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透着帘子瞧得不尽兴,又拿扇子挑开了竹帘,透过细细的缝隙在二楼瞧骑马而来的探花郎。感觉他还真闲,竟亲自来采买女子用的脂粉香膏,也不知是送于哪位佳人。
周沉下马进店,早园正在里面做戏做着全套,边喝茶边嗑着瓜子,还与易风闲话道,“那人怕是嫌贵不来了,不若掌柜卖与我罢,我好家去。”
易风笑而不语,见周沉进来,忙招呼道:“郎君要买什么?”
周沉将店里四下打量一圈,只见卧雪斋外间不大,布置得古朴雅静,花梨木带锁的柜台并供人休息的座椅,看着应该是还有内室和院子。
易风继续招呼道:“本店今日只有玉容珍珠膏。”
周沉问:“你家老板是谁?”
易风嘴角微扬,自豪道,“我家老板人是东府城晋家公子。”
这是艾三娘母亲的籍贯,沈若筠之前已与易风交代过。
“那是何人?”周沉不明所以,“可否请来一见?”
易风淡然一笑,不再回答。又见安北正跟在周沉身后,问他道:“你们还要珍珠膏么?不要我就卖与别人了。”
周沉没说话,易风便与早园道:“想来这位是不要了,那我便与你包两套吧。”
早园忙拍掉手上瓜子壳,笑道:“这便麻烦掌柜了。”
安北有些急,倒是周沉很沉得住气,想看看沈家是不是真的这般豪绰。
易风取了钥匙,打开柜子,从里面取了一托盘精致的银盒拿给早园验货,又一样一样装到定制的红木盒子里。
周沉打量着,见那装香膏的盒子倒是极精致,只那一颗圆润的珠子,也值些钱。
沈若筠在楼上听着动静,觉得该下去添些柴了。她戴上锥帽,带着节青绕到店铺门前,却未进去。
节青在店铺外叫早园:“你怎地来了这样久?”
早园转头瞧见是她,晦气道:“你是不知,前面有人说先来的,让我等了好久。”
“那可买到了?”节青忙问。
“害,他们应是不要了。”
沈若筠站在店门口,问易风:“掌柜的,今日三套搭配的紫粉都是什么样的?”
“若不进来挑一挑?”易风说着,随即又为难地看着周沉,“若是客官不买,能不能去别家逛逛?”
安北有些不敢相信,在汴京竟有店铺敢撵他们郎君。
“你可知我家……”
“安北。”周沉打断他,又问易风:“请问,紫粉是何物?”
沈若筠与节青进了店,便撞见了站立一旁的周沉,节青挡在沈若筠面前,皱眉与易风:“店里怎么还有男客?”
早园道:“他们不买的,只是呆着,小姐来挑吧,咱们拿了好走。”
沈若筠看都不看周沉,只与易风说话:“我这次还想送人,她年纪尚小,我想着无须太白,只要养肤的。”
易风点点头,又从柜子里拿了一套道:“咱们卧雪斋的东西都极养人,不然也不会这样贵了,若是年纪小,不若配玫瑰紫粉?这粉是淡樱色的,上了妆极是好看,今日只有一套。”
沈若筠点点头:“不如三套一起包了吧,我都要。”
“娘子用得着这样多么?”
“掌柜,还有吗?”
易风与沈若筠说话,忽听店外传来一个银铃般清脆声音,回头一看,竟是赵玉屏带着姜梅子找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沈若筠又惊又喜,“我正想着你呢。”
赵玉屏只见过周夫人,未认出周沉。一见到沈若筠,就把店里还有旁人给忽视了,拉着她的手,竹筒倒豆子一般诉苦:“上次我生辰,你送来的东西。我母妃一看极喜欢,便要了去……这倒也罢了,偏偏我姐也看上了,说周夫人用铅粉遮不住青色,这个极适合她,竟从我母妃那闹了去,转手送去了周家。”
沈若筠有心想提醒她周沉此时正在店里,却听她道,“你说气不气人?给母妃就算了,给周夫人算什么?孝敬未来婆母,来讨好夫婿吗?”
