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王三日后携林王妃、长子赵蹇与幼子赵铖,护太后梓宫归陵。
周季陪着赵玉屏一道送至城外。濮王妃握着两个女儿的手,怎么也不愿意松开。
“母妃……”
赵玉屏也不知为何难过,一个劲掉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濮王妃拿帕子替她擦了,“都是成了亲的人了,还这般爱哭。”
见此情形,赵香巧也有些忍不住掉泪,拿帕子擦了道:“玉屏这个讨厌鬼。”
自赵香巧出嫁,两姐妹寻常不得见,关系反比小时候好些。
赵玉屏打趣她:“姊姊身怀有孕,可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我讨厌,不然等他出来,不认我这个姨母怎么办?”
赵香巧已是做过一次娘的人了,再无羞意,反是一本正经问她:“若论起来,你与三郎成亲也有一段时日了,怎就毫无消息?”
濮王妃倒是不担心此事,“玉屏年岁尚小,也无须着急。”
出嫁女多怕成亲后无所出,被夫家嫌弃,可濮王的女儿并无此忧。
赵蹇也附声:“母妃说得是,便是晚两年再生子,又有谁敢多说一句?”
周季默默地打了个喷嚏,发现众人都盯着自己看,只能摸了摸鼻子,缓解这种尴尬。
濮王妃轮流抱了两个女儿,又叮嘱好些话,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赵玉屏与赵香巧许久未见,回去时便乘一辆车。赵香巧问起周家的八卦来:“你家的那个嫂子,往日和你处得如何?”
“还能如何?”赵玉屏耸耸肩,“不爱笑也不爱玩闹,板板正正的,总是怕我不认她当嫂子……我与阿妤一道画画,都要看着我们。不过往日我们也不单独处的,我多与阿妤玩。”
赵香巧问:“她管家么?”
“那谁知道。”赵玉屏摇头,“我瞧她吧,也怪可怜的,周季他哥总不回家,她就夜夜点了灯等着。”
“周家二郎,实不是好丈夫。”赵香巧听得满意了,“还好我当年没嫁他。”
赵玉屏也是这般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
她顺口要说沈若筠的事,却又咽了下去,转移话题问了赵香巧的胎像。
赵香巧坐在车里,手便温柔地放在腹上。她已有一子,汴京的贵妇都知,若是她这胎得个女儿,她便是汴京最年轻的十全福气人。
两姐妹说了一会话,临到周家,赵玉屏下车时,赵香巧还嘱咐她,一定要记着小月子的时间,一有不准,便去找大夫来瞧。
若不是赵玉屏不爱喝那些苦兮兮的药,赵香巧都要给她送几张调理的药方。
“我又不着急,横竖他哥也没孩子的。”赵玉屏吐舌,“便是催也催不到我呀。”
赵香巧皱眉:“这话可不能当长辈面说的。”
周季搀扶赵玉屏下车,两人没走几步,周季支吾着似有话想说。
赵玉屏奇道:“你这是怎么了?支支吾吾的,有什么事么?”
周季小声与她道:“我听祖母说,女子太早生孩子,对身体不好。”
“谁要给你生孩子了。”
赵玉屏闻言,心下甜津津的,便如喝了姜糖水,又暖又熨帖。
虽往日很是泼辣,但谈到此事,赵玉屏脸上流露几分羞意,声音低了低,“这事要看缘分,不好刻意控制的。”
其实刚刚赵香巧说月信一事,她便想着过几日,要找个大夫看看了。
周季牵着她,“其实我有办法的。”
赵玉屏又奇,“你有什么法子?”
周季想说,偏几番启齿,都不好意思讲出来,反是闹得自己连耳根都红透了。
见他如此,赵玉屏倒是忍不住笑了,驱散了几分父母离开的伤感。
两个人回了自己院子,赵玉屏问周季道:“可有阿筠的消息了?大娘娘很是喜爱她,生病时还念着呢……想来若是她知道大娘娘走了,必要难过一场的。”
周季摇摇头:“我听哥哥说,她怕是去了冀北。”
北地对于赵玉屏来说,显得遥远又陌生。在她认知里,那里是蛮夷,十分可怕。
赵玉屏想阿筠若真去了冀北,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
早知道如此,春日里送她回沈府时,就该好好道个别的。
周季见赵玉屏又落泪,忙劝她:“这几日我都没去军需处,在打听沈家的事……”
他顿了顿,想到赵玉屏叫他好好当差的,又小声问,“你不会怪我吧?”
