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芪才要叫阿合去看看，就见阿喜跑了进来。
“香快没了。”紫烟打开存香的盒子，看了看——已经见底了。“阿合！”她叫道。
“嗳。”阿合就在门跟前。
“你去取些香回来。”紫烟吩咐道，“如今夜凉了，没有香暖着怎么行！”
“是。”阿合答应着，立刻就带了一个小太监去了。
“其实小姐这明月阁有了桂花香，其余一切香都是不用了的。但凭什么香，都比不上这桂花香。”阿喜笑嘻嘻等着阿合离开了，才说道：“皇上今儿又要忙一晚了。小姐不用等了。”
白芪点了点头。
倒是紫烟笑了：“这才封了婕妤，阿喜公公是一下子改不过来，又叫上小姐了。”
阿喜说道：“姑娘打趣我！不过这婕妤的确是叫着不顺口。我还是喜欢叫小姐。”
白芪见阿喜的手有些红，猜他受了秋风的凉，便叫紫烟倒了杯热茶给他，问道：“这几日如何？”
阿喜喝了口茶，觉得心口暖和了些，说道：“少帅和李大人说，已经拦到了顾青君送往宫外的信。信上那意思，就是说如今宫里的婕妤，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小姐的计策奏效了。”
“如此就好。”白芪看着那烛光，微微笑了笑，眼中起了薄雾，又问道：“那个阿薪叔，可查出了别的消息？”
“还真有。”阿喜笑了笑，眼中射出一道光芒来，“李大人是一直派人跟着那阿薪叔的。小姐您可猜不到，那一日，那个阿薪叔去了哪里。”
“哪里？”紫烟问道。
阿喜看了紫烟一眼，微微眯起眼说道：“那一日，那个阿薪叔，竟然去了李府门外。”
“李府？”白芪觉得奇怪，“敬安的李府？”
“不错。”阿喜点头，“那一日，那个阿薪叔去了李府对街的一家小酒馆，也不吃饭，就叫了一壶酒慢慢喝着。他也不跟别人交谈，只是一直盯着李府，像是在等人。”
“李府，他能等谁呢？”紫烟也觉得好奇，“李府中无非就是中书令，李大人，还有副统领。”
阿喜摇了摇头：“李大人说，他不敢打草惊蛇，所以没上去盘问。但其实无论他是在等谁，无论他有什么目的，他都不应该会害小姐。所以，顾青君这边，小姐暂时可以放心了。”
“那便好。”白芪微微觉得有些欣慰，“昨日，我听贵妃说起，最近吏部不太平，是怎么回事？”
阿喜想了想，答道：“前几日吏部有位名叫海棋的大人失踪了。听说那位大人手里有一份收受贿赂的名单。皇上派了秦王与刑部同查此案。”
“吏部掌管官员的考核调任。若是吏部牵涉收受贿赂，那罪名可不小。”白芪叹到，“皇上那边，又该头疼了。”
“可不是？”阿喜答道，“李大人说，这件事可大可小，都看皇上要怎么处理。而且吏部尚书韩瑞良，还是韩相的儿子。此事若闹大了，韩相肯定会受牵连。到时候，朝中有小半官员恐怕都要下马。牵扯到的地方上的官员怕就更多了。所以如今朝中都很紧张这件事。虽说皇上不准议论此事，可是各方都已经收到了风声。如今各路人马都在寻找那位失踪的官员。刑部在找，秦王在找，齐王在找，邦王也在找。谁先找到了他，掌握了那份名单，谁便是头功，这件事便会对谁大大有利。李大人说，他本不想掺和这件事，可中书令大人收到了风声，对此事极为重视。中书令大人对李大人说，无论李大人与少帅倒向哪一位皇子，这份名单，都必须找到之后先交给他。”
“李伯伯……”白芪念到。
进宫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在查探当年灭门的真相。这真相，皇帝知道，太后知道，李中仁必然也知道。李中仁安排她入宫，表面上是为了给她复仇的机会。可实质上，必然也是为了他的私欲。可到如今，李中仁都未要求她做过任何事。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李中仁甘愿放弃她这颗棋子吗？
“少帅说，工部一向依附于中书令大人。吏部一向受韩相控制。其实论起来，控制吏部，显然比控制工部更加有利于培养羽翼。前工部尚书罗实焉自尽后，就谁出任工部尚书一职，吏部与中书令大人意见相左。中书令大人自然还是希望自己的人接管工部，可吏部那边总是找借口将此事拖着，中书令大人提出的几个人选都被吏部否决了。皇上下了令，若韩瑞良十日之内找不到那个失踪的官员，便要革他的职。如今已经过了七日，中书令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拖过了这十日，拉下了韩瑞良，那吏部自然就不再受韩斯的摆布。到时候趁机将自己的人安排到吏部与工部上去，再将那份名单上的涉案官员一一查办，那韩斯在朝中将会完全失势，朝局将会朝着中书令大人希望的方向发展。”阿喜又说道。
