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可有新消息？”张锦华问他。
自野泽一案始，皇帝与她便甚少相见，若不是此等要事，皇帝也不会亲自前来。
“并没有什么新消息。”皇帝摇头，“只是此次出宫，于你当是凶险。你若有顾忌，便不必去。”
张锦华摇头：“皇上想要削藩之心已久，先前行推恩一令，却不想他们连接得越发紧密。此事不可再拖。此次出宫，若是真有行刺，还是件好事。正好借此事出兵。”
皇帝见张锦华坚定，便不多劝，只是道：“可中书令担心你的安危。他认为，你无需亲自去，找个人扮你便好。”
“中书令真是赤诚一片啊！”张锦华不禁笑了起来，“只是他们既然计划行刺，便不会大意。若非见得真容，他们不会冒然下手。且……”张锦华顿了一下。
紫烟无奈，接过那话头：“且听出宫采办的嬷嬷说，上次屈子庙祭拜护城河观龙舟后，长安城内便已出现了娘娘的画像。如今，是人人都认得我们娘娘了。”
“有这等事？”皇帝好奇。
一旁的安忆怀也点头道：“这事儿老奴听下面的人提起过，但想着那日即便有人眼尖瞧见了娘娘，但相隔遥远，画得也不会真切。”
“那可未必。”皇帝笑道，“民间卧虎藏龙，也许就有那妙手能画得十分。派人去寻一幅回来，看看与宫内画师所画的相比如何。”
心内有芥蒂又如何，见着她还不是全都忘了。
张锦华看着他们，摇头叹了口气，嗔道：“什么稀奇玩意儿，还要找回来与画师的比。”
一说稀奇玩意儿，皇帝注意到面前的案子上摆了个一寸见方墨色的漆盒儿，用金线描着牡丹，雕刻得十分精细。他忍不住拿起来，打开盖儿，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一个黄木雕的扳指。拿起那扳指，却见上面还有一行行比针尖儿还细的字：无声，无色，无味。皇帝读了，惊叹之余，却又摇头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安忆怀一瞧便笑了：“器物局新来个巧手，听说从进宫来就爱往椒房殿来。如今，他成日里就只给皇后娘娘打造玩意儿，器物局的主司竟不敢使唤他了！这个匣儿，从未见过，想必就是那巧手给娘娘制的。”
皇帝听了，放下了那匣子，又说道：“新年那日，从宫里出去，还是霍南护卫，出宫之后，还有秦王……”
“副统领一职空缺，”此事她早就想问，“由谁接任？若霍南暂离，由谁管理禁军？”
“这个，”皇帝咳了一声，“还在商议。”接着，他又道：“此次元妃贤妃与真妃也应参加祭拜。德妃在正水寺修行，就不必去了。”
张锦华听他嗓子不舒服，吩咐端了一盅甜汤上来，看他喝了，便催他道：“外面天已黑了，若还有别的事，就快回罢。再晚些，怕又是要落雪。”
皇帝放下汤碗，淡淡一笑，道：“前几日听说你吩咐织造局制新衣，这很好。听元妃讲，你们先前在灵州时，每年开春都由一个叫黄八娘的将新进的料子和样式带去你们府上让你们挑选。寡人先前怕是宫廷束缚了你，如今这样，才是娇惯的小姐样儿！”说完，他站起身，留下一句：“夜深露重，早点歇息。”便走了。
行到一半，还未到太极殿，天上便飘落起雪花来。
安忆怀抬头淡淡看了一眼，有些话，不说也罢。
临睡前，紫烟忽然想起一事来，忙取了一个小盒子交给一个名唤云燕的小丫头：“将这个给长生殿送去。回来的时候，再去一趟夕雾院瞧瞧米蓉姑娘。”
云燕接过盒子，往外瞧了一眼，撑了把伞便钻进了风雪中。小丫头们很乐意四处走动走动。因此她怀揣着那小盒子欢快地小步跑着，雪刮到她脸上倒不觉得冷，反而增加了些乐趣。她先是跑去了长生殿，将那小盒子交给了真妃，领了一把赏钱，接着，又跑去了夕雾院。米蓉几月不出门，往日苍白的脸上竟能看见一些红润了。云燕生得一张桃花小脸，眸子晶亮，嘴又甜，在夕雾院又领了一把赏钱。她转了出来，瞧着风小了些，雪也柔了些，便收了伞，沿着墙根儿，踩着雪一脚一个坑儿。
“一，一，一枝花，左右不是他……”她嘴里念着自己也不懂的话，踢着雪球儿玩。
“雪，雪，不是雪，天涯不归家……”蹦跳之间，一枚铜钱从她袖子里抖了出来，咕噜咕噜到了大道中央朝着反方向滚去。