赵玉屏拧他一下:“这还消得说?你若不帮她,我连你都不要了。”
翌日,赵玉屏无事便去寻周妤,周妤现下虽不爱说话,可却也不似之前畏事了。加上她与赵玉屏时常在一处,身边的婆子更不敢轻待她。wWw.qikuaiwx.Com
更有婆子私下感慨,也不知周妤如何有这样好的机缘,走了一个沈若筠,又来了一个赵玉屏。
那边有个婆子忙捂她嘴,虽说她已与二爷和离,可仍旧是不能妄议的。
前几日嘉懿院有个小厮贪嘴吃了两杯酒,酒后与旁人嚼舌头,说二爷都未与原来的夫人同过房。周沉将那小厮杖责一通,还未等发卖,小厮就病死了。
赵玉屏领着周妤画她们的仙娥群芳图,这幅画已经花了许多时日,今日刚好完成线稿。
二人把画具整理好,一起吃点心。赵玉屏带着周妤,又有些想沈若筠了,若是阿筠在,嫁到周家便可称得上十全十美了。不过她倒只稍遗憾片刻,还是为沈若筠与周沉和离而高兴的。
周妤今日也有同思,总低头看自己戴的那个避五毒荷包。
“她离开你家不是坏事。”赵玉屏小声安慰她,“你哥哥待她很不好,还娶了旁人,所以她才离开的。”
周妤点点头。
今日周季回来得晚,赵玉屏在等他。又见周季神色倦怠,可她怎么问,周季也不肯说发生了何事。
等熄了灯,周季才小声与她道:“这几日……城里像是不太平,你若是无事,便不要出去了。”
赵玉屏道:“我也无心出去,还在大娘娘孝期呢。”
“你身边的人也先别出去了……”
赵玉屏听出几分不对:“城里出什么事了?你今日到底为何闷闷不乐?”
“我与王寿吵架了。”
“王寿是谁?”赵玉屏从未听过此人,“与你一处办事的吗?”
“不是。”周季想到此事,难过至极,“父亲叫他……”
赵玉屏听得不大明白,又见不得周季难过:“你在外面无须怕谁,天塌了还有我替你撑着的。”
“好,我不怕的。”
“所以那人是谁?”
周季怕自己将事情讲了,赵玉屏会气得睡不着。他替她拉了拉被角道:“昨夜你又蹬被了,若不是我发现,可要着风寒了……你这毛病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
“大夫哪看这个。”赵玉屏道,“若能治这个,阿筠早替我治了。”
“其实我一直好奇,汴京人家都不愿与沈家相交,怎么你与她这般要好?”
“这叫总角之交,叫手帕姊妹。”提起沈若筠,赵玉屏可谓眉飞色舞,“我母妃说,人与人之间是要讲眼缘的,我第一次见阿筠,就有些喜欢她。”
周季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沈若筠的场景,一时不好接话。
赵玉屏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咯咯笑了好一阵,“你还记得在女学的事吗?”
“记得呀。”周季道,“回来便挨了好一通收拾呢。”
“你呀。”赵玉屏嗔他,“好好的,做什么要欺负女孩子?你以为沈家的女孩好欺负么?”
周季不好意思:“当时我哪想得了这样多,只听家里的长辈姊妹都说她如何如何不好,心下有气罢了,且当时人人都捧着我,她连正眼都不带瞧的……故而有些冲动。”
“因着你这事,我当时也不喜欢你呢。”
“那现在呢,现在喜欢吗?”
“这有什么好问的呀。”赵玉屏把头埋进被衾中,瓮声瓮气地,“我怀疑你是个傻的。”
周沉在城内布防,周季也要跟着去几日。赵玉屏亲送他至二门,见他袖口不齐,低头替他理了。
她以前不知道,母妃做什么总要亲自照顾父王呢?现在成了亲才懂,原喜欢一个人,便总想着亲力亲为,怎愿假手于人。
“凡事小心。”赵玉屏搜肠刮肚地想要叮嘱些话,可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妥帖之人,又想出一句:“一路顺风。”
周季想笑她却又不敢,只叮嘱她:“我若不回来,你不必等我。”
“谁等你了呀。”
周季知道她总喜欢说反话,于是又道:“等我回来。”
周沉在临时搭建的军营见他,将一份车辇图递给他,“你来得正好,这是去寿春府的路,先看看。”
周季接过车辇图,有些不知哥哥何意:“……父亲已确定,要去议和了呀?”
