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公主便罢了。若是皇子，那长安城内怕又要起血雨腥风。
他还未到，消息便已传来。皇后诞下一名皇子。
他在寒风中停住了脚步，长叹一声，踌躇了半分，竟不想去参与众人的恭贺。他转身，想要回自己的小院儿继续休息。谁知才推开门，里面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他没有理会那人，自顾自脱了帽子坐到了炉边。
孟言文笑了一声，坦然道：“本王还未答谢两年前大人的救命之恩。”
李中仁垂着眼看着自己手心的纹路，低声道：“老臣只是为大周尽忠。”
孟言文大笑：“人人都有为朝廷尽忠的心，但却不是人人都有大人的智谋。”
“论起智谋，老臣怎么比得上殿下！”李中仁摇头苦笑，“殿下当年道出了击退东瀛之计，却故意不将话说透，故意要老臣去把这话说出来，害得老臣背的骂名又要多一分！今日之事，殿下无大功，却有心。若不出意外，新年之后，皇上即会召殿下回长安。殿下今日来找老臣，若是只为叙旧，大可留到回长安之后。老臣咳疾未愈，太医关照需多加休息……”
“本王来，不会耽搁大人太久。”孟言文的笑意不减，“当日大人找本王派人去南部寻找皇后下落，也是假借了皇后之言。这，算得与大人两清了。”
“老臣并未骗殿下。”李中仁摇头。如今朝中形势难测，他颇觉心累。“殿下之才，皇后看得很清楚。只是皇后更清楚的是，殿下毕竟曾勾结外邦与南部叛臣。皇后性子刚烈，即便她看清殿下之才远高于邦王，她也不可能扶殿下上位。说到底，皇后之心，还在于大周安定。”
“即便她要安定的法子，与父皇和大人不尽相同。”孟言文的笑多了一丝狡黠。
李中仁从来不惧与聪明人对话，但他厌恶孟言文。他厌恶句句话都要将他逼上悬崖的锋芒。
“皇上皇后的心思，由不得我们做臣子的揣测。”李中仁道。
“大人不揣测，所以有些话便没有跟父皇说明白。”孟言文收了笑意，盯住李中仁。
李中仁微微一笑：“殿下想说什么？”
孟言文冷笑一声，眼角尽是不屑：“削皇后的兵权是迟早的事。可父皇毕竟对皇后有情，依照今日的情形看，削权一事当是暂延。可大人未告知父皇，当年，正是张梁枉死，才引得天下武将纷纷生出反叛之心。如今，朝廷为了天下人心重审张梁一案，并立张锦华为后。可此举并未能安抚南部。在南部众将眼中，父皇只是个是非不分独享权力的恶君罢了。所以即便假意接受了推恩，依旧计划起兵。”
“这些，老臣早已对皇上讲过了。”李中仁淡淡道。
“此时不削皇后的兵权，或也有道理。可那推迟削权的后果，大人可与父皇讲了？”孟言文立刻问道。
李中仁默然不语。
孟言文站起了身，看着那微弱的油灯，似有些心痛：“说到底，南部要反的，不是朝廷，只是父皇罢了。”
“殿下还关心南部究竟要反什么吗？”李中仁冷笑了一声，依旧不看他。
孟言文手一抖，无法答话。若论起正统来，他自然已无继位可能。这一点，在秦王将那封通敌叛国的书信摔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便看得很清楚。可，这只是论正统。天下非正统的事，何其多！wWw.qikuaiwx.Com
“殿下身为皇子，若对朝政有异议，大可亲自向皇上进言。”李中仁缓缓道，“只是殿下要相信，老臣两朝为臣，虽年纪大了些，但眼睛还不瞎。该看到的，老臣皆看到了。此次抉择之难，老臣很清楚。为人臣，忠君事。皇上，是命定的天子。大周气数如何，皆在天命。殿下何须责备老臣！”
他喟叹一声，略带哀伤道：“本王之心，大人应当很清楚。当年本王误信严跋，落得如今下场。于皇位本王已无心亦无力。本王不过被逐出长安守皇陵思过，严跋竟寻到了老八，欲以老八为旗。大人说本王曾经叛国，本王认了。可严跋也是背叛了本王。本王此番重回长安，便是要求父皇许本王带兵出征，亲手铲除严跋。”
李中仁微微抬起头来，道：“铲除严跋之后呢？”
孟言文淡淡道：“求父皇赏一块封地，学四弟在外逍遥快活。”
“可逍遥快活，并不是人人都做得来啊！”李中仁语带讥讽。
孟言文听了此话，回头看了李中仁一眼，微微笑了笑，拂袖推门而去。
李中仁听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寒风中，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来人！”他叫道。
一侍卫推门而进：“大人有何吩咐？”
