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言文洗净了手，收起了才坐上茶壶的小火炉，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立刻朝长安的方向去了。
长安的街景并无大变。
只是这一日落了雪，四处都湿漉漉的。他撩开帘子，闻见了一股熟悉的胭脂香味。
长安，天底下第一的繁华处。如何叫人不眷恋！
来传旨的太监并没说是什么缘由才召他入宫的，不过那太监说秦王与李中仁都在，他便预料到此事严重。
真妃站在太极殿外长廊的转角处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似乎瘦了些，但脸上的表情似乎比从前开心些。
他进了殿，大大方方行了礼，然后朝秦王微微笑了笑。
皇帝的目光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问道：“你之前手下的那些线人，可都还在？”
孟言文毫不迟疑答道：“回父皇，都还在。可许久不联系了。”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似有所思：“找你来，便是要你帮着去找一个人。”
孟言文眯起了双眼：“不知父皇要找的，是何人？”
皇帝心内不忍，挥了挥手，秦王代为答道：“是皇后娘娘。”
孟言文大惊。
秦王将前因后果细细讲了一遍，又道：“陈将军的意思是，既然有人有心劫掠皇后娘娘，怕是会用娘娘来威胁朝廷。长安城内，京兆尹府会查探。长安城外，还请二哥与中书令大人帮忙寻找。”
皇帝看着他，微微迟疑道：“关于这事，你有何想法？”
孟言文摇头道：“儿臣离开长安已经一年，这一年内长安城发生的大小事，儿臣并不太清楚。这一时半会儿的，儿臣也没什么头绪。只能暂时先找着，或许会有线索。”
“好。”皇帝道，“这件事还是机密，莫要传了出去。”
安忆怀在皇帝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皇帝苦笑了一声，又道：“你与你母妃许久不见了。她在外头等你。你先去与她请安，然后再出宫罢。”
孟言文心头一暖，立刻叩首道：“谢父皇！”
出了殿，见了真妃，孟言文瞬间红了眼眶：“母妃！”
真妃的眼泪早已滑落了下来：“回来了就好！”
秦王的喉头也哽咽了。他忍住眼泪道：“此处不便，咱们去母妃宫里说话。”
三人进了长生殿，真妃连忙招呼加炭烧茶：“皇陵此刻很冷了罢？那边的供给可还足够？想来必不如原先时候……”
“一切都好。”孟言文答道。
真妃一时显得有些局促：“那就好，那就好。”
孟言文从小多处受制于真妃，心中未尝没有怨恨。但忽见真妃发髻间已经多了几丝白发，心中不免添了些凄凉。他环顾四周，见一切都无大变，便强笑道：“长生殿的供给，可还足够？”
真妃一笑，道：“你才走的时候，难免受了些刁难。还好你父皇会时时关照些。后来那毒后死了，新后倒是很照顾我，供给份例和你走之前差不多，而且听说我吃药，还时时来看望我……”
“吃药？”孟言文问道，“身体有何不适？”
真妃微微摇了摇头，皱眉道：“今年暑气大，才入夏时，总觉得心慌气短。不过就是喝些调理的汤药罢了。对了，此次你父皇召你，是为何事？”
孟言文答道：“是七弟打了胜仗，求皇上让我回宫来见母妃一面的。”
听了此话，真妃的眼泪立刻又涌了出来。
“所以，并不是放你回长安了……”真妃痛心道。
“只要父皇松了口，以后自然还有机会。”秦王连忙劝到，“父皇也不是那边的铁血无情。只要以后不再生事，二哥总会在回来的。”
“可话虽如此……”真妃还是道，“那皇陵凄苦，怎可长住……”
“皇陵好得很。”孟言文劝道，“儿子住在那儿，心里清净，很是喜欢。”
比起繁华的长安城，落了雪的皇陵的确清静得很。
孟言文尚是被贬之身，不能在宫内长留。略微坐了坐，吃了茶，他便与秦王退了出来。
“现在去哪里？”秦王问道。
孟言文略微想了想，道：“父皇并没有允许我留在长安，所以还是只能回皇陵。”
可才出宫门，李中仁便迎了上来：“老臣在此等候两位殿下已久。”
孟言文挑了挑眉，道：“我也正要与七弟商量此事。若大人不介意，可一同前往皇陵再议。”
李中仁点了点头：“也好。”