周沉在两人身后轻咳了一声。
赵玉屏回头瞪他一眼,并未理他,继续与沈若筠说话:“不过母妃给我银子了,因着不远,还特地许我自己出府来买,前几日我便出来了,说是今日才开。”
沈若筠给易风使眼色,易风忙道:“郡姬开店前便多次来小店询问,如斯盛情,令我家公子很感动,特交代过了,每月可以给您留一套,价格只要二十两。”
二十两对赵玉屏来说属于买得起但也不算便宜的价格,她好奇问沈若筠:“阿筠,你花多少钱?”
“一百两。”沈若筠淡淡道,“你这真赶巧,若是再晚一步,这三套我便都要了。”
赵玉屏咋舌:“这样贵么?”
“无事。”沈若筠学着陆蕴的口气豪横道,“我买东西,不喜欢挑,看得上便全要了。”
赵玉屏点头:“这倒是省事。”
易风将那套配了玫瑰紫粉的拿给赵玉屏看,赵玉屏轻涂了些在手上,惊喜道:“这竟是粉色的,真好看。”
“只能买一套么?”赵玉屏抹开香香滑滑的紫粉,“我还想再买一套送与母妃呢。”
易风还未答话,赵玉屏又道,“算了,买多了说不得又要被姐姐要去孝敬婆婆,不如让她们自己来买,才晓得珍贵呢。”
沈若筠忍不住不去看周沉,她憋着笑去瞧,见那张阎王脸上神色怪异,莫名喜感。
等笑够了,她还是拉了赵玉屏衣袖,小声与她咬耳朵,“你后面站的那个,就是你未来姐夫周二郎。”
赵玉屏“啊”了一声,立即回头看周沉。
她这一叫唤,沈若筠捂着脸更不忍心看,还掐了自己一下,真怕忍不住笑出声来。
憋笑实是太受罪了。
周沉阴着一张脸与她打招呼:“小郡姬。”
赵玉屏干巴巴地笑了下,对沈若筠道:“我忽有些急事,咱们下次再聊。”
沈若筠理解:“横竖也买着了,快些回府去吧,莫叫王妃担心。”
她走得飞快,出门就上了等着的马车,丫环梅姜子给了银子,小心地抱着木匣子走了。
等赵玉屏走了,周沉走到柜台前:“两套。”
“今日已没了。”易风掐手指算算日子,“客官下月初五赶早再来吧。”
“不是还有两套么?”
见鱼儿终于咬了钩,沈若筠觉得合该再送赵玉屏一套的。她来这一趟,见到周沉在卧雪斋,回去必和王妃说,若是周沉没给赵香巧买,怕是很难收场呦。
“这两套我已经要了。”她提醒周沉,“你下月再来吧。”
“是我们先来的。”周沉面带探究地打量她,沈若筠瞪他一眼,又将锥帽戴好了。
“你们刚刚不是不要的么?”
“何时说过不要了?”
见两人要争起来,易风道:“两位贵人莫要争了,算起来确实是这位郎君的人先来的,只是刚刚已将两套都包给沈小姐了……”
“掌柜的,两百两一套,我等会与你补钱。”沈若筠加了价,又对两个丫鬟道,“提了走吧,咱们也出来够久了。”
“两百五十两。”周沉果然开始跟价。
易风将装了珍珠膏的盒子扣上:“不好意思,我们公子有规矩,若是要争,须得整倍抬价,本店不收零头。”
沈若筠庆幸自己戴着锥帽,嘴角仍不住往上翘着,也不知陆蕴从哪儿找来这个这么会做生意的掌柜。
“你是不是故意不愿卖与我们?”安南怒道,“五十两怎算零头?刚刚郡姬只花了二十两。”
易风正色道:“这是我们公子定的规矩,本店开门前,郡姬便亲自登门数次,且不拘价格,令公子很是感动,故只收个盒子费罢了。因着他没什么功夫做这个,也知并不愁卖,只怕这个买了那个便不服,故若有人争抢,只论倍数,不论加价。还是那句话,小店是开门生意,若是不要,出门便是。”
这番话编得有理有据,很能唬人。
“所以客官要是争,便只能从三百两一套加起。”易风丝毫不惧周沉逼人的气势,还和气劝他,“是有些贵了,不值当如此,等下次早些再来也是一样的。”
周沉从腰间拿了块牌子递给安北:“去仁和堂取交子来。”
仁和堂也在御街上,离卧雪斋不远,是周家在汴京开的药堂。
沈若筠问易风:“我若想要,得出到四百两么?”
