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义见过鲁王几次，所以认得。他走上前去拱手道：“见过鲁王殿下。”
鲁王见了他，也觉得高兴，扶起了他，说道：“与陈护卫好久不见了。近日可还好？”
陈之义见鲁王仿佛黑了些，也瘦了些，便答道：“下臣一切都好。只是殿下这一趟替皇上犒赏军队，辛苦了。”
提起这个，鲁王却更加高兴了。他朗声说道：“倒不辛苦。我自幼长在长安，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这一回，我去了渤海，终于见识到了曾经在书上读过的仙海，真是名不虚传。不仅如此，我也终于又见到了平年将军。在那边呆了一个月，整日与他们一同操练，一同玩笑，十分尽兴。走的时候真是不舍。真想再待一段时间，可父皇却叫回来。可惜！”
这话把陈之义逗乐了。他说道：“皇上是慈父之心，体谅殿下，怕殿下不习惯海边的生活。”
鲁王点了点头，又问道：“陈护卫可去过海边？”
陈之义面带歉色：“沿海一带一直都是平将军在守，下臣与父帅一直驻守北部边境，所以未曾去过。”
鲁王听了摇头叹到：“可惜！可惜！若明年再去，我便请求父皇，许我带陈护卫一起去。陈护卫乃我大周之栋梁，也应当看遍我大周之盛景。”
陈之义听得此话，立刻拱手：“下臣谢殿下厚爱。”
鲁王又抬头看了看周围，问：“陈护卫怎么不守着父皇，却在这里巡视？”
陈之义不好意思笑了笑，说道：“鸣泉宫外有秦王殿下带着京兆府兵守着，宫内又有王大统领带禁军守着，所以皇上派我来守这有了身孕的白才人。”
鲁王微微皱了眉头：“父皇多年未留宿桂宫，如今却派陈护卫守着这有孕的才人，可见父皇是十分喜欢这位才人的。”
陈之义装不懂：“这些事下臣也不太懂，只是皇上叫做什么便做什么。”
鲁王听了这话，只当是陈之义年轻，又常年生活在边塞，所以不通男女之事不是，便宽容笑了笑，抚慰般道：“陈护卫如今还年轻。等再过两年，陈将军就该向皇上请旨，请求赐婚了。”
陈之义听了这话，竟然脸红了：“殿下不要打趣下臣了。再过几年下臣怕还是会被调回边塞的。怎么会有人家怎么舍得自己女儿去到那种苦寒之地。下臣心里明白，也不好耽搁了人家好女儿。”
“陈护卫倒很是体贴人。”鲁王感叹般说道。
陈之义微微抬着头说道：“下臣如今还是住在中书令大人府上。中书令大人的公子是最懂得体贴人的。下臣但凡对任何一个女儿说话快了些急了些，就会被李公子打上一下子。殿下也知道，下臣这等边塞武夫，做事总是急躁些。所以也是被他打了不少下的。因而如今也是渐渐地沾染了些李公子的脾气，少不得比之前还是要和缓些。”
“中书令大人的儿子。”鲁王回忆道，“陈护卫说的可是不久前才出任了仪制司员外郎的李大人？”
“不错。”陈之义点头道。
“原来就是他！”鲁王含笑道，“这个新的小李大人，我原也是见过几次的，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说话做事儿都透着一股子世家气。我听皇长兄说了那日他在七弟的京兆府，跟七弟争论那石狮子的尺寸一事。的确是个人才。只是听说一直有些浪荡性儿，不肯出仕。谁料到皇长兄去一说，他竟然同意了去礼部。可见，终究还是中书令的儿子，心中还是有些抱负的。”
“可不是！”陈之义兴致又起来了，“下臣原只当世家子弟都是不学无术的，谁知那李公子，哦，不，如今是李大人，却是个最爱惜人才，又最遵守礼仪的。听说如今整日都在与礼部尚书关大人研究需要改进的礼仪制度呢。”
鲁王听了这话颇为感慨：“我大周百余年，到如今呈鼎盛之势。俗语讲，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父皇圣明，所以一直在推行改制。先是七弟以亲王身份掌管京兆府，京兆府的品级越过六部与三省相平，礼制方面再依照古例自然就不合规矩了。后面又是兵部，边疆有异，五年一换驻地的规矩也就不合适了。到时候还有户部，工部，刑部和吏部。无论是人才考定，还是州县划分，父皇都会做出必要的改进。所以如今朝廷事务颇为繁多，父皇就要拜托陈护卫与安公公了。”