出了长安城，繁华声渐渐消失，胭脂香气逐渐消散。四野皆被白雪覆盖，洁净空旷。
皇陵肃穆。几只雀儿隐藏在青松枝间，不时鸣叫着。
孟言文吩咐一小童重新点燃了炉子，烧了茶。暖过了身子，孟言文才道：“在边塞，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
秦王心中早就有些话要讲，便道：“听陈将军讲，六哥前去劳军之时，军营里抓了个偷儿，说是被派去偷地图的。据那偷儿供任，他之前还替人查过白家大小姐的下落……”
“白家大小姐？”孟言文不解，“白家大小姐是谁？”
“皇后娘娘当年流落灵州，随寄主改姓白，改名芪。那白家老爷子还有一位亲生女儿，名叫白芍，据说在皇后进宫前失踪了，至今没有消息。”秦王道。
“原是这样。”孟言文点头，“可那偷儿可有说他是听谁的命令？”
秦王摇头：“那偷儿说，他从未见过上家真人。只是每次来了任务他便做，做完了就领赏钱。陈将军派人潜伏在那偷儿与其上家接头的地方很多天也没抓到人。想是那人收了消息，所以放弃那偷儿了……”
李中仁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或是有人怀疑如今的皇后白芪，原是白芍。”孟言文道，“或是有人找到了白芍，但无法确认，所以派人去查了。”
“二哥这话也不错。”秦王道，“陈将军曾说，白芍与白芪长得颇有几分相似，若是才见她们，定会认为她们就是亲姐妹。”
“这只是其一。”孟言文摇头，“可还有别的事？”
“别的……”秦王回想了一番，“还有六哥之前遇刺，被人用毒箭射伤。而后，皇后也被人用同样的箭射伤。陈将军根据此刻所使用的箭头已经确认，刺客就是西罗人。”
“刺伤皇后时，你在何处？”孟言文忽然紧张了起来。
“我在军营里，和陈将军议事。”秦王立即答道，“皇后被刺伤后，陈将军也一箭射杀了刺客。”
孟言文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绝望：“若他们只是想杀了皇后，这件事便有极大可能是陈全所为。但若他们不仅仅想杀了皇后，而还想杀老六的话……”
秦王惊呼：“哥你想说什么？”
李中仁看着面前茶碗里沉底的茶叶杆，静静说道：“诸皇子都已成年，但皇上迟迟不立太子，已让许多人心急。如今，皇上暗许皇后议政。张后乃民心所向，她的想法将极大左右太子人选。”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窗外落寂的白雪，道：“皇上曾说过，张后虽然并没有强烈的意愿，但难免要被各妃与各皇子所拉拢。正如当初，真妃娘娘，也欲拉拢尚是才人的张后般。若是张后曾透露了自己的真正想法，那就极有可能被杀害。”
“那会是谁呢？”震惊之余，秦王不解。
“张后没了，谁最有可能做皇后，便就是谁。”孟言文冷冷道，“不过，她也不太可能真的去杀了张后。看父皇的意思，他的确没有立太子的心思。若是有人在张后没了之后先坐上了皇后之位，然后再假装救回了张后，迫使张家军归附于她。那她的儿子，不论父皇愿不愿意，都将是太子了！”
“那此人，是否会将皇后失踪的消息泄露出去，迫使父皇立新后？”秦王忙问道。
“也不可能。”李中仁摇头，“那人在宫里隐忍了这么多年，绝不是一个心急的人。如今皇后失踪，皇上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等瞒不住的时候，皇上自然会被逼着立新后。她的目的，总归是会达到的。”
“当然这也只是个假设。”孟言文又道。
“但却是最有可能的假设。”李中仁看着孟言文道。
“若真是西罗的刺客，他们最应该刺杀的，应是陈将军与陈少帅。”秦王此刻心里也是绝望，“那个偷儿，与刺客，或许根本不是一伙人。”
孟言文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李大人觉得，此刻应该做些什么？”
李中仁缓缓道：“外臣不得出入后宫。有一事，还需两位殿下去问问真妃娘娘。”
“何事？”孟言文眯起了眼睛。
“当年月棠院，梅才人之死，究竟是何人所为。”李中仁道。
“这事，得七弟去。”孟言文摇头，“我已被贬，长安都不能随便进，更何况皇宫。”
