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先前一应案卷皆存放于刑部。当年京兆尹府虽也查了些,但最终的案卷文书仍是卫允所作。寡人即刻出一道手谕,将所有案卷移交大理寺。”正明帝缓缓道。
凌寒心下明白皇帝此为的用意。大理寺荒废这多年,终于再次被启用。他叩谢:“谢皇上,臣必定不负所托。”
皇帝微微点头,即刻下发了手谕。
凌寒接过了手谕,似在思索些什么,停了片刻开口道:“回皇上,犯人声称要亲见圣上。”
皇帝神色不未察觉地一动:“可有说所为何事?”
“犯人未曾说明。”凌寒答。
周遭的气流停滞了片刻。而后,皇帝挥了挥手,摒退了凌寒。
凌寒拿着手谕便要回大理寺。只是刚出太极殿,便遇见了周密。
凌寒此人很有些洒脱的心性,为官多年也并不与朝臣们私下来往。可即便如此,他又及其通透,心下明白昭德朝的争斗因着孟言平的出现已经延续到了正明朝。在此事了结之前,他并无心交友,因此便只打算行个礼罢了。可周密却不这般想。
周密上前行礼:“凌大人!”
凌寒值得回礼:“周大人!”
此朝制下,二人皆为正三品官员,凌寒应对起来倒也从容。
周密开口道:“皇上召见大人,可是为了孟言平一案?”
凌寒无畏一笑:“大人已知了。”
周密道:“皇上将此案交与大理寺,乃是对大人莫大的信任。得新皇重用,大人前途无量啊!”
凌寒似乎从未考虑过这所谓的前途。从前大理寺冷清之时,他也不着急自己的满腹才华荒废于岁月。如今忽得召见,他便就清楚了皇帝的用意:正明朝新始,朝中多张锦华之信徒。皇帝自然极为信任张锦华,只是先前孟言平一案本就经了他的手,他心中实在对此事不平。而李敬安卫允等人自然要遵循张锦华之意,不愿在损耗昭德帝功名。因此,皇帝召见他这个无主的闲人,意欲将张锦华从两难的境地中摘出去。他为臣子,依照天子之令行事。对于周密所谓的前途,他摇头道:“大人美言!削藩六年,调度天下粮仓,实属不易。大人劳苦功高,功不可没。与大人比起来,大理寺实在羞愧。大人才是前途无量啊!”
周密听了这话,心中自然愉悦。此次削藩,钱粮花费巨大。他每日都在与工部兵部扯账,一厘一毫都要反复核对记录在案。且不说还有三年一次的科举,前些日子的沧州地裂。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够他操心的。大理寺虽于削藩无用,但凌寒的此番话却是让心力交瘁的周密得到了极大的安慰。因此他对凌寒多了一份亲近:“谢大人体谅!为臣之道,自然是为朝廷分忧。在下也不惜图什么大的前程,只要天下安定了,为臣的心里也安定了。”
“自然是这个道理。”凌寒倒是没想到他的一番客气话竟触动了周密,便笑道:“天下安定了,皇上心里便安定了,我们这些臣子便也安定了。”
“没错!”周密听得这话更是激动,几乎生了引凌寒为知己之心。只是他们就在太极殿外,不能长谈,便道:“今日得见大人,实在有幸!若大人准许,在下实在很愿意与大人交个朋友。”
“大家皆同朝为官,何须如此客气!”凌寒心里更是惊愕。
“知音难觅!”周密笑道,“今日需得面圣,不能与大人长谈。开春了,日子也暖了。他日若有幸再登门造访大人,望大人勿嫌在下叨扰!”
“大人哪里的话!”凌寒只得先应付着,“在下随时恭候!”
这么一番交谈后,凌寒终于出了宫。他登上了车,心里实在觉得周密有些过于热情。回到大理寺,与少卿郑瑜将此事一说,郑瑜不禁笑道:“大人只是一句话,周尚书便感触如此之深。可见周尚书最近的日子很是不好过。”
凌寒喝了茶,将茶杯在案子上轻轻一嗑,挥袖道:“自从孟言文被赶出了长安,他便再不与孟言文来往。户部也因此保了下来。再如今新皇继位,周密的处境,倒也不似昭德朝那般艰难了。只要办好了户部的事,虽不可能再高升,但也足以让他安全退下来。”
“大人所言极是!”郑瑜道,“他倒是聪明,与孟言文切割得挺快!或也许,孟言文看清了再无夺位之可能,因此弃了户部。“
“也有可能!”郑瑜的话倒像是提醒了凌寒一般。一道闪光掠过凌寒的眼前,使得他浑身一颤。
“大人这是怎么了?”郑瑜见他神色忽然暗淡,不解问道。
凌寒抬起头,眼内仍是清明无忧:“无事。刚刚一股风过,有些冷了。皇上的意思,倒也不是给孟言平翻案。刑部卫允乃先帝心腹,李中仁高岭等一干人皆效忠太后,京兆尹府如今的掌事也是先前追随皇上的符辉。民间本就有议论孟言茂乃太后夺权的棋子,妄想给孟言平翻案。用我们大理寺来审这案子,无非因为我们大理寺谁也不靠,最为公允。用我们这久无用处的大理寺审案子,反倒最能在当下服众,平息悠悠众口。这件案子,越早结束越好。你拿了这手谕,去刑部将案卷接收过来罢。”
“是!”郑瑜拿了手谕就去往了刑部。
案卷移交至大理寺,案子审得到也快。案卷中一应证据确凿,当年的吴王府与罗桑之间的书信仍作为证据保留着。
“从证据来看,孟言平就是背后主使。”郑瑜从文卷中抬起眼来,不禁打了个哈欠。
“也难得他一路从南部逃了回来。”凌寒冷笑一声。
可郑瑜不解:“依大人看,这案子该怎么着?”