“下臣自当竭尽全力护卫皇上安全。”陈之义说道。
鲁王又看了看他们背后的房舍，眉毛一动，轻声说道：“父皇喜欢这个白才人，信任陈护卫，所以才派陈护卫守着。白才人安全了，父皇才能放心，也才能安心处理前朝政务。所以这个白才人，也请陈护卫多多费心了。”
陈之义回首看了看背后白芪居住的房舍，点头轻声答道：“下臣自当尽力。”
此时太阳又升高了些，鲁王的额头出现了一些细碎的汗珠。
陈之义见状忙道：“今日与殿下交谈颇有进益。这日头又高了，再过一会子又要热了，下臣择日再请教殿下。”
鲁王也觉得微微有些热了，就说到：“我平日里不常出门，所以与陈护卫也就见过几次。今日与陈护卫交谈颇为痛快，改日还请陈护卫到我府上一聚，到时候再与陈护卫畅谈天下。”
“谢殿下厚爱。”陈之义赶紧拱手致谢。
鲁王满意地点了点头，领着人便朝皇帝处去了。
陈之义直起了腰，带了护卫兵士走到了一阴凉处，吩咐大家坐下歇歇。他自己却还沉浸在与鲁王的谈话中。
皇帝在逐步改制，这是天下人都看到的。只是这“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他却是头一回听到。就这么几个字，立刻就将现在朝中的形势点透了。他仿若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如今大周鼎盛，四海臣服，但却藏着无尽忧患。东南有青州一部与东瀛勾结，意图谋逆。西北的西罗貌似也包藏祸心，长安城中几次出事都与西罗有关。国内，南方藩镇林立，不敬朝廷，不纳赋税，并且以青州严跋为首，颇有威胁朝廷之意。朝内，东宫之争渐起，大臣们也议论纷纷，颇有东宫不立，朝局不稳之态。在这关卡上，若是任何一个地方出了错，大周百年基业都将不保。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陈之义念着这八个字。多么简单的八个字，却又多么透彻。古人之言果真有千钧之力。而崇尚古人之言的鲁王，虽足不出户，却将天下形势看透。
他心里默默盘算着这些皇子，微微又有些欣慰了。有这几个清醒的皇子，将来无论谁入主东宫，大周都有万年之希望。
这边鲁王朝着临时处理政务的殿屋去了。
皇帝正在皱着眉头看着折子。
鲁王抬头，看见安忆怀正在朝他招手让他上前去。他便高高兴兴地跪下了：“见过父皇！”
皇帝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看见他双颊凹陷，只剩一双眼睛晶亮，立刻也高兴了，扬声道：“起来吧！”
“谢父皇！”鲁王站了起来，等着问话。
皇帝放下了折子，问他：“此番渤海之行，如何？”
鲁王立刻开开心心答道：“儿臣埋头于诗书，只知文章秀美，却不曾领略天地之壮美。而这一回去了渤海，亲眼看见了海之壮阔，我大周将士之英勇，方才明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文字竟不能描述儿臣所见之景之十一。”
皇帝听了，赞许道：“你读了许多书，心中有许多奇景。只是你从前不与寡人说，这犒赏将士一事一直是齐王在操办，所以就落下你了。若你愿从今后到处走走看看，寡人便多交给你一些差事。成大事者，需看天下事。等你看遍了大周盛景，便知这天下迷人。”
可是此时鲁王却忽然换了神色，正色道：“儿臣只是看了渤海一角，便知这秀色会引出多少纷争，便知这天下难守。”
皇帝听了这话，微微点了点头：“先前的信你收到了？”
鲁王应：“收到了，与平将军一起看了。”
皇帝微微皱着眉头：“若非此事，寡人倒是很乐意放你在渤海多呆一段日子。平年常年驻边，与他交谈，对你会很有好处。可是如今这事，实在是要紧。寡人与韩相和中书令商量过，绝不能等青州起兵坐以待毙。严跋意图谋逆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朝廷既然得了消息，就必须有所应对。平年可有说什么？”