“不，还得二皇子殿下亲自去一趟才行。”李中仁摇头，“恕老臣直言，秦王殿下心思纯粹，怕是问不出什么。这一桩悬案，人人都道是废后所为。可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好。”孟言文慢道。
第二日，秦王带了乔装为侍卫的孟言文进宫，给皇帝请安后，便直奔真妃处。
“这件事？”真妃十分讶异，“你们怎么突然来问这件事？”
秦王道：“最近长安城里出了一件事，或与此事有关。若是弄清了这件事，或许父皇就会让二哥回长安。所以还请母妃细细想一想，当年这件事，有无可能并不是废后所为？”
真妃屏退了宫人，缓缓回忆起当年之事：“当年选秀，选进了那个叫梅棠的姑娘。废后说，既然她名字里有个棠字，便就住月棠院。如今想来，那姑娘长得，与新后倒是有几分相似。皇上很是喜欢那姑娘，没多久就封了美人，后来有了身孕，就封了才人。再后来，一次中秋宫宴，那姑娘出去透气，不知为何，就与废后争吵了起来。等到我们都出去劝解时，梅才人已经倒在了阶梯下了。”
“废后直言，是梅才人恃宠而骄，见了她竟然不行礼，所以她便骂了梅才人几句。可有身孕的人是禁不住骂的。且梅才人本就身子骨弱，禁不住几句骂，一时晕眩，便跌下了台阶。可是，有宫人称，他看见废后曾经推了梅才人一把。而梅才人醒后，见孩子没了，也就附和那宫人的话，称是废后推了她。”
“废后善妒，就连本宫也曾多次被她刁难。所以这事到了最后，所有人都称是废后所为。皇上大怒，本要废了她，可是被太后保了下来。再后来，那才人再次有孕，皇上派了重兵把守月棠院，非诏不得入内。按理说，应是万无一失了。可是谁料，忽然有一日，那梅才人竟然投井死了。”
“皇上大惊，立刻问责了前禁军统领王蒙。可王蒙称，无任何人进入过月棠院。其实当年并没有查出任何证据证明梅才人乃是被废后杀害的。但因她与废后有过节，宫里渐渐起了流言。有人说，是废后做法害得梅才人神志不清才投了井。也有人说，曾在梅才人投的那口井里看见过一条废后的绢子。总之最后，这件事虽然不了了之，但最终所有人都认为是废后所为。本宫恍惚听说，为了此事，皇上与太后大吵了一回。梅才人死后，皇上便不再进后宫了。直到如今的皇后进了宫，皇上才再次留宿后宫。”
“所以此事，根本便不是废后所为？”孟言文问道。
真妃点头：“究竟是不是她做的，谁也不知道。但因合宫都厌恶她，所以都盼着出件大事拉下她。可奇怪的是，太后次次都保下了废后。当年德妃与贤妃对此事也没有异议。本就是，她们俩都是闲人，从不过问宫里的事。”
“那母妃想，除了废后，还有何人会做此事？”孟言文问道。
“本宫，也想不出有谁会行此种歹毒之事了。”真妃摇头。
究竟还是没问出什么来。
可才出了皇宫，孟言文便道：“去找李中仁。”
秦王点头。两人到了李府，孟言文见了李中仁，微微点了点头：“十之八九便是了。不过有件事，我必须问一问李大人。”
李中仁背手站着，道：“殿下请讲。”
孟言文走近了一步，轻声道：“李大人先前讲，张后并未倾向任何一位皇子。此话，怕是有假。”
“哈！”李中仁冷笑了一声，“殿下以为，张后会倾向于谁？”奇快妏敩
孟言文露出了一丝失望：“张后与陈之义交好。陈之义乃礼部李大人之至交。而李大人在礼部的官职，可是邦王推荐的。我手下的人早就打探到，陈之义与李敬安倒向了邦王。李敬安效忠于邦王，甚至替他出了行全国科举之大业的计谋，令得朝野内外皆称颂邦王贤德。想必张后，也是倾向于邦王的罢！”
李敬安笑着摇了摇头：“邦王之才，有目共睹。可敢问殿下觉得，邦王之才，比起张后之才，如何？”
秦王摇了摇头：“皇长兄是比不得皇后的。”
“秦王殿下的话很是。”李中仁道，“张后背负灭门之仇进宫，却从未对皇上下手，是因为张后认为，当今圣上乃万世一遇之明君。张后绝不会偏向一个才智在自己之下的人。若真要论起诸位皇子中，能够折服张后之人，当是二皇子殿下您了！”
孟言文眼中流出震惊。
李中仁继续道：“老臣听皇上讲过，当初殿下被贬，张后就曾叹殿下乃帝王之才。殿下当初用计谋保下皇族身份，张后也都明了。也因这个缘故，殿下被贬，贵妃娘娘丢了位份，当时身为婕妤的张后立即就去探望了真妃娘娘。宫里真妃娘娘的一应事务，都是张后亲自交代过的。所以殿下，张后之德，真妃娘娘应是最明白的。您，也应当是明白的。”