李中仁道：“皇后诞下皇子，乃天佑大周。派人给张家军大营送个信儿去，在送两百坛酒去，就说皇后诞子，龙颜大悦，叫他们也高兴高兴。”
那侍卫很聪明，没问什么便出去办了。
此时已近寅时，梁戎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不禁有些忧心。
福天宫内此刻已经平静。卫允已带走了礼部的一应官员回刑部审问，这其中也包括李敬安。进入朝堂，多少官员每日都是提着脑袋在办事。对此，李敬安应早有准备才是。此刻李敬安的命，与被掳走的人的命一道息息相关。
此时，忽然外面又开始了一阵吵嚷。他不得已走出去抓住了一个正跑过他身边的侍卫问道：“出了何事？”那侍卫答道：“梁将军回来了，此刻正在正殿等皇上接见！”李中仁听了，眉头一皱，抬脚朝正殿走去。
愈接近正殿，嘈杂声便愈烈。李中仁不得已走了进去，只觉得周围忽然一静，所有人的头都转向了他。他一眼便看见了大殿正中央的梁戎与霍达，那二人的目光如两把利剑直直朝他刺来。他淡淡一笑，朝着那两人走去。
梁戎转过身子，等他走近，拱手道：“李大人！”
李中仁也拱手道：“梁将军，别来无恙！”说着，不禁又咳了一声。
梁戎一身盔甲，长剑仍在，浅笑道：“李大人为朝政操劳，实在令人敬佩。”
李中仁听出这话里的讽刺意味，便另问道：“此次救援结果如何？”
梁戎收了笑容答道：“除了元妃娘娘，悉数救回。”
李中仁目光一挑：“秦王殿下现在何处？”
梁戎答道：“秦王殿下与霍统领身负重伤，此刻已被护送回宫。”
李中仁听了，才要问什么，梁戎又道：“李大人请放心，下臣已经派人于皇宫外守卫。”
此时，仿佛平常日上朝般，安忆怀走出，长声道：“皇上驾到！”
众人立即整理仪容，列队跪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走进，看见跪在最后的梁戎，立即道：“众卿平身！”接着，他走近梁戎身边，感激道：“将军辛苦了！”梁戎低头答道：“臣不过依命行事。”
皇帝又询问了几句，得知详情后，立即决定起驾回宫。梁戎欲说什么，却被霍达暗暗压住了。
等皇帝走后，霍达才与李中仁道：“皇上回宫，祁良生必会跟回去。皇后娘娘此刻才诞下皇子，不方便行动。福天宫的防卫，就由梁将军负责罢。”李中仁不便多说什么，只得点头。
皇帝下令众人各自回府，等待召见。
霍达与梁戎交代了几句，便也下山回府。
张锦华那院儿内，阿合轻轻敲了敲门，孔太医朝外看了一眼，回身轻声对紫烟道：“阿合公公回来了！”
紫烟一喜，吩咐其余宫女时时听着张锦华的吩咐，便转出身到院子里来：“回来了！可有受伤？”
阿合勉强点了点头：“一切都好。”
可紫烟见他一脸愁苦，心中一慌，忙问道：“元妃娘娘可也回来了？”
阿合双眼通红，微微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秦王殿下带我们从密道走。谁料那住持也是刺客，功夫极好。密道内埋伏了大批刺客，秦王殿下一人不敌，身负重伤。而后霍统领赶到，依照刺客的话，将那假扮的皇上与皇后交给了刺客。可谁知，那刺客竟知晓元妃娘娘与皇后娘娘姐妹情深，竟然将元妃娘娘也带了去。元妃娘娘为防刺客起疑心，便跟了去。而后，霍统领带我们逃了出来。再后来，我们遇到了前来救援的梁将军，这才回来。”
“这……”紫烟一时无奈，“娘娘才诞下了皇子，此刻千万不能将此事透露给娘娘。”
“好。”阿合点头。
小皇子已经被乳母抱走。张锦华已耗尽了力气，喝了汤药睡了过去。
紫烟叫其余宫女和孔太医下去休息。自己伏在张锦华的床边，阿合守在帘外，就这样迷迷糊糊过了一夜。
原这新年的第一天就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过去。
张锦华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午间。听说梁戎就在院外，心里觉得很妥当。
阿合出去唤梁戎时，梁戎正在笑着与孟言文说话儿。见皇后传唤，梁戎一拱手，转身便跟着阿合来了。
这是阿合初次见到梁戎，心中即便存有疑问，也不好开口。他只是道：“娘娘才诞下皇子，身子弱得很。紫烟姑娘关照将军可千万不能将元妃娘娘被劫一事告知娘娘。”
梁戎眉头一皱：“多谢公公提醒。”
进了屋子，隔着一道帘儿，张锦华忍着疼痛，勉强笑着道：“辛苦将军了！”
梁戎立即答道：“末将恭喜娘娘平安诞下皇子！”
“能不能平安，全要仰仗将军。”张锦华道，“昨日救援情况如何？可有抓获刺客？”