“倒也不错。”白芪听了这一段话，点头道，“他有这种想法，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白芪忽然又想到：“贵妃有意拉拢韩相，必然会暗中帮助韩相。无论此事成与不成，韩相都会倒向贵妃。且秦王的京兆尹府战力非同小可。”
自鸣泉宫一战，白芪对京兆尹府的战力有了大概的了解。
“少帅知道小姐会担心此事。”阿喜立即说道，“但少帅要我告诉小姐，秦王殿下铁胆忠心，不会行那些龌龊之事。还请小姐放心。”
“之义这样讲，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可是敬安可有提起，中书令大人是否要扶植哪一位皇子？”这是白芪一直在想的问题。
“李大人也要我转告小姐此事。”阿喜说道，“此事只是李大人的猜想，只是给小姐一听。李大人说，小姐心里必定在想，中书令大人安排小姐入宫的目的究竟为何。李大人观察了很久，中书令大人并没有扶植任何一位皇子的意思。中书令大人只忠于皇上。李大人说，他看过中书令大人这么多年的行事，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黑的也好，白的也好，在中书令大人眼里，他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皇上。少帅也说，为了避免手足相残，或许皇上根本就没有马上立太子的意思。李大人还说，中书令让小姐入宫，或许就是为了牵制住各方面的势力，让朝中立太子的声浪缓一缓，为皇上再争取一点时间。因为，先皇的死，便是一个教训。”wWw.qikuaiwx.Com
这话紫烟听得不是很明白。可白芪听得却是明白得很。
她想了片刻，点头叹道：“先皇突然暴毙，天下都猜测是贵妃下的毒手，为的就是将年幼的太子推上皇位。如今各位皇子都已长大，为了太子之位，难免下毒手。我进了宫，若诞下了皇子，便名正言顺为皇上争取到了拖延立太子的时间。只要之义那边保护好皇上，便可避免前朝的悲剧。”
“李大人说的，就是小姐这个意思。”阿喜点头道。
“原来中书令大人深谋远虑，也是这般铁胆忠心。”紫烟叹道。
阿喜停了片刻，仿佛在想什么，接着，他迟疑着说道：“小姐，今日，郭姑娘还是给皇上送汤去了。皇上还是收了汤，打发了她，又将汤赏给了奴才们。”
紫烟听了这话，问他：“依旧没让她进去？”
阿喜摇了摇头：“那时候皇上正在和中书令大人议事，屋里只剩下安公公伺候。她自然也是进不去的。”
“这……”紫烟听了，只剩无奈。
这时，一个小丫头跑了进来：“婕妤，皇上来了。”
“皇上？”三人皆惊，“怎么突然来了？”
可是没时间惊讶，只得匆匆出门迎接皇帝。
皇帝已经到了院内，见了她便温柔一笑，伸出了手。
她迎上去，将自己的手放在皇帝的手心里，问他：“皇上不是叫阿喜公公传话说不来了么？怎么突然又来了？”
皇帝握紧了她的手，说道：“本来是和中书令议事。可中书令年纪大了，这几日秋风紧，受了凉。寡人怕他病倒了，就叫他赶紧回去歇着了。”
“中书令大人乃重臣，皇上可派御医去看过了？”白芪问道。
“看过了。”皇帝见她这话问得十分可爱，心中更是怜爱，“那个老臣，脾气大得很，平时连寡人都敢教训。寡人怎么敢叫他病了啊。他一咳，寡人就叫御医给他看了，还抓了药。天一黑，就叫人送他回去了。只是你，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此时白芪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衫。她笑了笑，说道：“听阿喜公公说皇上不来了，就想偷懒躲床上去。”
皇上料想她必是为了迎他而来不及穿衣裳，便拉着她的手进了屋子，问她：“寡人还未用膳，你这里可还有点心？”
“有。紫烟。”白芪连忙叫紫烟，“吩咐小厨房赶紧将准备好的宵夜端上来。”
“是。”紫烟笑着跑了出去，吩咐了小宫女一声，又跑了进来。
“宵夜？”皇帝好奇，“你竟然还准备了宵夜？”
“是的。臣妾常备了些，怕夜间饿。”白芪微微低下了头，红着脸答道。
“皇上有所不知。”紫烟抿嘴笑道，“我们婕妤准备着宵夜可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哦？那是为谁准备的？”皇帝明知故问。
“当然是给皇上您准备的。”紫烟答道，“我们婕妤说，皇上最近几日忙得很，也不知道晚膳有没有好好吃。阿喜公公来传话，婕妤问阿喜公公，得知皇上又要忙到半夜，就准备了这宵夜，预备着到时候给皇上送过去呢！”
“紫烟。”白芪微嗔到，“谁许你多嘴多舌！”