凌寒不以为意:“你我如今是正明朝的臣子,保的是这一朝的太平。昭德朝的事,本就该昭德朝承担。太后即便再爱惜先皇盛名,也该看清这一点。”
“的确难为了他!”门外传来人声。
凌寒认得那声音,起身迎接。
高岭从门外走近,周身顶着雨气。
“见过中书令大人!”凌寒走至大堂中央,拱手道。
高岭的面色不改,从从容容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叹了口气道:“多年未回大理寺,到无大变。”
原此时距离当年高岭因张梁一案被迫逃离长安,已是将近二十载。那逃亡的十年里,每日只想着活命,实在没工夫怀念大理寺。而后回到了长安,任了闲职,时日虚长,便常常在长安城内闲逛。偶尔经过大理寺外,也没个由头进去看看。只是恰好如今此案给了大理寺,他一来是想查看此案进程,二来也想故地重游。环顾四周,一切如故,座椅皆是当年的摆设,唯独案上的盆盏新了些。
凌寒自然知晓高岭的历史,便引高岭坐了,让人上了茶,缓缓道:“自下臣接管大理寺,一应陈设皆未改变,全如大人当年还在时一般。”
“凌大人有心了。”高岭叹道,“案子查得如何?”wWw.qikuaiwx.Com
凌寒据实以报:“当年证据确凿。除非有新的证据出现,否则不予翻案。”
高岭来之前便已心中有数,因此对凌寒的话他不予否决,只是又道:“那依照大人看,此案该如何?”
凌寒很是清楚高岭今日来的用意,恰好他也有些话想说,便道:“下臣虽任大理寺卿有些年头,但大人也知,大理寺多年不得重用,竟渐渐成了个清闲部门,下臣也于朝政不甚通晓。若有些话下臣说错了,还请大人勿怪。”
高岭性子冷酷坚硬,倒也喜欢凌寒这样的聪明人,便道:“凌大人请讲。”
得了准许,凌寒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皇上要大理寺办理此案,无非是因为先前刑部与京兆尹府办理此案已引得议论纷纷,再着那两部办理,怕有失公允。且在朝中,大理寺无依无靠,倒成了最公允之所在。”
“不错。”高岭点头。
凌寒见状,便继续:“再者,太后得先皇遗照,遵昭议政。太后与皇上的声誉,乃至正明朝的声誉,乃是正明朝的臣子之责。”
这话虽未说得太过直白,但颇有些刺耳。高岭抿了口茶,缓缓道:“说下去。”
凌寒向来与高岭无交往,但也知高岭历经劫难,必定再不会如十数年前那般软弱,因此继续道:“如下臣先前所言,此案并无新证,不足以翻案。若是无证翻案,这正明朝的开端怕是会如同昭德朝一般。昭德朝当年的一件案子居然埋线千里。若是翻了此案,谁能保证此案不如昭德朝那般祸及将来?大人是否想过,孟言平顶着天家身份,居然能从流放的北部极寒之地逃到南部,再从南部的层层监视之下逃出来。这背后,分明是有鬼作祟。”
凌寒所讲的话,高岭自然也想过。因此,高岭今日是来对了。
“那依照大人所言,此案该如何了结?”高岭望向凌寒,再次展露出威压。
凌寒眼中寒光一现:“大理寺之责,只在查案。据已有证据,此案并无疑点。只是一案不可二判。当年已判孟言平流放,如今便将其发还流放地便是了。”
这话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高岭道:“放他出去,怕又节外生枝。我今日来,是先前大人称犯人要求面圣,而我多年未曾回大理寺,甚是挂念,便借着押送犯人的由头来走这一遭。”
凌寒一听,急忙道:“此刻便要押解入宫?”
高岭点头:“门外禁军已经等着了。”
既然如此,凌寒便立即差人将孟言平押解了出来。高岭瞧着府门外孟言平被捆绑着塞进了车子,便道:“今日多有叨扰。凌大人辛苦了!”
“谢大人体恤!大人慢走!”凌寒弯腰道。
高岭点了点头,转身登上了车。
冬寒料峭,四周墙瓦上都还剩着些未尽融化的白雪。风过一阵,萧萧地,又刮落梅花枝头似粉似尘。凌寒看着空旷的大街湿漉漉的如前尘旧梦,不由地笑了一声。他从未觉得长安寒冷。不仅如此,此刻他倒还闻见了一股温暖气息。那气息夹杂在风中,不灭不散。他深吸了一口,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想着回府,却又要等着皇上将孟言平送回来。无奈之下,他只得交了一个衙役,给了些银子,道:“你去幽泉居买份银丝儿鹅卷,再买一份白玉豆腐汤。路过府上时,给夫人说一声,今儿怕回去得晚,别等我用晚膳了。”
“是。”那衙役拿了银子转身便走。
此时,郑瑜走了上来:“既然如此,那下臣陪大人一同等罢。”
郑瑜与凌寒同在大理寺已是许多年。除开公事,两人私下也十分亲密。
凌寒转身一笑:“好!”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218 章 大理寺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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