梁戎微微看了一眼阿合，道：“救援尚算顺利。除了秦王殿下与霍统领身负重伤外，其余人皆无恙。他们的目标，始终只是皇上和娘娘。将那两个死替交给了他们，他们自然就放人了。只是等到我们赶到时，只找到了被放出来的人，刺客却是早就逃了，一个都没能捉住。”
“其实无论能不能捉住刺客，天下人都会知道此次暗杀策划于南部。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张锦华淡淡道，“此次之后，朝廷的行动南部很快就会知道。不出意外的话，南部应会提前起兵。”
梁戎应道：“此次南部一战，皇上必不会再如上次那般准许娘娘亲自领兵。”
张锦华疼了一夜，却也想一夜：“昨夜里他已经表露欲削本宫兵权。张家军是本宫的军队，当然也是大周的军队。若战事需要，自然听从朝廷调遣。只是，若无兵权，便如砧板鱼肉。本宫掌握张家军帅符，不会行于国家不利之事，却也不会将兵权交给他人。”
“这也是张家军众将士的希望！”梁戎微微有些动容，“多年前，若将军没有交出帅符，何至于此！”
提起往事，张锦华的眼眶不禁湿润了。她拽紧帕子，忍着泪意道：“当年爹没做到的，本宫自然会去弥补。只是此次霍南受伤，祁良生接管禁军，本宫与军营之间的联系难免会受到阻挠。只是，这个祁良生究竟是谁，你可知道？”
梁戎冷笑了一声，道：“若没想错，祁良生应是李中仁找回来的。祁良生曾从军，后因枉顾军令被下死令。但听说之后被李中仁救下。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他的消息，这一次回来，怕是为了挟制霍统领。”
张锦华想了一会儿，道：“就昨日情形，皇上与李中仁或许已经暂缓削权之事。此番将军回去，要多加小心。日后再有什么事，本宫再想法告知将军。”
“是。”梁戎答了一句，退了出来，却又拉住送他的阿合道：“紫烟姑娘顾虑娘娘身子，所以将元妃被掳一事瞒了下来。可，宫中若无元妃，娘娘的处境将更为困难。在下想，等娘娘身子恢复了，还是应该将此事尽快告知娘娘才是，以便打算。”
阿合点头：“将军说得是。此事不宜瞒着娘娘，等娘娘身子稍稍恢复了，便告知此事。”
听了这话，梁戎抱拳道：“娘娘宫内之事，就仰仗公公与紫烟姑娘了。若发生紧急之事，请公公一定要设法告知在下，在下会立即率军救援。”
阿合应道：“将军尽管放心。宫里还有孔太医照料着。发生任何事情，我们都会通知将军。只是……”
梁戎微微抬起头：“公公但说无妨。”
阿合微微一笑：“方才咱家瞧见将军在与二皇子殿下说话，不知二皇子殿下与将军说了些什么？”
梁戎回头看了一眼方才他们所站立的位置——阳光照耀着白雪，反出耀眼的白光来：“方才二皇子拉住在下，说了一些客气恭维话。其余的，就没有了。”
阿合皱眉点头道：“将军应知，娘娘当然赏识二皇子之才。只是先前二皇子通敌叛国，欲举兵夺位，实乃死罪。就此一点，娘娘便不会扶植二皇子。只是二皇子心计极深，此番设计重回长安，必不会甘心只做一个王爷。秦王赤诚，即便与他是同母兄弟，也不会以军权助他起事。”
“公公是说，他欲拉拢在下？”梁戎问道。
“不，”阿合摇头道，“他将要做什么咱家并不清楚。只是他若真要筹谋起事，必会危及皇城之内的其余皇子。周王赵王便就罢了，只是邦王可不能出事，还请将军派人留心着。”
梁戎微微点了点头：“公公的话在下谨记。”
阿合微微一笑，目送梁戎离去，转身便回了院儿内。
此时，紫烟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借着倒水的事儿出到院子拉住了他：“阿喜呢？可瞧见了？”
阿合一听，唬了一跳：“怎么，阿喜不在这儿？”
紫烟见他如此，心中升起一股哀伤：“他定是随元妃娘娘去了！”
阿合站在雪地中，定定想了一会儿，问道：“娘娘可说了何时回宫？”
“孔太医说，最宜等出了月子再回。”紫烟答道。
阿合又道：“也好，如此一来，娘娘的安全便由梁将军守护。只是如今宫内无人。照我看，还是将元妃娘娘被劫一事尽快告知娘娘，好做安排。”
“可霍统领受了重伤，宫内如今能为我们所用的，只有方华。”紫烟道。
“不。”阿合摇头，“不是方华，而是米蓉。”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67 章 皇后产子，齐王计深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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