“可寡人就喜欢紫烟这多嘴多舌。”皇帝探着身子说道。
不一时，宵夜便端了上来。仔细看，是精致的一盘黄脂姜，一道清烧乳鸽，一碗翡翠白玉汤，一碗长米饭，还有一碗极品燕窝。
白芪说道：“如今天凉，皇上也该吃些生热的食物。皇上尝尝，若不合胃口，就叫他们再做。若是晚间觉得吃米不舒服，便就吃这燕窝罢。”
皇帝喝了一口汤，赞到：“这汤还是你这里的好。清清淡淡，喝着却十分暖和。”
“皇上这几日喝了别处的汤，还觉得我们明月阁的汤好吗？”紫烟笑问。
这话叫白芪一惊。她低声训斥道：“多嘴！”
皇帝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问她：“寡人若说，那些汤寡人一滴未喝，你可相信？”
紫烟笑答：“皇上的话，自然是千真万确。”
皇帝又看着羞红了脸的白芪，问道：“怎么，她送汤给寡人的事，你都知道了？”
白芪不敢看他，只盯着桌面，微微点了点头。
皇帝放下了勺子，轻声说道：“你要是不喜欢，寡人就令她别送了。”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白芪微微抬起了头，“只是……”
皇帝等着她说下去。
白芪停了片刻，抬起了头，看着他的鼻尖，忽然想起了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那个被一生爱恋的女子。
她内心叹了口气，又说道：“只是，臣妾知道皇上，乃深情之人。郭姐姐……”
“你知道便好。”皇帝不等她说完，舒了一口气，握住了她的手。
白芪微微点了点头。她想，皇帝是明白她的意思的。若不是她身负血海深仇，这样的皇帝，的的确确是值得爱慕的。郭珍霓没有她的沉重身世，所以对这个皇帝一见倾心。如果可以，她宁愿此刻坐在这里的，是郭珍霓。
正吃着，阿合抱着一个小香盒子回来了。他将那香添进了焚香炉，迟疑了半晌，说道：“皇上，婕妤，奴才在门前，碰见了郭才人院里的小宫女。那宫女说，郭才人病了，遣她去请太医。皇上，婕妤，可要过去看看？”
白芪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想必是今日被风吹着了。臣妾应该去看看。”
皇帝也皱起了眉头：“这么晚了，明日再去罢。”
白芪摇了摇头：“平日里臣妾若是病了，郭姐姐都是立刻来的。臣妾去去就回。”
“那好。”皇帝站起了身，吩咐安忆怀取过自己的夹层披风给白芪披上了，嘱咐道：“小心着凉。”
“谢皇上。”白芪低声答道，才要出门，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身问道：“皇上可要同臣妾一起去？”
皇帝一愣，看向了安忆怀。安忆怀微微想了一下，点了点头。于是皇帝起了身，笑着说道：“今夜月色不错，寡人也同你一起走走。”
这一日果然风大，吹得人骨子里都是凉。
聚蝶堂内往日翩跹起舞的白蝶，此刻都已经谢尽了。枝条都低着头躲着风，颇有些倾颓的模样。
太医还没到。
白芪见郭珍霓躺在床上，双颊绯红，灿若桃花。郭珍霓见皇帝也来了，立刻就要起身行李。皇帝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你病了，就好生躺着。”
白芪朝郭珍霓点了点头，见她如此形状，便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却也还好。白芪问她的宫女：“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宫女答道：“晚膳时候额头开始发烫。才人说，没有胃口，就躺下了。谁料，一会儿功夫，才人就觉得身子越来越软。奴婢不敢拖下去，便叫人请了太医。”
不一时，太医来了，诊了脉，对着皇帝和白芪说道：“皇上，婕妤，郭才人的病并无大碍。应是最近天凉，感染了风寒。臣开一副方子，按时服用，不出五日便可好了。”
“如此便好。”白芪舒了一口气。
她坐在床边，拉着郭珍霓的手，轻声说道：“姐姐既是感染了风寒，就好生歇息着。妹妹不打扰了。”
郭珍霓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此时头晕晕的，仿佛快要睡下去了。不能陪皇上与妹妹了。妹妹请回吧。等我好了，再找妹妹去。”
“好。”白芪替她掖了掖被子，看她闭上了眼睛，站起了身，对她的宫女说道：“好生照顾着。”
“是。”那宫女答道。
白芪又回头看了郭珍霓一眼。她此刻仿佛已经熟睡。白芪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扶着皇帝出了聚蝶堂。