鲁王微微眯起了双眼，说道：“平将军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一点也不吃惊。他也说，严跋谋逆之心天下皆知，只是不知他居然如此胆大敢与藩国勾结。平将军还说，其实本就应该想到此事的。青州一部虽然强大，但并不足以与朝廷对抗。即使把南边各部联合起来，也未必有十足的胜算。严跋想要起兵，就必须要借助外部的力量。平将军让儿臣转告父皇，他听凭朝廷的调遣。他还说，年关下东瀛使团将来觐见，还请父皇小心，以防他们趁机在长安作乱。”
皇帝听了颇为感慨：“平年说得对，青州一部并不足以与朝廷对抗，我们本早该防备的。寡人也给陈全去了信，要他随时准备好回长安领兵。”
“可是。”鲁王皱眉道，“父皇将以何借口召两员驻边大将回朝？”
“至于这件事，或许还要靠你。”皇帝直视着鲁王。
“靠儿臣？”鲁王有些惊讶。
皇帝点了点头，慢慢说道：“你很稳重，也很细心，胸中怀有天下。你我父子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你的这些为父都是知道的。这件事还是机密，除了你，别的皇子都还不知。你要替寡人守住这个秘密。明白吗？”
鲁王似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立刻叩首道：“儿臣原为大周殒命。”
这话似有千钧的重量。皇帝内心一颤，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与太后争夺实权的自己。那时候的情形，是如何的艰险。他是如何才夺回权力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想到往事，他的眼眶不禁有些发红。他控制住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说道：“起来吧。”m.qikuaiwx.cOm
鲁王依言站起了身，却低着头，说道：“儿臣今日来鸣泉宫，还未给母妃请安。若父皇没有别的事了，儿臣想去给母妃请安，陪母妃用膳。”
皇帝点了点头，柔声道：“去吧。”
“谢父皇。儿臣告退。”鲁王依旧是低着头，退了出去。
此时皇帝似乎被千钧的重量压着，不堪负重，双手颓然垂了下去。
安忆怀看着皇上这样，心中也有不忍。他轻声说道：“皇上累了，老奴扶皇上去休息片刻吧。”
皇帝并不答话，只是闭着眼，靠着椅背，微微歇了一会儿。然后又睁开了眼，看着堆满折子的房间，喟然笑了一声，然后问道：“寡人是不是很无情？”
安忆怀轻声答道：“皇上是天子。皇上不是无情。皇上是为了天下。”
“可是这天下，”他缓缓说道，“埋着寡人三十二个兄弟的白骨。这天下，将来还要埋入寡人的儿子们的尸骨。”
安忆怀听了这话，鼻子一酸，眼眶也热了。他是陪着皇帝一块儿长大的。皇帝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心里明白，这天下，埋得何止是男儿的尸骨，也还有多少柔情女儿的香魂。
可翻遍史书，哪一个太平盛世又不是靠白骨堆积起来的呢？那一册册史书，不就是亡魂们的呼叫么？
安忆怀心中也有个理想的盛世，可是他知道，那盛世永远不可能有了。
只因在那个盛世里，小文还活着，皇帝也还是少年的模样。他们在明月阁里，就着月光讲诗。而他站在门口，闻着风中浓郁的桂花香，一时忘了自己的任务，只顾抬眼看着辽阔湿润的夜空，以及窃窃私语的群星。
这便是他心中的盛世，永远不可能的美梦。
所以他劝道：“将来是何模样，谁也不知道。皇上，若是鲁王殿下这一役活下来了……”
“若他活下来了，”皇帝又坐直了腰背，“便是这天下之幸。”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65 章 鲁王孟言民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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