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那么得罪没买到的人,陆蕴还订了不少小盒。若是碰上已售罄,便可以花五两银子,可得一随机试用装。因此不少小娘子虽然没买到或买不起全套,也用到了珍珠膏样品。
沈若筠有些担心别人仿制了来卖,陆蕴倒是不怕,卧雪斋特制的盒子后面还有唯一的编号,若是假的,当下便可知。汴京贵女,用假货比用不起还丢人。
假货倒是没有,只是外面仿制的小样多了些。陆蕴说无需费心管这个,只要真货口碑好,即使有人买到了不好用,也不会疑心卧雪斋不好,只会疑心是赝品。
因着赵月娘婚事在即,女学也属于无限停课的状态。沈若筠有时也会怀念上学的日子,不过这种怅怅转瞬即逝,因为赚银子实在是太快乐了,她每月算卧雪斋的账,都算得能笑出声。
周家之前将药材生意垄断了去,害得沈家只能高价收些散户的。以前沈若筠瞧账时没少烦,现在一看卧雪斋的账,直叹真是天道好轮回。
这银子不就又飞回来了么。
汴京过了十月,天气一日日冷起来,沈若筠早早就穿上了夹衣。她已来过例假,知道要注重保暖,不然会有苦头吃。
再过月余,便是赵月娘出嫁的日子,许是赵殊第一次嫁女,有些舍不得,宫宴一场接一场,这一次竟去了万岁山行宫。
万岁山行宫,兴建于高宗时,历时六年方才落成,括天下之绝,含古今之胜,赵殊曾言其“并包罗列,又兼胜绝”。
想来秋去万岁山山麓赏红叶,也极为不错。
沈若筠想着,倒也没怎么反感赵殊什么事儿都不忘把她捎上,还正好可以给赵多络带一套珍珠膏用。
她最近还制成了一个陆蕴给的香方子,叫“棽俪”,将香饼又改制成了珍珠般大小的香珠。香气清远,放一颗在荷包里,衣饰便不必熏香了。
“自己小心些。”陆蕴不怎么放心,“放机警点。”
沈若筠嘻嘻一笑,“横竖我又不是濮王家的女儿,算计也算计不到我头上。”
“这倒也说不定。”
“无事的,能去行宫的这些人家,躲我还来不及。”沈若筠把盛放香珠的盒子递给陆蕴看,“你是不知,上次周家三郎只不过与我说了句话,周二郎就来警告我,说他家已经为周三郎择了名门淑女,那口气好像是我缠着周三郎一样。”
陆蕴接着装了香珠的盒子,手微扇了下取香,眉头一皱,“他这样与你说话?”
“很无礼是吧?”沈若筠想来也觉得好笑,“无事,我也回怼他了。说起来我比他自由许多呢,满汴京无人瞧得上我也无甚关系。”
“并不是。”陆蕴看着她,“是你年纪尚小。”
“可明音今年就已经在备嫁了。”沈若筠道,“我也不算小了,汴京那些贵人们就是看不上我,我也不在乎,所以你不必讲这些安慰之言。”
陆蕴沉吟片刻,拿沈家的人说服她:“你长姐尚未成亲,你父也是二十才娶的亲……叫你嫁人,老太君又如何舍得?所以人家想你,必是晚嫁的。”
沈若筠觉得他说得也有些道理,她倒也不是在意嫁娶之事。只是她身边的同龄人为之烦恼、她们的父母为之筹谋……就给了沈若筠一种嫁娶是件要紧事的感觉,难免会想一想。
刘明音十岁前,沈若筠过生日时会写帖子给她,她就会在生辰那日欢欢喜喜地来与她庆生。午间日烈,两个人就舒舒服服地窝在廊下的小摇椅上。茶几上铺开一整盒精致小巧的茶点,刘明音最喜欢玫瑰糖糕,每回沈若筠还要装一盒让她带回去吃。
