车时连凳子都没踩,跳下车叫他的名字。
“陆蕴!”
明明只三日未见,沈若筠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以前在沈家时,陆蕴去忙外面的事,便是半个月不见,也不觉如何想他。
“慢些吧。”陆蕴笑着想上前去,又忍住了,低声补了句,“小祖宗。”
周沉也不急不徐地下了马车,将此情景尽收眼底。脸色阴沉几分,活似上门吊唁的。
陆蕴看了看他,目光又落在与他截然相反的沈若筠身上,实是忍不住想笑。
因为沈府无长辈,陆蕴带着两人先去沈家祠堂祭拜。
沈若筠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周沉也拜了,陆蕴拿了香递过来,二人上香祭拜。wWw.qikuaiwx.Com
拜祭完,陆蕴叫了人领着周沉去净手。
等周沉离开,陆蕴与沈若筠交代道:“再过两日,我便要去冀州了。”
“这么快?”
“嗯。”陆蕴道,“今年前半年筹的粮草大部分已运到库里,我会一道运走,剩下的几处富庶地的粮食会晚些到库……今年是个大灾年,你务必谨慎些。”
“我知道的。”沈若筠答应了,又一脸期待地看陆蕴,“那你去了冀州,半个月就要给我写信。”
陆蕴失笑:“那是什么地方,哪顾得上。不过若有时间,就给你写。”
沈若筠眼巴巴看他:“那明年春日,你会回来吗?”
陆蕴沉默了,似是在想怎么说。
沈若筠不愿他说谎骗自己:“不回来也没事,等我与周沉和离了,我便也去冀州找你们。当不了军医,便在那里开家药店,专门做药也好。”
“那阿筠要是开医药馆,想叫什么名字呢?”
沈若筠之前想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道:“叫三善堂。”
沈家宗祠对联作“八战铭功,三善名堂”。
其中上联写的是沈若筠的高祖沈煁,他曾做左神策行营节度使率兵讨伐,八战八胜,活捉了反叛的剑南西川节度使吴笠。下联写的是高叔祖沈祺,曾知冀州事,为政清廉。田无废土、市无遗民、狱无宿系,冀州父老曾为之筑过“三善堂”。
陆蕴赞道:“一听便是沈家人开的。”
两个人并肩走出祠堂,今日是汴京少见的好天气,沈若筠抬头去看,竟见天上有一颗白色的星。
“白日竟还有星星。”沈若筠指给陆蕴看。
“这是启明星。”陆蕴辨了会,“也叫长庚。”
沈若筠恍然:“原来这就是长庚。”
“你也知道长庚?”
“祖母以前跟我讲过。”沈若筠学着佘氏的语气,“长庚,布著天。此星见,兵起。”
陆蕴被她逗笑:“是老太君的口气。”
“也不知边境如何了。”沈若筠想到祖母:“若是可以,还是将三娘与祖母移回京里吧。”
沈若筠又看着那颗星星,忽觉得其实祖母、长姐与陆蕴对她来说,都像这颗星星。他们可以不在她身边,但她一抬头,又可以看见他们的光芒。
两个人说着话,往明辉堂去了。路过花园时,正见周沉站在那棵香樟树下,沈家花园这棵树已有百年,树冠开展,秀丽且有香气,沈若筠小时候,陆蕴还在树下给她扎过秋千。
因着这棵树,沈家每年夏日都不用置办驱虫的香丸。
绿云华盖之下,透出几缕晨光,周沉一身暗红色的衣袍站在那里,沈若筠觉得他像个成了精的精怪。
还怪好看的。
她这么想,便又去看陆蕴,见陆蕴也在看周沉:“上天造人,总是有所偏爱的。”
沈若筠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陆蕴很了解她,问道:“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
“我就在想……你与周二郎熟美?”
陆蕴轻咳一声,神情也不自然:“怎好这么比。”
“可若论才华,他怎么比得了你呢?”
沈若筠说得一本正经,陆蕴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无奈地摇头:“以后不要这样说了,特别是在他面前。”
沈若筠嘻嘻一笑,毫不在意:“可我说的是实话。”
“真是……”陆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哎,你脸红什么?”