“辽人不可信。”周沉下定论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若你是耶律璇,眼下汴京的富贵唾手可得,你会同意议和吗?”
“这也不一定。”周季把父亲昨晚与他说那一套话,又讲给周沉听,“辽人粗鄙,无这样深的心机,且他们没有治理山河的能力,不然也不会选沈将军而弃五城……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银粮,他们自会回到北边的。”
“我与父亲都知道敌我兵力悬殊,父亲想的是横竖打不过,不如求和保大昱江山……而我以为,眼下要紧的是要保证官家的安危。”
周季不知道听谁的:“可官家弃汴京而逃,也太难听了。”
“总比被俘的好。”周沉道,“辽人既到此地,肯定是要进城的,不可能放过汴京。”
周沉想着,父亲已位同丞相,只手遮天。他若想在此时表现,便只有击退辽军和保官家安危这两条路可选。
这也是他那日脱口劝赵殊离开的原因。
他要赵殊的信任,要更多的权力……好不再受父亲制约,还可与蒲家谈判,与梅娘和离。
想着此事,周沉劝赵殊,就格外卖力。
只这时机选得不好,赵殊刚收到一奏疏,说辽人已答应退兵之事,只是索要白银数量仍在谈判。
“已解围了。”赵殊略过白银,心下松快,与周沉道,“朕乃大昱天子,若是仓皇出逃,像个什么样子。”
周沉将那份奏疏详读一遍,落款是他父亲的门生王寿。
“若是辽人同意退兵,必会提条件,便是仍在谈,也有个概数,眼下这份奏疏只字未提……显然是辽人开出的条件太高,议和的大臣不敢写罢。”
赵殊自认大昱有钱,或可分期付给辽人,不以为意:“这两年运道不好,各地总频发灾祸,国库亏得自是多一些,等恢复一两年,总能将亏空补上的。”
辽人大军即将兵临城下,每个臣子都信誓旦旦坚持一贯立场,说议和有用。天子真的信了……他信辽人拿了银子便会撤军,还觉得缺的银子或可分期。
周沉揣着满腹辽人狼子野心的论证,此时却无话可说。
他忽然想起上一次沈听澜在福宁殿时的情景,那时冀北兵败,沈听澜回京述职。那日朝中大臣群情激奋,纷纷要求议和,休战止息。更有情绪激动的,指着沈听澜的鼻子骂她败坏风气,牝鸡司晨。
她会失望吗?
周沉不知道沈听澜是否失望过,只知道他自己此刻失望得很。
晚间,周沉在隐园,对着汴京城防图标着守军数目,下面还压了一份寿春府车辇图。
他忽听临街路上动静极大,夹杂着许多人凄厉的哭喊声……这声音叫他一度怀疑辽人已摸进了汴京城。
“发生何事了?”周沉问安东,隐园位处宜秋门,附近多官员富户,安保一向极好。
安东没有出去察看,与他汇报道:“刚刚王大人手下的人也来过了,见是周家的宅子,才未来打扰。”
“他的人来做什么?”
安东小心打量周沉神色,“王大人叫汴京府的衙役差人,正在此街挨家挨户地征收退兵钱……”
周沉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安东将刚刚所见所闻悉数讲了:“他们行事作风,比劫匪还过分,若不给银钱,便如抄家一般,还抢粮食与女眷……故才有此动静。”
周沉听得怒火攻心,“如此行事,与辽人何异!”
他正要去会会这个王寿,安东忙拦他道:“我之前听罗瞠说,三少爷拦过王寿,反挨了老爷一通训斥……这事是老爷默许的。”
“怎么可能!”他披了外衫,匆匆要往周府赶。
正待此时,却见父亲身边的周庸来了,说周老爷写了手书给他。
周沉展信一看,竟是父亲写的情况说明,说王寿需要给辽人进献财物,无奈国库空虚,只能行此事。等战事平息后,如何罚他都可,此时莫节外生枝。
这是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了。
周沉拿着父亲手书,听着满街惨烈呼嚎……又如何敢信,在汴京城里行抢劫事者,正是汴京府的府官差役。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离南枝更新,第 86 章 失望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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