“咦，我的钱！”她笑着叫了一声，不慌不忙跟在那铜钱身后，想等着它自己倒了再去拾它。可那铜钱仿佛有心与她作怪，偏偏滚得那样稳，要她追出好远去才停。她欣喜追上去，小心捡了起来，嘴里还念着：“爷爷说，一枚铜钱也要捡起来，要不然财神爷会弃你而去的。我把你捡起来，下次出宫时拿你去换风筝去！”她站起身，才要往回走，却忽然发觉不远处那红墙根儿下似乎站着一个人。她举着灯笼照了照，见是一长发女子，便笑道：“姐姐也被打发了来送东西？”
那女子似乎一惊，扶着墙根儿后退了一步。
可云燕不怕，还上前了一步：“姐姐定是出来忘了打灯笼看不着路才扶着墙根儿走。待妹妹来扶你。”
可那女子听了这话，却拎起裙角转身便跑了。在云燕还未反应过来时便消失在了一片风雪中。
“好奇怪的人！”云燕嘟嘴道，转身要走，却被一阵寒风吹醒。原她听说过不少鬼怪故事，其中也有雨夜或雪夜遇见女鬼的传说。她一个激灵，眼前又浮现出那女子苍白的面容，浑身一抖，连忙将那枚铜钱塞入了怀里，抓紧了灯笼转身朝椒房殿跑去。
等她回去时，张锦华已经就寝。她收了伞，赶紧去找紫烟：“姐姐。”
紫烟看她额前贴着一缕被雪水打湿的黑发，便掏出帕子替她擦净，拉着她进了屋子将双手覆在暖笼上，然后才问她：“米蓉姑娘怎么样？”
“比昨日好些。”云燕答道。接着，她压低了声音，靠近紫烟，小心翼翼道：“可今日我遇见女鬼了！”
紫烟一笑，轻斥道：“宫里可不许传鬼怪之说。”
“没，我真看见了！”云燕连忙辩解道。接着，她将那铜钱如何带着她去见了那女鬼细细说了。可紫烟不信：“应是哪宫的宫女偷溜出来玩雪，结果被你撞见了！”
“可那个地方，还有哪些宫女我们没见过？”云燕还要辩解，“那里面进去，就是我们之前的明月阁，郭才人的聚蝶堂，再往最里面走，就是顾才人的月棠院。月棠院早已封了。那两院如今都是空着的了，哪里还有人。即便她是偷跑出来，不想人发现她，往那里面跑做什么？”
她这么一说，紫烟也觉得奇怪起来：“你怎么不跟上去看看？”
云燕舌头一吐，瞪眼道：“万一真是鬼叫我遇上了，没命回来怎么办？”
此时放在暖笼上的手已经暖和。她收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两把钱来：“姐姐你瞧，长生殿给了，夕雾院也给了。我记着姐姐说过，夕雾院份例少，米蓉姑娘身子不好银钱使唤也多，本来不想要的，可是又怕不拿她们心里过不去。”
紫烟看着那些铜板，淡淡一笑：“因你年纪小，所以给的这些还好。每次叫你去也是这个道理。赏你呢，不过就是出宫时能买些果子。若是派个年纪稍大的去，这些铜板就不够花了！”
云燕听了，又将那些铜板收了起来：“米蓉姑娘今儿精神也好了些，我去时还未歇呢，和尺素说说笑笑的，还商量着开春时候要修剪院子呢。”
紫烟听了，沉思片刻道：“明儿你再去时，将人参和燕窝也带去。上次的大概吃完了。”
“嗳。”云燕应道。
接着紫烟吩咐了几句，便也进去休息了。云燕四处检查了门窗，蹦跳着回去。与她同房的另一个名唤娟儿的小丫头看了今日得来的赏钱。两丫头从床下掏出一个瓦罐儿来，将今日的钱一五一十数了，然后小心放进了已经半满的瓦罐。放回了瓦罐，吹熄了灯，两人躺在床上，听着屋顶盘旋的北风，云燕又与她说起今日撞见那女鬼的事，娟儿缩成一团，道：“你可看清了？会不会是郭才人回来了？”
云燕仔细回想了一番，摇头道：“没看清。”
不过鬼怪之说，只要提了个醒儿，心中的那个影儿便会越来越真。云燕裹紧了被子，紧紧靠着娟儿，道：“那明日你同我一起去。”娟儿逗她：“我不要去，你一个人去罢。”云燕瞪她：“你这是见死不救！”娟儿瘪嘴：“我们俩都去了，谁留点心呢？”说着，娟儿从靠里的被褥下去摸出一叠炸果子来在云燕鼻子下晃了晃，逗她：“若我不留着，小猪儿爱吃的炸果子一早就没了！”云燕一闻，立刻开心起来，伸手抓了一个咬了一口，叫道：“真香！”娟儿将那小蝶儿放在枕头边，对她讲：“明儿你就提醒着紫烟姐姐这事儿，早起就送过去，不就遇不见鬼了？”云燕一想，觉得可行，便点头：“好。”
两丫头玩闹了一番，云燕吃了果子，觉得口干，便喝了茶水。可谁想，就因为这个，半夜便睡不着了。娟儿早已入梦，就她躺在床上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攒的钱，元宵出宫时要买些什么吃食玩意儿。过了子时，终于有了些轻微的倦意。她合上眼睛，用被子蒙上头，迷糊睡去，可不知什么时候，却恍惚之间，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准确说，那不是脚步声，是门窗开合之间北风张弛的呼啸声的变化。