孟言文听了这番话，慢慢走到桌子前坐下了：“那人打探白家大小姐的身世之时，废后已去。那人，绝无可能是废后的人。这件事若真与太子之位有关，便只能是那人了。只是若她要藏一个人，会藏在哪里呢？”
“潮州！”秦王忽然道，“她本潮州人。潮州地势偏远，不通消息。若是要藏一个人，潮州再好不过。”
“潮州？”孟言文道，“潮州不就是离越州近得很？如今潮州还是贺兰在管？”
“是贺兰没有错。”秦王道，“可如今离潮州最近的不是越州了，而是株州。自去年推恩令下，原属于潮州的株县被割了出来，自成一洲。”
“那如今是谁在管？”孟言文问道。
“那个人，哥很熟悉的。”秦王道，“就是原来住在哥府上的严广。”
“所以要查潮州的事，还得严广帮忙了。”孟言文微微笑道，“只是得需个借口要他肯帮才行。”
“这，殿下无需担心。”李中仁道，“那严广还欠着皇后一个人情。”
原那一日，严广才在株州安顿了，宫内便传出了顾青君暴毙的消息。严广立即肝肠寸断，只要冲上长安为顾青君报仇。
“你此时去有什么用？”严璋拉住了他。
严广甩开了他的手，怒道：“若不是你们硬要送青君入宫，她怎会有如此下场！”
严璋见他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不理智，也便怒道：“你如今有了自己的辖区，你是一州之主，你怎可为了一个女人去得罪皇帝？”
“得罪皇帝？”严广冷笑道，“是啊，我怎么能去得罪皇帝。想要做皇帝的，不就是爹和大哥么！”
严璋一时无法回答他的话，只得道：“你往常我就当你还小，胡闹惯了！顾青君早就是该死的人了。就算她现在还活着，她也不可能出宫来。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哪里都不许去！”
严广站在严璋面前，永远都还是个长不大的弟弟。他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所以爹总是疼爱大哥。原大哥的心和爹一样，是生铁做的！”
严璋一愣，没有答话，只是冷冷道：“来人，把院子给我锁起来。谁要敢放走他，我就拿谁的命！”
所以严广，终究也没能走出株州。
原本想着，有了自己的辖区，便可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了。便再也不要被严跋每日骂着，再也不要看着爹娘每日疼爱他大哥而不给他好脸色看。到了株州，一切都是新鲜。他原想着在株州做出自己的样子给他爹娘和大哥看。可是如今，顾青君没了。
春天没了春光还有什么意思呢？
株州地界不大。可是每日的大小事务繁多。他每日四处巡查，似乎已经忙不过来了。可只要一闲下来，心便像跌进了长安的冬天。四周都是寒冷。
“你要是真的有魂儿，就找到我这儿来罢。我这儿冬天也暖和，你不必怕冷了。小虽然小了点，可总归有了自己的地方罢。不必每日看爹的脸色，也不必再被他们逼着做难受的事了。其实你去了也挺好的，终于不必每日活在那种龌龊的地方了。”
终于到了一日，长安来了一封密信。他打开看了，立刻又哭了。
信上，张锦华告诉她，废后已死，算是给顾青君报仇了！
随后，他烧了那封信，抹了眼泪，进密室给顾青君上了香，将外面的事告诉了她：“这次的事，多谢了她。我也会记得她的恩情。你放心！”
所以到了这一日，外面跑进来一人：“将军，长安来信了。”
严广立刻跳了起来，接过信，进密室拆开了，才知原张锦华失踪了，而信上所求的，便是要他派人去与他株州相邻的潮州查探。
“潮州？”他不解，可还是照规矩烧了信，给顾青君上了一炷香：“你这个姐姐，真的是命大得很。当年被人救了，进了宫，居然当了皇后，还得了张家军的帅印。前不久去了灵州，第一次领兵，便打了胜仗回来。戏文里的主角，也不过如此罢。如今失踪了，又有人全天下地找她。这不是什么难事，我也就去找找罢！你就替他们保佑着她罢！”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37 章 迷雾查踪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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