等日头下去,沈若筠拿了大老虎的纸鸢与刘明音在自家练武场上放,两个梳着双髫的小娘子疯玩起来,连时辰也不记得了。
每次临别时,刘明音总依依不舍,说“阿筠过的是神仙日子”,沈若筠自己也觉得自己过得舒服。现在想来其实也不必把自己与他人放一道线上考量,人与人本就不同。
临去万岁山行宫,陆蕴让乐康和林君跟着一起。虽侍从不能进行宫,但是可以在山脚下住着,沈若筠有什么事,也能遣人去找。
沈若筠可以带一个侍女,早几年都是齐婆婆陪着沈若筠进宫,这两年她腿脚不便,沈若筠舍不得她陪着自己受罪。早园与节青谁都想去,沈若筠嗑着瓜子看她两猜拳,最后是节青胜出。
阿砚嘎嘎地叫了两声,沈若筠拿切好的青瓜喂它。
沈若筠应召去了太行山行宫,先去皇后那里请安。这一次刘太后没有来,周皇后与她关系淡淡,问了几句话,便让宫人带她去见四位帝姬们住的会宁殿。
她这个安排,有些不妥。
沈若筠想起幼时诞节的衣物,看着周皇后想要推辞,周皇后却道:“你与她们几个有同窗之谊,住一起也无妨。且外命妇多与亲眷同住,你一个未嫁女又无长辈,也不甚方便。”
沈若筠没想到周皇后替她考虑得这般周到,忙谢了她,才由内侍领着去了会宁殿。
会宁殿的殿、台、亭、阁众多,景色极佳,又与赵殊后妃住的延福宫殿相隔甚远,四位帝姬住在这里,离宴会的凝和厅也近。
沈若筠到会宁殿时,赵月娘与赵淑和正在廊下赏花,赵多络安静地坐在一边,还有个梳三髻的小女孩,正拿一只绣球在玩,沈若筠便猜她就是福寿帝姬。
这两年宫里出生的孩子接连夭折,故赵潆潆年满五岁才被封福寿帝姬,这一次也跟着来了行宫,与三位姐姐住在一处。
赵潆潆见她有些羞怯,露出两颗圆溜溜的黑眸盯着沈若筠看。
沈若筠觉得她比赵多络小时还瘦弱些,有心想替她把把脉,瞧瞧是何不足。
赵月娘穿一身藕荷色花罗褙子并绣了穿花蝴蝶的百迭裙,看着气色不错。赵淑和见到沈若筠,笑与她道,“刚刚还瞧多络一个人怪闷的,现下可好了,有你来与她作伴。”
赵多络起身理了衣摆,去牵沈若筠的手,与两个姐姐告辞道,“阿筠刚来,与我同住拂云馆吧,我带她先去休息。”
拂云馆在会宁殿最靠行宫御园的位置,出了小院门便可见御园的雁池。雁池极大,池中莲荷婷婷,雁兔栖止,临池倚山有嚷嚓亭。正是风景极佳的所在。
两人出了会宁殿前院,走远些才说小话。
“玉屏这次不能来了,说是濮王妃病了,与香巧要在家侍母疾。”
听说不能见到赵玉屏,沈若筠正觉得遗憾,却又听赵玉屏小声道:“我觉得应是她姐姐与周二郎的亲事定下来了,所以王妃才不让她们来了。”
“这怎么说?”
赵多络平时并不乱谈宫闱的事,沈若筠听她这么说,有些意外。
确认过四下无人,跟着的侍女也离得有些远。赵多络压了声音,“前几日,月娘与周娘娘并李家夫人在宫里,我原不与她们在一处的,只我自小便喜欢一个人去湖边的大隐石那里待着,无意间听得周娘娘与月娘逛到那处,估计是李夫人走了,周娘娘安慰月娘,像是在许她可以不嫁李献。她的语气似是极不想周二郎娶香巧……怕是已经撕破过脸皮了,所以这一阵子香巧与玉屏都未进宫来。”
沈若筠紧张道,“她们可瞧见你了?”
“应该是没有吧?”赵多络想了想,“我总是一个人待那里,等她们走了我才出来呢。”
沈若筠想起小时见多络的场景:“她现在……还打你么?”