她心里一惊，又想起遇见的女鬼，忍不住将头探出来，仔细瞧着窗口，颇有些期待地等着某些黑影的出现。
可是，北风被隔绝在了门窗之外。那阵似有似无的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远。她有些失落，又有些不放心，想要出去一探究竟，便推了推熟睡中的娟儿，可娟儿还在咋舌嘟囔着些梦话。她悄悄起了身，披了衣裳，偷溜出门，朝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追去了。
当她追到小厨房时，听见里面传了些声响出来。小厨房的门没关严实，她透过缝隙往里看，竟然是另一个名唤小婵的丫头在里面偷吃晚膳时剩下来的果子。她暗暗一笑，心想大概是没人给她留果子，所以她半夜肚饿只能来偷吃。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她便转身要走。可谁知，此时正到丑时，小厨房的沙漏忽然“梆梆梆”响了三声，她倒好，反而是小婵被吓了一跳。她赶紧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慌乱地将食盘往碗橱里塞着。接着，她光脚打开了小厨房的后门，跑了出去。云燕不敢放松，悄悄流进了厨房，躲在门后，透过门缝，瞧见她在红墙根儿底下扒拉开几片被雪覆盖的碎瓦，伸手往里掏了掏。但仿佛什么都没掏着。接着，她等了一小会儿，再掏了一阵，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接着，她埋好了碎瓦，又从小厨房经过，跑了出去。
云燕听着脚步声消失，也悄悄出了小厨房。她扒拉开那几片瓦，瞧见那原来有个小洞。她好奇往里掏了掏，除了雪，什么都没有。可她还是好奇，便趴下来往那洞里看。可忽然，有一苍白的脸也正趴在那边朝她看过来，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几乎要发出光来。
“妈呀，鬼！”她的心脏骤然一缩，大喊了一声，爬起来一阵风似得跑了回去
瑟缩着裹进被窝。娟儿被她冰凉的肌肤触醒，迷糊着道：“咱房里就有夜壶，干嘛大半夜跑出去。”
可她用被子紧紧裹着头，甚至呼吸都不敢大声。
“鬼！”她心里念着。她的的确确看到了一双红色的眼睛，在漆黑中紧盯着她。她裹紧了被子，紧紧抱着娟儿，不敢入睡。
到了第二日清早，紫鹃要打发她去送东西，找不见她，便问娟儿：“云燕呢？”
娟儿答道：“昨儿夜间嚷渴，喝了杯茶水，然后一宿都没睡着。到了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了。这会儿还在睡哩。”
紫烟一听，笑了：“怕不是茶水的过，是她昨日夜间见鬼了，所以怕得睡不着才是。”
娟儿不懂她的话，只当她说在风荷轩外边遇见女鬼的事，便也就笑道：“姐姐说的是。昨儿晚上还说，今儿她要大白天就去送东西。这可好，又得去见女鬼了！”
云燕醒来时，已经是午后。她一睁开眼，瞧见小小的屋子空荡荡的，心中一惊，立刻爬了起来，像是有鬼追着她似得跑到了外面。
这一日天气颇为平和，风停雪驻。整个院子同往日一样，所有人都在做着该做的事。小婵在同其他几个小丫头坐在外厅擦拭首饰，紫烟瞧见她，便挥手招她过去。她愣愣地到了紫烟面前，接了盒子，就要往外走。可紫烟一把拉住了她，捏了捏她的脸，笑道：“睡到这会子才起，没一句不好意思的。”她一愣，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昨夜走了觉，天亮才睡去。姐姐要怎么罚我？”紫烟看着她乌青的眼圈儿，叹了口气，拿过盒子放下，吩咐娟儿用纱布装了泡开的茶叶，替她敷着，又吩咐小厨房热了饭菜端了上来与她吃了，然后笑道：“吃好了？渴不渴？要不要喝些茶水？”云燕点点头，喝了茶，傻笑道：“我得趁着雪停了赶紧去送东西，晚了又该下雪了。”紫烟点了点头，放她走了。
她捧着小盒子，跑去了夕雾院，转出来时，特意朝昨日遇见女鬼的地方去找。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就连昨日踩出来的脚印都已经被风雪覆盖。她不信日光下还能撞见鬼，就偏偏要朝昨日女鬼消失的地方去。