陆蕴之前跟沈若筠提过,要把沈家外面的事托付给周沉,其实也没有什么要操心的。只是沈家旁支贼心不死,惦念沈家的产业。陆蕴平时很少让沈若筠看见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以后也不怎么想。
虽然这些人碰上沈若筠也不见得能讨得到好,可毕竟这些人还算沈若筠的长辈,若是真硬碰硬,说不得会做什么下作事。
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真要拿捏沈若筠,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可对上周家就不一样了,周家在朝中势力极大,他们便连心思都不敢打。
周沉听说陆蕴要去冀州,也是十分诧异,刚刚在树下还见两人旁若无人说笑的样子,没想到他竟是要走。
沈家的事,周沉也知道大概。陆蕴所托也不算什么,当即便叫了安东与以后接管沈府管事的林君熟悉一二。
交代完此事,陆蕴便笑对沈若筠道:“你去见见齐婆婆吧,她从昨日便开始忙了。”
沈若筠欢喜地嗯了一声,便回明玕院去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接齐婆婆去周家的事,可与周沉迟早是要和离的,便不想让齐婆婆折腾。且齐婆婆若是去了周家,必然会发现她与周沉只是表面夫妻,白添老人家的担心。
齐婆婆果然做了一桌子沈若筠爱吃的点心,还有藕粉桂花浮元子,用的还是吴王妃给的桂花糖。那浮元子揉搓得极小,一勺子舀起来,又有桂花糖,沈若筠端着碗,吃得美滋滋的,招呼跟着回来的早园与不秋也去用些。
许是听到了沈若筠的声音,在院子里睡觉的阿砚一摇一摆地扭进院子来,沈若筠放下勺子,在放了水果的盘子里捡了块桃子喂它。
“说来也是灵性,”齐婆婆看见阿砚进了屋,啧啧称奇,“自你出嫁,它便不进屋子了,今日你回来,倒是立即便知道了。”
沈若筠摸了摸阿砚的鹅头,阿砚轻啄她一下,似是在怪她没将自己带走。沈若筠哪敢带它,想到周沉拉弓的架势……说不得会被拿来练手。
“过两日我又回来了。”沈若筠对它道。
周沉说只要不频繁回来,沈若筠想了想,觉得三两日回来一趟便也不算如何频繁。
吃了点心,沈若筠算算时间,想起上一批放到地窖的米酵水应是差不多可以用了。便立即去地窖查看,这一批合格的多了好些,叫人搬了送到小院里,拿来做益母草玉泽面霜。
想到横竖在周家也没什么事,自己也去小院看了会,叫早园将各色材料都装了些带走。卧雪斋也有好一阵子没有新品了,倒是可以研制一些。三娘那里拿来的方子她都背熟了,也不用带去。
再回明玕院时,沈若筠意外地见周沉坐在桌子边,正在与齐婆婆说着话。
“你……”
“回来了?”
周沉噙着笑看向她。
沈若筠有些不习惯他笑:“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住的地方。”周沉环顾四周,“果然很有意思。”
阿砚对院子里的生人一向分外敏感,连陆蕴都被它扇过,此时大摇大摆往周沉那里走,沈若筠便疑心它要拿翅膀去扇周沉。
可周沉毕竟不是陆蕴,沈若筠怕周沉伤到阿砚,忙将它抱起来,沉甸甸地压得她胳膊一酸。
好家伙,比上次抱它,又沉了些。
周沉伸手摸了摸阿砚的翅膀,阿砚扑簌了两下,还是被沈若筠摁住了。
“你养的。”
“嗯。”沈若筠气喘吁吁把阿砚递给不秋,“带它出去吧。”
两个人在沈家用过午饭,沈若筠才恋恋不舍地回去周家。
“你在嘉懿院,住得不习惯吧。”
“还行。”
“听照顾你的婆婆说,后面那个院子也是你的。”
“我们家人少嘛,不似你家人多,自是住得紧凑。”
周沉没说话,似是若有所思。
“不必在意的,我在你家也不过短暂住住罢。听说今年冬月会有女官放出,你若动作快些,说不得都不用过完年,我们便和离了。”
“成亲半年便和离,真的一点也不顾名声么?”周沉一开口,又觉得自己语气过重,和缓了些,“不要总把和离这事挂在嘴边,在外面说漏了嘴怎么好。”
沈若筠又想到一事:“你之前说与我先写一份和离书的,什么时候给我?”
周沉凝神想了想:“我何时说过?”
沈若筠没料到他竟不承认,气得骂他:“言而无信,小人哉。”
周沉闭目想着刚刚陆蕴与他说的话:“我家二小姐,一重亲人,二顾情谊……你只消看顾沈家,真心待她,假以时日,她必也会好好对你。”
说来也奇,沈若筠这般将和离之事挂在嘴边,怎么偏陆蕴不知呢?
临到周府时,周沉见沈若筠仍在生闷气,方道:“等到了时候,我自会与你和离的。只这话,不要总提出来说。”
见沈若筠不信他,周沉觉得好笑:“你不会以为,我会不愿与你和离吧?”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38 章 回门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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