“我躲着些。”赵多络道,“她年纪大了些,精神时好时坏的……”
沈若筠握着她的手,两个人到拂云馆的前厅坐了。沈若筠拿玉容珍珠膏给她看,只赵多络往日并不怎么调脂粉,比起敷粉,对棽俪香珠更感兴趣。
“我不喜宫里的熏香,衣服熏完能把人熏死。”赵多络拿起一粒香珠把玩,“刚刚见你时,就想问你用的什么香呢。”
沈若筠知道她在宫里过得艰难,一饮一啄很少称心,想来送去的香料都不甚用心。见她喜欢,将原本还要分给赵玉屏的那份香珠也给了她,还亲自包了一颗,放到赵多络荷包里。两个人亲亲密密地聊着天,又用了些茶点。
傍晚时分,便有内侍来请,万岁山行宫今日还有不少内命妇、京中贵女,晚上办了桂花宴。听内侍说赵殊临时去了山上赏景,不参加桂花宴,沈若筠就有些不想去了。
比起参加宴会,她更想留在这里睡觉。
不过她也就这么想想,还要陪着赵多络,赵多络却一边由窦珠服侍更衣,一边笑与她道,“你若不想去便留这里吧,我且去应个卯,再回来与你说话。”wWw.qikuaiwx.Com
“可以么?”
赵多络盈盈一笑:“咱们一处这样久,我的事不瞒你,你的事我也知道,这种宴会都是相看的,横竖我们阿筠也看不上她们家的歪瓜裂枣,就别去给她们挑拣了。”
沈若筠也不与她扭捏,“行,那你也早些回来,我瞧今夜庭下月色极好,或可开了窗,与你联床夜话。”
赵多络欢喜地应了。窦珠给她梳妆时,因极喜欢棽俪香珠的清新幽雅,又将换下的荷包重新系到腰间了。
月色入户,庭下若积水空明,沈若筠在院中剥一玛瑙石榴消遣。可未等赵多络回来,却见窦珠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气息不匀,浑似七魂丢了五魄,没头没脑丢下句:“沈娘子快去救救帝姬吧……”
沈若筠把石榴一丢,四下环顾不见赵多络,“怎么了?”
窦珠魂稍归位些,“有登徒子。”
“为何不叫内侍?”沈若筠连手也来不及擦,“行宫内苑如何会有这样的事?”
窦珠的手都在颤:“不能叫人知道的。”
沈若筠恼她不知轻重,四下看了看,院里现下除了节青,并无旁人,对窦珠说,“带我去寻她。”
赵多络是在赶回拂云馆时遇见此人的,只她很少来行宫,今夜不见路边的提灯侍女,也未留心注意。她与窦珠一路沿着原路折返,却忽地在会宁殿前的山石处,被一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男子拉扯了去。
窦珠叫出来声,却见四下并无人迹,她力气小,拉不开那男子,这才跌跌撞撞跑回来拂云馆找沈若筠。
拂云馆在会宁殿里不算太远,沈若筠跑了几步便到,果在会宁殿前不远处的假山前见到了赵多络,一白袍男子正欲行不轨之事。
沈若筠看得目眦尽裂,与节青一道上前推他,沈若筠践他的脚趾,男人吃痛间,又被节青补了一拳,直击腰腹。
终将两人分开,沈若筠忙去扶赵多络。节青力气大,见那男子还有发狂迹象,又对其狠踢一脚。
男人顿时痛到满地打滚,沈若筠扶着赵多络,见她发髻散落,褙子系带也被扯断了,刚要扶她回拂云馆,却见她像小时候一般,仓皇皇地跑进了笼在一片黑暗的御园里。
沈若筠没叫唤,也没管地上的男子,忙去追赵多络。这是她第一次来万岁山的行宫,又无灯火,心下多少有些害怕,只想赶紧找到赵多络。
穿过假山,便到行宫雁池边,忽听有落水声,吓得沈若筠忙跑去看,一片银色月辉间,只见大池里浮起一片衣袍撑起来的圆弧。
沈若筠以为赵多络投了雁池,眼泪都急出来了。也来不及多想,便深吸一口气,立即从岸上跳了下去,往那片衣袍所在的位置游去。
已是深秋,夜间的雁池湖水冰凉刺骨,沈若筠感觉自己牙都在打颤,等她游到那团白衣处,却反被一双健硕的手臂环住。
沈若筠一怔,落水的是个男人。
沈若筠挣扎着在水面上换了口气,艰难地伸手去摸对方脖颈处的脉搏,他的脉搏跳动极快,就算在这冰凉的湖水里,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灼热。