三个院子都空了。平时，除了鸟雀，再没人会往这地方来。
这里静谧得似乎有种幸福感。她一眼望过去，白雪覆盖得齐齐整整，倒显得那条路宽了许多。
她不忍搅乱那洁白，便朝内喊了一声：“哎！”声音跑得远远地撞到对面的墙又弹了回来，表明这里的确是空无一人。她犹豫了半天，还是顺着墙角根儿走了一遍，每个院子门口都扒拉着看了一眼，实在没找到昨日的女鬼，便郁闷着低头往回走。只是才过了明月阁，一人便挡在了她面前：“你是哪宫的宫女？来这里做什么？”
她没好气儿抬起头来，道：“我是椒房殿的宫女，给风荷轩送东西，然后过来走走也不行？”
原是一个脸生的小太监。那小太监笑着说：“可以可以。只是那里面空荡荡的，你怎么不怕？”
云燕嘟着嘴道：“难道里面有鬼？”
那小太监左右一看，立刻道：“可不许胡说。大白天的哪里来的鬼？”
“这不就是了！”云燕瞅他，“你又是哪一宫的小太监，我没见过你。”
可那小太监不告诉她：“我得回去了。你也快些走吧！”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云燕觉得奇怪，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喊道：“哎，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可那人已经走远，并没有听到她的话。云燕瘪了一下嘴，赶紧回了椒房殿。可她并没有立即进去。她绕到了昨日见鬼的墙外，只见那儿放了一个大瓷瓶子，里面插了颗青松。wWw.qikuaiwx.Com
进了殿，她去见了紫烟，借口去小厨房取汤，却从外面绕到了昨日小婵扒拉开的地方。可昨日她因受惊而忘记堆叠的一堆瓦片已经齐整堆叠好了，上面落了雪，掩盖了被翻动的痕迹。她呆呆地转回来，昨日见到的一切在脑海中仿佛一场梦一般。或许是真的见了鬼？或许是眼花？或许昨儿什么也没看见，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罢了。
随后的几日，她时时留意着小婵的动向。可她并无异常，照旧与她们说说笑笑。虽然也有几次偷吃，但都无伤大雅。偶尔紫烟也打发小婵出去送东西，她也就很快回来了，并无奇怪。后来，云燕只能想，或许是小婵好吃，藏了什么东西在那洞里。或许是猫叼走了她所藏的东西，所以她没找着。可这又怎么解释她所看到的鬼呢？
“或许，是我想着那夜的女鬼，所以看花了眼？”无奈之下，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可这事儿没个结果，她心里不安。想了良久，她打定了主意：“而也或许，我该吓吓她。”
可那一日，紫烟带着长云忽然叫住了她：“养德宫元妃娘娘身边有个叫玥儿的病了，缺个人手。你过去帮几日可好？”
她不解，笑问：“养德宫那么多人，病一个有什么要紧。”
紫烟笑道：“那个小宫女是专门侍弄那宫里的花儿的。原先觉得容易，就随便派了个人去办。谁想，倒养死了元妃娘娘最喜欢的那盆。我记得，先前你也帮我养过花，养得很好。”
长云为人温柔，对她道：“玥儿病了，宫里缺个可靠的侍弄花儿的人。听说你养得好，且先前我们娘娘见过你几次，知你办事可靠，很喜欢你，所以特意派了我来讨你。我方才已经同紫烟讲好了。你借去我们宫里，椒房殿的份例照旧，养德宫会再补你一份。我们娘娘待人也亲切，做得好了，时时会有赏赐，绝不会亏待你。等玥儿病好了，便将你还回来。”
云燕见她们俩讲得这样周道，句句体谅，便不好推迟。心想着即便要吓小婵，也不急于这几日，便就答道：“元妃娘娘赏识我，两位姐姐又这么疼人，我要不去，倒显得我有架子了。那请长云姐姐略等一等，我去收拾了包袱便来。”
长云含笑点头道：“我就在这儿等你。”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周华后传更新，第 163 章 巧局险破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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