“这倒不必,”易风象征性地在算盘上拨弄两下,“公子给您的价格是一百两一套,娘子出三百,便是三倍,比两倍的高。”
沈若筠点点头:“那我出三百两。”
安北取了不少大额交子,周沉接过来,加价道:“四百五十两。”
“不好意思,小店不收零头。”
易风笑眯眯道,“虽是三倍,可我算术不好,算不了这五十零头。郎君只能出五百两一套了,您可要买么?”
“可你收了郡姬的二十两。”周沉面色不善,“算不清五十两,怎么算得了二十两?”
“公子吩咐过,那二十两不必入账,留与我吃酒。”
沈若筠目测了下他那叠交子的数额,预计也就一千两了,不能再加了,说不得他现在糊涂着,等出了这个门,人就清醒了。
想来易风也是看出这是一千两,才临时又加他的价。
周沉这样,就实在不像那些个花钱如流水的纨绔,不够爽快。
她这般想,便不自觉去看周沉,谁知周沉也在看她,目光似能透过这层薄纱。沈若筠被他看得心下砰砰跳,也不知是不是露出了破绽,忙伪作恼道:“我不要了。”
“拿来吧。”周沉将一叠交子拍在了桌上。
易风将那叠交子接过来,快速清点了,喜笑颜开地将两个木盒子双手递过去:“郎君拿好,店里下旬才会再开门,届时还要请您光顾呀。”
沈若筠见银子到手,心里乐开了花,面上憋着笑,只能打个哈欠掩饰,装作不开心道:“今日真倒霉。”
眼下她只盼着周沉早些走,好教她数一数银子。一两白银往年可以买六到八担米,今年也可以买四担,一千两,就是足足四千担。一担米有一百三十斤,若换别的粮食,恐能买得更多。
卧雪斋货物售罄了,易风便将门也关了。周沉可能也是有些上当受骗的感觉,看着卧雪斋面色凝重,令安北将盒子送回家里去了。
周夫人自己已有一套,用了几日觉得容光焕发,特别是敷粉时,感觉比用过的粉都好,配着紫茉莉干粉,妆容也可以保持较长时间。收到儿子买的这两套,一套送去了周皇后那里,另一套则是送去了濮王府,回赠给濮王妃。
沈若筠赚了银子,两个丫头也高兴,三个人回去后摩拳擦掌对着方子做新品。店里总得多些东西,这样每次开店时,都是随机的,才能继续做这样的生意。
她倒也不怕被宰了的周沉再找上门,毕竟卧雪斋开门的日子少,且赵玉屏下月必是还要上门来买的。
有濮王府这座靠山,哪怕周沉这个濮王府准女婿闹事呢。
周沉拿着一千两交子花得这样轻松,想来周家应该是极有钱,干脆以后周家再来买,就五百两一套,概不还价。
沈若筠如是想,与赚钱鬼才易风不谋而合。
因着店铺开门红,很是驱散了前些日子的忧心,姐姐和祖母今年都不回来,她也没怎么失落,提笔回信,让她们不用记挂自己。其实自从开始做这些,就没那么焦虑战事了,她们在前线保家卫国,她这里多少赚一些,贴补军需,也是与她们站在一处的。
沈若筠从方子里又选了一个八白散,是取白丁香、白僵蚕、白牵牛、白蒺藜、白及、白芷、白附子、白茯苓并皂角、绿豆制成的药末,拿来洗脸可以润泽肌肤,去垢腻,止皮肤燥痒。
照旧是先自己使了,再与别家卖的比不同,又将八白散改制了下,拿梅花小錾子,将粉末压成梅花状,这样每次净面时,取一枚就够了,不用去沾粉,干净方便还好看。
沈若筠满意了,又想起洗澡时用的澡豆,将皂角比例加重,又添加了花瓣蒸出的纯露,拿大一些的牡丹图样压了,可以用于洗澡。
小的取名叫玉面梅,大的叫露染香。
写了签子,装了一盒,让人送去给陆蕴用。
艾三娘又来上课时,沈若筠把做的玉面珍珠膏、玉面梅、露染香各装一套给她。
艾三娘仔细看了,赞道:“这手也太巧了,瞧这珍珠膏细的,想必那粉必是磨得极细,风一吹都不留痕。”
“这倒不是我磨的。”沈若筠说,带她去看明玕院后的小作坊,原只有六个人,现在扩到了十二个,井井有条地研磨、过筛珍珠粉、蒸制花瓣纯露。