气息如此紊乱,应是服用了些药物。
沈若筠被他的铁臂箍得喘不过气,人又泡在水里,只感觉他拉着她在下沉。当湖水终没过她的头顶,她呛了口水,挣扎间,男人的唇落了上来,他吻她的眼眸,又吻她的唇。
沈若筠用力推开他,猜测这人许是意识到自己误用了药,方才跳湖的。
可惜没带银针,于是费劲地拿手肘去撞他的元门穴,连撞了两下,男人闷哼一声,终昏了过去。沈若筠勉力拉了他的衣服,将他往岸上拖。
她拉着对方游了两下便后悔了,这男人,死沉死沉的。
也许是意识迷糊间感觉到自己飘在水里,也许是湖里太过寒冷,对方总是贴近过来。沈若筠泡在湖水里,无暇管他,打算等上了岸再与他算账。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男人拉上岸。
等上了岸,沈若筠去按压他的胸,让他把水吐出来。借着银色的月光,终看清了对方的脸,顿时比刚刚泡在冷水里还觉要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张往日严肃深沉的阎王脸,此时闭目竟也有几分温文尔雅之感。淡淡的月光打在他脸上,不是周沉又是哪个。
沈若筠忽有些下不去手了,周沉这要是醒了,以他的性子说不得会以为这是她想嫁进他们周家的手段呢。
可他呛了水,也有些凶险。
沈若筠无须思量,还是救人要紧。索性解了他腰间的腰带,将他眼睛蒙了,还系了一个死结。这样就不怕把他摁醒了,四目相对十分尴尬。
她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摁着,忽见昏迷中的周沉咳了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
沈若筠心下一松,周沉却胳膊一抬,将她拉近。
“你是何人?”
沈若筠被他圈得死死的,呼吸都困难了。
她在心里大骂周沉实则就是个登徒子,在他手臂狠掐了下,周沉吃痛,这才松开了她。
沈若筠见他已活,又在水里泡了好一阵,应是无事了,便不再管他。起身时顺带踢了他一脚,以报刚刚水里之仇,又忙去找赵玉屏了。
今夜的事,实在是很是不寻常,虽然没来过万岁山行宫,可各处宫殿灯火通明,偏会宁殿这处却既无提灯内侍,又无巡逻的侍卫……沈若筠察觉出阴谋的味道,却又不知到底是谁要算计谁。
想起那个轻薄赵多络的男人,沈若筠心里有了个猜测,刚刚黑灯瞎火未瞧见那人形容,却极可能正是准驸马李献。赵月娘不欲嫁他,于是在宫宴上动了手脚,想他出丑好推了婚事。
想到这一层,沈若筠害怕起来,也不知道李献现在如何?还得先回去嘱咐窦珠与节青,若有人问起,只道她与赵多络一处赏月,什么人也没见到。
她跑回去时,仔细一辨,果是李献。只他已经疼晕过去了,人还躺在会宁殿不远的山石下,沈若筠去扶了他的脉,与周沉一般形容。
见不远处已有灯影闪闪而来,沈若筠灵机一动,叫了窦珠与节青将李献抬到石凳上,摆成酒醉的姿势。好在出来时慌乱,几人也未提灯。一切妥当后,又往赵多络离开的方向,寻她去了。
周沉慢悠悠清醒时,摸索片刻才将腰带解开。
淡淡月色下,他又闻见刚刚在水下闻见的幽香,香气似有似无,同银月之辉一道,引着他在湖边找到一个缩在树根处的少女。
“你是何人?”周沉问她。
赵多络没理他。
“我今日误食禁物,举止唐突,还请娘子将身份告知,待我回去禀明父母,便去娘子家里提亲。”
见少女似是不愿搭理他,周沉便自报家门以表诚意:“我是殿中侍御史,周沉。”
赵多络终抬头看他,声音低不可闻:
“不必了……我乃福金帝姬。”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20 章 误认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