皇帝看着天边明亮的月光，忽然微微一笑。
白芪察觉到他嘴角的笑意，便问他：“皇上笑什么？”
皇帝摇了摇头，低下头来，说道：“寡人想起，年幼时，第一次见到你的明月阁内的月光的情景了。”
原来他又想起了她的母亲。
“江畔明月照古人。”白芪也微微一笑，“臣妾倒想起第一次在明月阁内见到皇上的情景了。”
皇帝听了这话，停下了脚步：“其实寡人曾经来过许多次明月阁。因为喜欢那里的月光与桂花。那样的皓月，那样的清香，总觉得谁也不配住，所以一直令人空着明月阁。今年来了你，寡人不过少说了一句，皇后便让你住进了明月阁。可究竟是上天有情。你成了明月阁主，明月阁更显得光辉灿烂。”
这话叫白芪心里生了愧疚。她低下头，忽然想起了她心里那个光辉灿烂的人。忽然想起了那个在雪夜里偷走了她的玉佩的少年。想起他那双与藩人比试时朝她一笑的眼睛。想起陈之义，她心中便全是柔情。那柔情似海洋，没过了她的心房，漫上了她的眼睛，凝结成了她眼中的泪水。
她掉了一滴泪，抬起头，淡淡一笑，轻声说道：“臣妾有些冷了，我们回去吧。”
皇帝不明白她为何忽然红了鼻头。他心中想着，或许是因她动了情。此刻他眼前的少女，依旧是像极了当年的小文。只是此时不同当初的是，他已经能够区分出眼前的少女，的确又不是小文。
所以他点了点头，握着她的手，走进了明月阁。
依旧是皓月当空。
明月阁内的景色，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
风席卷过桂树，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桂树在大风中，更加显现出圆融和美的姿态来。
安忆怀跟在他们身后，看着空旷如水的庭院，也低头笑了笑。
他也的的确确是想起了当年那个明媚的少女了。
走进明月阁，他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少女，与那位少年，坐在台阶上看书的模样。那位少年一字一句地读着，细心解释着。而那个少女认真听着，整个人都快扑倒了书上。
他如当年，站在桂花树下，静静看着。
人无再少时。很多年之后，安忆怀扶着白芪，来到已经空落的明月阁，轻声对她讲述着他少年时候的事。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终于可以对她讲述当年，那个年幼的皇帝，与一个卑微的宫女之间的故事。
可此刻的安忆怀看不到那么多年之后的事。此刻的他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恍若隔世。
他只是看到，当年那个美貌的少女躲在阴影里，耐心等着他们。见到门被推开，他们的身影闪了进来，便立即从黑暗中走出来，兴奋地挥手叫他们：“阿武！阿安！”
他仿佛还听见了这样的叫声，在清丽的月色中，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着。
那叫声，浸染着桂花浓郁的香气，回响在安忆怀的梦中。在梦中，他闻着清冷的桂花香，笑着对眼前的少年与少女说道：“明日该落雨了。”
可等不到第二日，还在夜间，淅淅沥沥的秋雨就落了下来。
等到天亮，他起身，看着院内的薄雾，闻见了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气味，是桂花，是薄雾，是院墙，是墙角的青苔，是雨水。
那气味，是有小文的过往。
他深深吸了一口，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恍若隔世。
他慢慢走到庭院中，看见脚下是被雨水打落的一地米粒大的桂花。抬起头来，那桂花树隐藏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此时，院外急匆匆跑进了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见了他，行礼说道：“公公，吏部尚书韩瑞良大人来了，在太极殿等着皇上呢。”
“韩瑞良？”安忆怀倒也不吃惊，“这会子就来，怕是找到海棋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84 章 李中仁铁胆，郭珍霓佯病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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