艾三娘一样一样看,十分感慨:“原我娘在时与我说,以后可开这样的粉膏铺子,招一些女孩儿做工,可我是个没能耐的,这下好了,若是我娘知道,定也很高兴。”
“店开在御街那里,就叫卧雪斋。”沈若筠出了院子,才小声讲给她听,“不过三娘可得与我保密。”
艾三娘点头:“这是自然,这样的生意就得闷声发财呢,令眼红的人不知深浅,方不敢找事。”
一转眼已到卧雪斋重新开门的日子,这一次沈若筠将新品也送去了,只是先送给买玉容珍珠膏的客人使用,一份送十个玉面梅与四个露染香,包装得极为精巧,这样等下一旬再开时,用惯了就自会来买。到时候珍珠膏还是三套,这个倒是可以多备几份。
赵玉屏果然遣了姜梅子来买,只她那一份是沈若筠单独包好的,不占三份的名额。这一次来卧雪斋的人便比上一次更多,安北这次来得早,开口就要两套。
见他递过来三百两的交子,惹得后来的一个细声细气的内侍不满意道:“我还要一套呢。”
易风对安南道:“郎君怕是不晓得规矩,我们公子对客人是不涨价的,上次与你们是五百两一套,以后便都是五百两了。”
“天子脚下,你这是敲诈么?”安北急道,又见濮王府的姜梅子,此时正坐在那里,才没说要报官封店的话。
“莫要空口污人清白。”易风委屈道,“我家公子做生意,有自己规矩。您若是不要,出门离开便是。”
说完又对后面的内侍和气道,“您是新客,若是只要一套,一百两便可。”
内侍一听,面露满意之色,原打听是一百五十两一套,与邱美人报了二百两,这一趟还能落下一百两呢。
安北一见只剩两套了,后面却又来了人,忙道,“别卖了,这两套我要了。”
姜梅子一直在等沈若筠,原是赵玉屏今日人虽未能出府,却有东西要送沈若筠,命姜梅子带来了。
姜梅子眼见店铺要闭店,沈家却迟迟无人来,问易风:“沈家今日怎么不来?”
“原是沈府的大管家,嫌每月要来买太麻烦,与我家公子加价到一千两一套了,只是需得每月按时送去沈府,故沈家无须来店里买了。”
这套说辞是陆蕴吩咐的,他说买得贵的只怕自己是最贵的,有了比较,才能令周家心满意足继续当冤大头。
姜梅子听得咋舌,抱紧怀里的那套珍珠膏:“早知沈家娇宠沈小姐,没想到竟宠成这样。一千两可置好些产业了。”
安北听得这一消息,竟也不觉得自己被诓了,沈家一套花了一千两,他这拿一千两,可是买了两套呢。m.qikuaiwx.cOm
立时恨不得即刻回去报给周沉听。
周沉正在书房跟自己下棋,捻着白子摩挲半日,正要落子时忽听安北来报,先说的是沈家花了一千两的价格,约定每月送到府上的事。
“今日那物价值几何?”
“两套正是一千。”安北声音小了些,“那个可恨的掌柜说,以后都是五百一套了。”
周沉眉头微微一皱,手上的棋子啪地落入星盘。
这几日,已经使了不少人力去查卧雪斋的底细,却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就连那个掌柜,也来去无踪。
也不知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卧雪斋究竟是何来历,是否和自家有过过节,总感觉卧雪斋就是有意在宰他。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19 章 杀猪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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